第六十章 废私兵
刘禅坐在铜雀宫内殿的软榻上，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略显浮肿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刚刚由内侍服侍着洗漱完毕，一碗温热的羹汤还捧在手中，殿外便传来了刘谌求见的通报声。
“宣。”刘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他似乎一夜未曾安枕。
刘谌大步走入殿内，一夜的杀伐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唯有玄色王袍的衣角沾染了些许早已干涸凝固的暗红，以及那双眼睛，比往日更加锐利深沉，仿佛蕴藏着未散的寒冰与血光。他依礼参拜，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儿臣参见父皇。”
刘禅没有立刻让他起身，只是慢慢用银匙搅动着碗中的羹汤，殿内一时只剩下匙碗轻碰的细微声响。良久，他才抬起眼，目光落在刘谌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昨夜，成都喧嚣彻夜，火光映天。朕听闻，铜雀街血流成河，各公卿府邸哭喊震天，缇骑四出，锁拿之人塞满囹圄。”他顿了顿，直视着刘谌，微微有些不满的说道：“谌儿，你……杀戮是否过甚了？”
刘谌抬起头，迎向父亲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他知道，刘禅并非真的毫不知情，许游等人的叛乱，宫中的这位天子必然有所察觉，甚至可能默许了自己的行动，否则昨晚皇宫不会如此安静。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对方知道，不管有什么动作，也改变不了结局，索性就当做不知道。
此刻的询问，与其说是问罪，不如说是一种姿态，一种对于过度杀戮可能引发朝野震荡的担忧。
“回父皇，”刘谌的声音沉稳有力，清晰地回荡在殿中，不屑的说道：“许游、令狐盛等辈，勾结东宫，阴养死士，公然于铜雀街行刺儿臣，此乃谋逆大罪，证据确凿！昨夜之举，非为杀戮，实为肃清叛逆，铲除国蠹。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若不行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则国法何在？社稷何存？儿臣所为，皆依律法，名单之上，无一错漏。或有抵抗格杀，乃其自取灭亡。”
他略微停顿，观察了一下刘禅的神色，见皇帝并未动怒，只是静静听着，便继续道：“儿臣深知父皇仁德，然则对此辈心怀叵测之徒，唯有以雷霆之势，方能震慑宵小，保我大汉江山稳固。所有罪责，儿臣愿一力承担。”
刘禅放下银匙，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包含着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一丝后怕，或许还有对儿子铁血手段的些微不适，但更多的是一种默认。他深知蜀汉内部世家坐大、盘根错节的积弊，也明白刘谌的做法虽然酷烈，却是最快最有效的清理方式。尤其是牵扯到东宫，更是敏感至极。
“算了。”刘禅挥了挥手，叹息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首恶既除，后续事宜须得稳妥，不可再激起大变。你……接下来欲如何处置？”
刘谌站起身，目光灼灼，他知道这才是今日面见的关键。他向前微倾身体，声音压低了几分，却更加清晰：
“父皇，逆党首脑虽已伏诛或被擒，然其根源未除。诸世家大族，仗着累世积攒，广蓄私兵部曲，隐匿人口，对抗朝廷政令，此乃动乱之源！许游、令狐盛之所以敢行此大逆，正因其麾下皆有数百乃至上千不畏王法的私兵死士！”
他语气转为激昂道：“故此，儿臣恳请父皇下旨，借此良机，严令成都乃至全蜀中所有世家豪族，限期解散私兵部曲，所有甲胄兵器一律上缴官府！同时，责令各家家主重新如实上报家中仆役、佃户、门客名册，由州郡衙门核对，解放非依附之良民，纳入朝廷编户！”
刘禅端着羹汤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诧。他没想到儿子的目标如此之大，如此彻底！这不仅仅是清算叛乱，而是要一举斩断蜀中世家豪强最为倚重的武力根基，并进一步争夺被他们隐匿的人口，增强朝廷的赋税和兵源！
这一手，比昨夜的血腥清洗，更能动摇世家大族的根本，其影响也更为深远和剧烈。
刘禅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儿子，看着那张年轻却充满决绝和力量的脸庞。
他忽然明白了，昨夜的血腥杀戮，不仅仅是为了报复和清除政敌，更是为了制造足够的恐惧和威压，为今天这一步棋铺路。
在所有人还被昨夜的屠杀吓得魂不附体之时，这道旨意的阻力将会降到最低。
“你……”刘禅缓缓开口，眼神复杂，询问道：“你早已计划好了这一切？昨夜之事，不过是给了你一个动手的由头和新借口。”
刘谌没有直接承认，只是躬身道：“儿臣一切所为，皆是为了大汉江山永固。削平豪强，强干弱枝，方能集中国力，以图中原！此乃强国之基，亦是父皇之愿。望父皇明鉴！”
刘禅沉默了。他靠在软榻上，目光望向窗外，似乎能穿透宫墙，看到那座刚刚经历血火洗礼、此刻正被恐惧和肃杀笼罩的成都城。
他知道，这道旨意一旦发出，必将引起更大的波澜，那些幸存的世家会如何反应？朝堂之上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儿子是对的。蜀汉的沉疴痼疾，确实需要猛药来医治。而刘谌，已经展现了足够的能力和决心来推行这一切。
许久，刘禅收回目光，脸上那点残存的优柔寡断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决断。他轻轻将汤碗放在案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好吧！”刘禅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冷哼道：“就按你所说的办理。着内阁即刻草拟诏令，公告各州郡。凡有违抗者，以谋逆论处。”
“儿臣遵旨！”刘谌深深一拜，眼中锐利的光芒大盛。
他不清楚这是刘禅故意为之，还是被迫为之。但他无所谓，只要结果达到自己的要求就行。
更何况，圣旨一下，刘禅就是和自己站在同一艘船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