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那是面镜子

    这个男人恢复了当初的模样。


    金色秀发，白皙皮肤，温暖柔和的表情，如同太阳般温暖，这是神明最虔诚的信徒。


    他信神却不盲从，他有着自己的想法和思维，他是最圣洁的人，也是最伟大的人。


    明明伊泽，比兰诺思更适合成神。


    偏偏，世界选择了兰诺思，海林霍尼选择了兰诺思，所有人都选择了兰诺思。


    他们将兰诺思推上了实际上并不属于他的高度，那少年没有伊泽强大的内心，没有伊泽的正确的自我认知，他只是有着错误的理解方式。


    他曾经是个盲目者，到现在，也执着于完全错误的方向。


    苏菲看着地上的伊泽，男人好像只是睡过去了。


    可是那冰凉的身躯却实实在在地告诉她——他死了。


    苏菲站起身，拿着一把斧头转身将这颗漆黑腐朽的树木砍掉！


    那些等待食物腐烂的乌鸦不停叫着，它们向苏菲啄去，却被女孩一斧子给砍成两半！


    拿出剩下的魔药，苏菲倒在了这棵被砍倒的大树上。


    腐朽的暗元素狂暴乱舞，挣扎着从树干中钻出，它们嚎叫，狠狠咬向苏菲，女孩周围泛起金黄色的光芒，将这些恶心的玩意儿挡在外面！


    被魔药净化以后的树干逐渐焕发生机，它恢复了本来的颜色，慢慢变得健康起来。


    用着这些材料，苏菲用系统商城买的魔法道具，给伊泽做了一条小木舟。


    她奋力将男人送了上去，并用道具设置了一个结界。


    魔法连通死水与圣域伊甸湖的道路，女孩忍着漫过膝盖的恶臭之海，拼尽全力，将木舟推向了彼岸。


    伊泽不该在这儿。


    他不属于这里，他也不必自我惩罚。


    看着那条渐行渐远的木舟，苏菲鼻尖酸酸的，抹了一把眼泪，喃喃道：“要是成神的是你就好了，要是主角是你就好了。”


    木舟被吹起的微风推动，朝着前方如同仙境般美丽的伊甸湖游去。


    倒吊者被解开，她将他释放，他不该背负那一切。


    木舟中，死去的青年依旧俊美非凡。


    他精致白皙的容颜一如既往，薄唇温柔的微笑着，就像只是睡着一样，栩栩如生。


    那修长细密的睫毛被微风吹得颤了颤。


    而后，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溢出，顺着青年白皙的脸颊滑下。


    从此以后。


    骷髅岛，再无一位自我放逐的倒吊者。


    *


    苏菲哽咽着目送他离开，直到连通的道路消失，木舟游进伊甸湖中，她才转身，把眼泪擦干，目光坚定地走入迷雾骷髅岛最深有黑暗的石窟中。


    石窟内恶心腐朽又潮湿的味道让人忍不住地想要干呕。


    女孩死死捂住口鼻，也许她即将成为魔龙，在踏入石窟的那一刻，里面所有的魔物和暗元素都没有伤害她。


    沿途会看见好多怪物，它们躲藏于阴暗潮湿的洞穴里，露出獠牙等待着那些送上门的勇者。


    一路上，白骨森森，还有乌鸦正在进食腐肉。


    有魔法师的袍子挂在石窟的岩壁上，还有勇者的剑被折断，扔在一边。


    血腥味和腐肉味充斥着鼻腔，苏菲加快脚步，朝着更深处走去。


    迷雾岛上，尽是骷髅。


    毫无生机。


    蝙蝠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头顶的岩壁不断响起。


    穿过狭小的山洞，忽的，豁然开朗。


    可里面并不是什么明媚之地，而是一大片血海，翻滚的血海中，骷髅，恶鬼，它们在欢歌着，犹如地狱一般的景象——不，也许，这就是地狱。


    里面的骷髅碰撞，发出各种骨骼碎裂的声音。


    恶鬼在嚎叫，眼前的一切比不死圣山的情景还要吓人。


    血海恶臭，岩浆翻涌，漆黑的石壁，还有无尽的鬼哭之音。


    而在这片血海的前面，是一座骷髅山。


    骷髅遍布，翻越之后，或许，就是魔龙的栖息之地。


    苏菲忍着那些胃里的不适，踩着血海中间唯一的岩石桥，一步一步，朝着骷髅山走去。


    层层白骨堆积而成的大山，里面还有恶鬼的叫声。


    苏菲咬着牙，一口气翻了过去，在白骨山的后面，她没有再看见任何魔物了。


    这是一片十分空旷的地方。


    周围的岩石壁挂满了各种各样残肢，那些勇者的长剑散乱于地面，还有魔法师的袍子也碎裂着。


    地面白骨堆积，完全没有前进的道路了。


    而本该沉睡在这里等待下一次猎物的魔龙不见踪影。


    苏菲叹了口气。


    她即将扮演魔龙，在这儿忍着恶心等死。


    没有前进的道路，每一步，都只能踩在白骨之上。


    而踩着时，又会听见耳边白骨不断的哀嚎和骨头咯吱的声音。


    苏菲觉得自己可能会被这声音逼疯。


    她捂住耳朵，继续走着。


    终于，她来到了中间的空地。


    苏菲想，就在这里等兰诺思吧。


    可是当转身之时，她却怔了怔。


    因为在她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面镜子。


    镜子倒映着她的模样，可是这倒影，却在她眼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


    里面的女孩变成了一个面目狰狞的丑陋怪物。


    它有着猩红的眼睛，肿瘤布满的脸，还有尖锐又恶心的牙齿，甚至是一根长长地伸出嘴巴的舌头，还在不断向下滴着口水。


    它嘴角裂开，对着苏菲露出了一抹微笑。


    苏菲看着她，忽然看到怪物动了，镜中的世界发生改变。


    那是自己所生活的巷子。


    小时候的苏菲很顽皮，聪明，懂得多，三四岁就皮上了天，欺负同巷子里有智力残疾的小孩。


    她看见镜中自己变成的怪物一脚踩碎残疾小孩在沙坑里堆积的沙子城堡，并道：“这么丑的东西你也做得出来啊。”


    小奶音，却说着十分恶毒的话。


    小孩哭了，他的妈妈跑过来将他抱走。


    而怪物自己的妈妈也过来了，拉着怪物，追上去，强硬地要求怪物给小孩道歉。


    怪物不道歉，态度恶劣，那也是第一次，韩燕打了她。


    疼痛让怪物感受到委屈，于是她假意道歉，却变本加厉地欺负小孩。


    可那些事情，都被母亲看见了。


    她很生气，严肃地批评了怪物，怪物道：“为什么是我的错？”


    “因为你欺负他了。”


    “为什么不能欺负？”


    “因为那是不对的。”


    “为什么不对？”


    话落，一个巴掌甩在了她脸上。


    她听见母亲冷冷地问：“疼吗？”


    怪物哭了起来：“疼。”她道：“为什么要打我？”


    母亲反问：“那你为什么要去欺负他？”


    怪物沉默片刻道：“……我不喜欢他。”


    “那也不是你欺负他的理由。”母亲道：“我没有权力要求你必须喜欢谁，也没有权力要求你必须讨厌谁，可我有权力要你明辨是非对错。”


    “菲菲，”母亲道：“你可以不喜欢他，但你不能因为你的不喜欢而去恶意伤害他，意外可以被原谅，但恶意，却永远都无法被原谅。”


    “记住一点，错了，就是错了。不要找理由找借口去为自己推卸责任，你恶意欺负了别人，你就是错的。你该认错。”


    错了就要认。


    可是人类最会为自己找借口了。


    他们有无穷无尽的理由去为自己的错误寻找一个背锅者。


    苏菲心里也有黑暗，也有负面，她也并非完美。


    因此镜子会照出被她遗忘的黑暗。以此不断激发她的负面情绪。


    暗元素由负面情绪中滋生。


    它们生生不灭，生生不息。


    看着里面丑陋的怪物。


    苏菲忽然懂了什么。


    ——魔龙。


    魔龙，非龙。


    它仅仅是一个称呼。


    人人都是魔龙，人人都会成为魔龙。


    而这个被光明神海林霍尼流传下来的魔龙，仅仅，是人们内心臆想出来的背锅者。


    人类会产生负面情绪，再由负面情绪滋生黑暗，滋生暗元素。


    它们疯狂反扑，吞噬掉主人的本心。


    所以。


    在骷髅岛上，存在的并不是魔龙。


    而是一面镜子。


    仅仅存在的一面镜子，照射人心的镜子。


    无数勇者魔法师前赴后继，他们来到骷髅岛，所面对的怪物，也只是，他们内心负面的自己。


    地上森森白骨，不是被怪物杀死的。


    他们是被相互认为对方是魔龙的队友杀死。


    他们自相残杀，互相除掉自己眼中所看见的“魔龙”。


    唯有伊泽。


    他终于看清了真相。


    想要除掉魔龙，就要消灭暗元素，要消灭暗元素，就要从源头斩断，人类迫切地希望暗元素消失，而他们却不知道，人类，自身，便是所有暗元素的源头，是一切一切的开端。


    黑暗由负面产生。


    只要人类存在一天，暗元素就会无休止地出现。


    ——“魔龙”生生不灭，生生不息。


    发现了闭环的伊泽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看见了真相，他终于知道苦苦憎恶的“魔龙”到底是怎样的东西。


    那都是人类自己而已。


    痛苦地伊泽选择自我放逐，自我惩罚。


    惩罚自己无法将真相带走，无法公之于众，他倒吊于枯树上，让自己的灵魂永远痛苦下去，永不得安息。


    *


    ——都是人类自己。


    同样，窥见真相的少年曾一度痛苦不堪。


    当发现自己努力成神，渴望给人类带去幸福的信念被自己所得知的真相尽数打碎之后。


    兰诺思被负面情绪反噬了。


    他的内心便开始滋生黑暗。


    而他的身边，也终于有了魔龙。


    海林霍尼为什么选择他。


    因为，这位伟大的光明神，想要借他之手，让这个世界被肃清。


    “只要所有人都消失，那么世界将获得永恒的光明。”


    这是海林霍尼留给他的箴言。


    可是那时候少年却并不愿意。


    他无法下手，无法去做这一切。


    所以成神之后，他尽可能的满足所有人的愿望，只要不要让他产生负面情绪，拥有幸福，那同样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但是。


    他失败了。


    他低估了人类无休止的贪婪。


    他对人类失望了。


    魔龙在耳边低语——


    [你看，没用的。]


    [无用功，无所谓的挣扎，无谓的牺牲，绝望的轮回。]


    [倒不如和你哥哥一样，去成为倒吊者，摆脱一切，什么都不用背负，多好，反正，不管你重来多少次，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只要人类不灭，你就永远无法消灭，暗元素。]


    在神殿空荡的日子，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魔龙都在嘲讽与私语，直到被孤寂和黑暗所包裹的神明。


    ——彻底崩溃掉。


    他崩溃了，他选择回溯时间，他想要再寻找方法，他想要获得解脱。


    凭什么海林霍尼能一走了之？！


    凭什么伊泽能选择倒吊来摆脱这一切？！


    兰诺思一直压抑的负面情绪与日俱增，疯狂反扑，他变得扭曲与偏执，他的恶意将曾经纯善的心包裹，因此重来一次——


    即便是与之前相同的道路，他却已然不再是当初纯善的少年。


    而这次重走的路线发生了意外。


    小菲的出现，让他终于看见了幸福的光点。


    兰诺思。


    在奥罗拉国的古语里，是永恒的幸福。


    也许重来一次，他想要的并不是找到解决暗元素的方法。


    因为太孤寂了。太痛苦了，在神殿空空荡荡的日子。让他的内心变得极其脆弱，渴望拥有幸福，渴望拥有安慰，渴望拥有温暖。


    精灵之神问他，你想要什么？


    他说，我想要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想要小菲。


    兰诺思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告诉苏菲。


    在扮演尤格罗导师的女孩离开塔玛希之后，他再度看见了光明神海林霍尼。


    这个男人依旧目中无尘，高高在上。


    上一次，兰诺思没有答应他肃清一切。


    而这一回，男人给了他无法拒绝的诱惑。


    ——我可以让你和她永远在一起，只要你能完成你的使命，肃清黑暗。


    肃清黑暗，杀掉所有人。


    让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任何暗元素的存在。


    兰诺思想，如果小菲在身边的话，好像一切的痛苦，都能够忍受了。


    终是被自私侵占了所有。


    魔龙笑了。


    它的目的也达到了。


    [兰诺思，我期待着。]


    期待着这个世界再无人类。


    波茨蓝尔和睡梦中的阿米克流娅，是兰诺思对肃清人类最后的善意。


    携带着阿米克流娅花粉的蝴蝶将飞往世界各地，它们传播花粉，将全世界的人类拉入睡梦中。


    ——那是永远幸福的梦。


    他们会在梦里，幸福地死去。


    而暗元素，也将随着人类的灭亡，走向它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