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层云劲卷,阮仲带着朝朝并一起从寒地南下的几十死士全速西行,依顾星朗的交代往边境去。


    “同世叔说了什么?”


    顾星朗分明震动,以至于之后再对话,从神情到语气都变得无比温和。


    “秘密。”朝朝抿嘴答舅舅,脑中浮现彼时情形——


    -你唤我什么?


    -你同娘亲办完事,好好回来见我,我再唤第二遍,第三遍,无数遍。这是条件。


    -何以,你是怎么…


    -我梦见你了。梦里我就这么唤你的。而且我同你长得好像啊,比跟娘亲还像,哼。


    -像我不好么?


    -虽然你很很很好看,可我更想像娘亲哎!


    马蹄声已远,女儿音容仍在眼前。旷野之上,顾星朗不自觉笑:“你传给她了。苏氏梦兆,由母亲给女儿,果然不假。”


    阮雪音在望西边天幕,神思不属,话听进耳,好半刻才反应:“什么?”


    顾星朗转头温柔道:“她知道我是谁。还说,”


    那是朝朝临行前的最后几句话。


    -春天,爹爹,你、我还有娘亲采了好多好多花,一大捧全抱在你怀里。我好像长大了,反正比这会儿高,穿着跟娘亲一样的湖色裙子。我猜,那就是以后的事吧。肯定是的。


    笑意漾在他脸上,春风般,二十岁顾星朗的模样。他没说出来,阮雪音也不追问,只轻声道:“所以结束这局吧。我们回霁都。”


    上官宴身死,与之相关的一切,新政、深谋、景弘十年让阮雪音不得不消失的所有缘故,都可以用另一些说辞,造出另一个故事——她因此得以名正言顺回去。


    这也便是在寒地时慕容峋说服顾星朗联手的最大筹码。


    只是顾星朗,从没想过要取上官宴性命。


    另一侧阿岩随亲卫们东行,竞庭歌与慕容峋凝眸目送。


    “那个人,是你安排的么?”她问。


    “不是。”他答。


    “实话?”


    “除了寒地之行对你有所保留,我从没骗过你。那人若一早有异心,以上官宴之能,不会不察。”


    所以出手之人,不过是忠君之士——慕容峋果真驾崩了便罢,骤然发现没有,临阵变节。


    竞庭歌闭上眼。小雪说许多进程改变于微不足道的一刻,也许是微不足道的一个人,确为至理。


    “返回扶峰城的兵马,都安排妥当了?”——不仅要守扶峰,更要去苍梧报信,请兵西援。


    慕容峋嗯一声。


    阿岩的队伍已消失在视野内。他回头,遥遥西天不见异象,但他不能等、赌不起,因为一旦出现异象,譬如警烟炸天,五分被动就会变为八分,他一番奔袭,就都是枉费。


    “活捉顾星朗,赏千金,封万户侯!”


    这话起得太突然,落在充满离愁别绪的旷野间,像一句玩笑。


    但顾星朗三字对蔚骑们而言从来不是玩笑,所以战马随之扬蹄、号角随之响起——近千人的队伍要合围生擒百人,易如反掌。


    大军还没及冲锋。


    分明的单骑之声急烈地传来。


    那人浑身是箭,伏在马背上高喊:


    “祁军围城!复州告急!祁军围城!复州告急!”


    自然是蔚人,冒死冲出复州城的信使。


    只有两句不断重复的话,却足以立时改易战局。


    “是——”淳风?阮雪音看顾星朗,话没问出已有答案。


    当然。在寒地他就告诉她,有准备,淳风和薛战领着千军万马一直在边境驻留。所以他确实已下指令,那指令多半便是:


    薛战西进攻伐,淳风东进接驾。


    “先停手!”竞庭歌低声。


    “事已至此更不能停手!”慕容峋沉声,“抓住顾星朗,还有谈判迫他退兵的可能!”


    “他若不就范呢?!宁肯跟你拼个玉石俱焚,也要夺取蔚西呢?顾星漠已长成,祁国有的是后发之力;苍梧因上官宴身死已临变局,你这始作俑者若不能活着回去收拾,我蔚国当如何?!”


    慕容峋心中狂震。复州被围,祁国兵马就在十里外,立即擒拿顾星朗原本是唯一对策。但诚如竞庭歌言,若对方已不惜命,擒拿谈判就毫无用处,而他慕容峋带着这不到一千的兵马,很可能不敌十里外数目未知的祁军。


    所谓玉石俱焚。


    “他会么。”会不惜性命么。


    “你会他就会。你们两个都死不让步,不就是想毕其功于一役?”


    放弃此回合,又是望不到头的争斗,不若毕其功于一役,短痛代长痛。到这刻,竞庭歌已彻底了然双方心态。


    她相信阮雪音也了然。


    慕容峋心中挣扎,终是抬手示意。


    身后兵马因此收势,那重伤的信使见得黑甲的骑兵,没功夫细想是哪路人马,直冲到跟前,奄奄一息:“对方围而不攻,只射杀试图出城求援者。”


    “主将是谁?”竞庭歌问。


    “祁国十公主,顾淳风。”


    “大概多少人?”


    “目测,数千…”


    “复州府尹和督军呢?”


    “小的正是府尹大人家奴…大人他,昨夜遇刺,已经身故…一个时辰前边境燃烟,孟督军率兵马前往支援…早已不在城内…”


    “城中兵马还剩多少?”


    “小人不清楚…小人…”


    话音骤止,不知昏厥还是咽了气。竞庭歌盯着他后背歪斜交错的羽箭,脑中飞速盘算。


    由崟国分出两国新区之后,因地形地势和城郡划归,整个西境交界地带变得极为复杂,密道、偷袭之法能被顺利使用,多源于此。景弘十年祁蔚各逢剧变,这几年双方都忙着安内,所以谁率先打破平衡再次开启征伐,从西边着手,是有先发优势的。


    显然没人料到,顾星朗会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发动进攻。


    她自寒地相逢之时便有所感,故重视。但此后发生的一切,慕容峋的后手、上官宴的身亡,都在她意料外。


    所以才陷绝境啊。


    她自嘲而笑。寒地剧变看似慕容胜,却因顾星朗准备充分而同时引出内忧外患。不能说慕容峋做错了,因为机会确实千载难逢,四两拨千斤;却也当真全是险棋,以至于后局难收——便是老师所说的,“势”么?


    此世此代,势在顾祁,人力不敌时运,天不佑蔚。


    她仰头望苍茫穹天,竟能清楚看见云层剥落,雪絮被一点点挤下来。


    天若佑蔚,陆现的援兵就该到了。


    她闭眼听了一刻风声,什么也没有。


    遂看一眼慕容峋,然后策马出队列。


    “彻夜奔袭,又冷又饿,师姐师姐夫,可想念蓬溪山的青菜捞面条?”


    阮雪音在这头,听着此言忽感到手背上一点突出的凉意。


    她垂眸,看见一颗雪粒子,晶莹澄澈,不化不灭。


    “一顿面的功夫等不来东边援军。”顾星朗道,“且陆现,未必会出手。”


    竞庭歌笑:“正因等不来,师姐夫才无所惧,更该应了这碗青菜捞面条。”她一跃而下,往中央走,“长途跋涉,该有炊具和简单食材罢?师姐夫若不放心用我方的,庭歌过来煮便是,以表诚意。”


    她脚下不停,说着话,看向了阮雪音。


    阮雪音脑中也飞快地算,同时迈步,与她交会于中央。“还是那句话:让我们走,然后你们东归,收拾旧山河。”


    竞庭歌笑笑,“哪还收得回全部旧山河呢?蔚西将失了。”


    阮雪音没法否认。方才那信使虽说的边境燃烟、并非蔚西,凭方才顾星朗的反应足以确定,薛战已经动手。


    竞庭歌看着她,“让我煮一锅面。”


    阮雪音蹙眉:“你们已没有筹码可讨价还价。”


    “是啊。”竞庭歌答着,再次高声:“所以不差这一锅面!我军愿后退十里!然后师姐夫此刻就传令淳风殿下,带精锐前来!如此诚意,不知能否换得一炷香的光景,共进临别一餐!”


    “胡闹!”那厢慕容峋听见提议,尤其那句后退十里,怒而暴喝。


    “够了!”纪齐亦趋前两步,试图说服,却不知能说服什么——让他们离开,接受蔚西遭攻伐、或归祁?想想已觉荒唐。


    竞庭歌回头望慕容峋。


    寻常的铠甲,寻常的战马,完全不如他的天子战袍和飒露紫。


    但三十一岁的慕容峋比十八岁的他更高大,更英武,只看那驭马而立的身影,依然很像盖世英雄。


    竞庭歌选中的君主,怎么能输呢。竞庭歌辅佐的国家,怎么能灭呢。她心里想,微微笑,离得太远,再兼风雪飘洒,慕容峋没有看清。


    然后她转回来,瞥一眼阮雪音,“同你掰扯没用。”便径直朝顾星朗去。


    阮雪音怔了怔,心中一闪而过的感觉被这句话迅速盖过。太迅速,她甚至来不及分辨那感觉是什么。


    而竞庭歌走得极快,顷刻已至顾星朗跟前。“这局其实不能算我们输。”


    “的确。”


    “慕容和他有此一斗,在你计划外,也在我计划外。你虽审慎,也备了万全,并不能保证祁国胜出;是我蔚国裂隙当前,才补足了你的胜算。这世上,原不存在什么算无遗策,那是哄傻子的话。”


    “的确。”


    “但师姐夫,我真的,是个不认输的人呢。”


    这话放在整段来回里,似乎顺畅,又莫名突兀。


    她神情也很怪异,说话的同时拢着的双手微分,浓重的阴天里那寒光非常不显。


    但天子身边的高手们,从最近的小八到较远的纪齐,全在第一瞬就发现了。


    也便在那一瞬同时冲奔,挡去顾星朗身前。


    阮雪音视线内是竞庭歌的后背,也就看不见任何异样。众人异样,她方周身一凉,刚要抬步也冲,画面再次静止了。


    挡去顾星朗身前的众人没有迎来任何袭击。


    只有竞庭歌,直直地,双膝跪了下去。


    阮雪音脑中空白,胸中狂跳,心道这丫头是在服软求情?


    然后她看到了纪齐痛苦得近乎扭曲的脸。


    和那一声紧接着传来的:姐!!


    先前被盖过的,她没能抓住的那缕游魂般的直觉,被风雪刮了回来。


    她僵硬挪步,尽量快,越近,越能清晰辨别顾星朗的神情。


    震惊、痛楚、愤怒、委屈,所有词都是,又都不是。


    无边混乱中顾星朗感知到阮雪音正近,惶然望她。


    阮雪音便在这五雷轰顶的预感里走到,看见了竞庭歌当胸深刺的匕首,和左襟上逐渐盛开的,血红的花。


    那位置,那花朵,与寒地长湖边垂死的上官宴那样像。


    连笑容都像,三分认命,三分洒脱,三分自嘲。


    但上官宴的笑,最后归于的是释然。


    此时的竞庭歌,笑意尾端,却是得色。


    “对不起了,小雪。临到最后还是摆了你们一道,用这种,并不高明,却应该有效的法子。”


    那得色里分明还有歉疚。阮雪音动不得,只觉浑身血液在瞬间被抽空。


    “师姐夫。”她那样跪着,仰着头,再看顾星朗,温和而有礼,“尚无烟火警示,但我猜,你的兵马已攻入蔚西了吧。这事儿我救不了了。我隐居太久、下山太晚,而你,决心太定、手腕太硬。此役你若功成,新区归你,我无话可说。”


    顾星朗也觉浑身血液都被抽空了。


    他忍着人之常情的阵痛,更忍着不去想阮雪音会因此如何、自己同她又将因此如何——不能想,更不敢想。


    但此情此景让他蓦然想起,景弘六年竞庭歌率使团入祁,在鸣銮殿觐见,姿态高高,不跪不拜。


    -她在蔚国也不跪不拜的。阮雪音告诉他。


    一生不轻易跪君王、更不曾跪过他的竞庭歌,居然,跪下去了,以这样的方式。


    “但庭歌斗胆,与师姐夫谈一个条件。”


    寒冻天让血液的流失和缓,匕首造成的创伤不若上官宴所受长枪那样重,但竞庭歌的脸还是肉眼可见地,迅速荼白。


    这把匕首她随身带,抵过纪齐的后腰,最终插进了她自己的胸腔。


    阮雪音压着席卷而来的奔溃至她身侧,面对她跪下,掏出绢子压住那淌血之处,很轻又很沉地道:“别说了。我带你走。阿岩还在等你。”


    竞庭歌全不理会,看着顾星朗继续道:“三十年。我不敢奢求百年,五十年也觉过分,就三十年,师姐夫。请你考虑,答应,三十年,不伐蔚。”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艰难,像是伤重乏力,又像是哽咽。阮雪音去揽她,想让她靠着自己,竞庭歌绷着全身气力拒绝,依旧端正跪着仰视顾星朗:


    “我本想同师姐夫商量,请你答应景弘一朝不伐蔚。转念想,万一你使诈,明年、后年、五年后就禅位给顾星漠呢?年号随之改,约定就作废了。”


    此役蔚西若失陷,祁国疆土再扩,且会对蔚形成绝对合围;慕容峋回苍梧很可能要与陆现斗法,蔚国连续动荡,社稷之根基必然重损——两相叠加,式微已成必然,过个三五年祁国若举重兵伐之,亡国,已能预见。


    三十年,最快也要三十年,在竞庭歌的判断里,才有可能恢复精气神,与祁国抗衡。


    顾星朗与阮雪音自都明白这个道理。


    也就无比明白眼前的死亡谈判,是何等分量。


    那头慕容峋察觉异样,稍犹疑,终是驭马缓缓来。


    他身后最近的几名将士随护,个个兵刃在手,满脸戒备。


    “至于师姐夫你为什么要答应,”鲜血一缕从竞庭歌嘴角流出,将她牵起的笑容衬得格外明艳,“我若是你,就不答应,凭什么答应。是啊,凭什么…”她闭眼,似在聚集残余气力,


    “以道理论,我死了,等于亲手斩断慕容峋臂膀,从今以后他的王朝、慕容家社稷,不会再有我帮衬,对师姐夫的威胁,也便少去很多。嗯…这或许算不得什么,对你而言,不值得拿三十年休战之约来换。所以,所以,”


    她艰难转动脖子,看阮雪音,


    “以情意论吧。以情意论,师姐夫,求你…答应…”


    这所谓情意,可以是请求,也可以是威胁。看似用的阮雪音,也可能用了上官宴,甚至慕容峋,还有两个孩子。


    以及她自己。


    这是拿漫长九年的所有经历,或对抗或联袂而终于形成的一张独属于他们几个的网,去换顾星朗一次至情至性的妥协。


    就像景弘八年信王谋逆时,她在鸣銮殿前做的那样。


    慕容峋策马愈近,能完全瞧清画面的瞬间,竞庭歌正好脱力倒在阮雪音身上。


    是这一倒让他明白过来那异样为何,也便顾不得自身安危,大力跃下,大步行来。


    还没瞧见血色时他双目已开始发红了。


    见到她荼白的脸和胸前匕首之刻,雪势忽大,穹天黯淡得如寒地永夜。


    他一双眼猩红,睁得欲裂,剧痛时原来喊不出亦动不了,只颤声木然问:“你在做什么。”


    “在同师姐夫商量事。”竞庭歌笑意仍挂脸上,又对阮雪音:“是真想煮一锅热面吃些的,饿着死也太可怜了。”


    阮雪音脸颊上尽是半凝结的冷泪,而不断有新的热泪将之融解。“我要带她进车里。”听着像在问顾星朗意思,却更似命令。


    顾星朗不言,纪齐便箭步上前帮忙。


    “你做了什么!”慕容峋终于自彻底的木然中醒过一缕魂,拔刀向顾星朗。


    小八等一众亲卫本在天子驾前,兵刃齐出。


    “你别闹了。”竞庭歌轻声,“我再跟小雪说几句话,然后叫你。不许打架…”


    慕容峋整个人晃两晃。“雪音…”那虚弱的声息从他高大的身躯里传出,非常不谐。


    阮雪音知道他想听什么——她不会死,只是伤了。


    她也真想说这句话,却开不了口,连回头应他一声的勇气都无。


    将两人送入车内后,纪齐奉命去找阮雪音的医箱。


    顾星朗与慕容峋继续沉默对峙,却无半分剑拔弩张气氛,不知是否大雪倾国的缘故,一切都变得苍白,意义全失。


    “生火,煮面。”半晌顾星朗道。


    “主上——”小八开口欲劝。目下虽占着优势,未必长久,倘真被慕容峋等来援兵,危险的是顾星朗。


    “生火,煮面。”顾星朗重复,“有青菜么?必须有。若没有,去城里取。”


    不大的马车内,孩子的小玩意儿还散落在角角落落。


    竞庭歌半躺着靠好,一眼瞧见阿岩的剪纸。那是用来玩灯影戏的,她最近才学,剪的人物很粗糙,被孩子的手画了草率的眼睛鼻子嘴。她脸上露出笑意,想拿,没力气,阮雪音递进她手里。


    “好想她啊,我的阿岩。”


    阮雪音泪没停过,流不完似地落,面上却还平静。“说谎。”开口又极凶恶,“真想她、舍不得,就不会做这种事。你是我见过最坏的人,竞庭歌。”


    竞庭歌将剪纸拢进掌心,交握着,方去看她,“事已至此,不要对我凶神恶煞了,半生相伴,说点高兴的。”稍停,轻唤:“小雪。”


    不知算这番话的结尾,还是另一番话的开始。阮雪音始终摁着她的伤口,哪怕寒冻,绢子终究被染透了。“嗯。”她轻答。


    “从前在蔚南,文绮家门口,上官宴带着我走麦田、摘麦穗。那是他父亲留下的游戏。后来我想,个中道理,和预言、时间、你的梦兆该都有关系。也许,今日之别,并非永别,我们还会在别的时空里相见。比如,你的梦里…”


    阮雪音心脑已乱,没明白她为何说这件事。急促的跑动声紧接着传来,是纪齐送医箱。


    她接过,关门,迅疾地动作。竞庭歌拉住她手,“算了。”


    “你不想死。没刺中要害。”


    只是没刺中立时毙命的要害。为了留几口气与顾星朗谈判,与最亲之人道别。竞庭歌确定她在自欺欺人,“好了,小雪…”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阮雪音终于爆发,拢了满手的器具、棉布、药瓶撒得到处都是,“蔚国灭了又怎样,怎敌你的命重要!怎敌阿岩与娘亲的一世缘分,怎敌你我——”


    “或灭的不是祁国,所以你能这么说。”竞庭歌依旧微笑,二十年来大概头一次,是她平静而阮雪音气急败坏,“我为慕容家,倾注了全部心血,有些事,就是比命重要。而且,”她笑开,“我一直想名垂青史啊。这下,真要成了呢。”


    阮雪音摇头,“傻子,傻瓜,竞庭歌你这骗子,你怎么能这样…”


    她语无伦次,还想施救,脑中清楚已是无用,心却不认,手忙脚乱。


    外头慕容峋也手忙脚乱。


    两个姑娘上车后不久他便也想往里冲,被顾星朗制止。遂依言亲自切面煮面,却是拿不稳刀也握不住勺。


    顾星朗亲自动手。


    风雪迷途,马蹄声再次西来,呆滞候车前的纪齐抬头,勉力盯,看见了淳风的脸。


    她一身戎装,严正肃穆,手上却抓着个没捆严实的包袱,露出一小截病恹恹的翠色。


    青菜。


    北国的冬,青菜都是提前封存好、放了许久的,所以病恹恹。


    “此地不宜久留,还望陛下慎重。”至近前,她下马递出东西,对蹲在地上的顾星朗道。


    “朕有数。你不该过来。”


    送个菜而已,派小兵就好。她乃主将,哪怕只是围城,不可轻易离开。


    “末将知罪。但末将…”她抬眼望纪齐,“很快就走,也,也跟嫂嫂打声招呼。”


    风雪大得惊人,几十人围在好不容易生起的灶火旁全力护。


    顾淳风冲到纪齐面前,想抱一抱他,碍着人多,终只握住了他的手。


    纪齐眼眶便红,强忍着。


    “我知道,我都明白。”


    却在淳风说出这几个字后再也绷不住,眼泪夺眶。


    淳风紧握他冰凉的手,又转头,隔着车门轻声:“嫂嫂。”


    好半刻才有人应,久违地,温柔地,却藏不住悲恸入骨地,“淳风。”


    阮雪音没有开车门,姑嫂二人终究没在这一刻见面,但一来一回两声招呼,已胜千言万语。


    “那时候我跟着你和老师上山,也在这样逼仄的车里。”竞庭歌面色如纸,气息越发弱下去,“真想重来一次啊,哪怕再走一遍一模一样的路,也想重来。小雪…”


    阮雪音半刻都不想离开她,却真怕她捱不到与慕容峋道别,“我去叫他…”


    “别,别了。”竞庭歌似累极,闭上眼,“我刚骗他的。他若进来,一定会问我答不出的题目。嗯…其实我答得出…但说假话吧,不忍心,说真话吧,又对他余生无益。不要见了,就让阿岩,好好陪伴他,照顾他…”


    “小歌…”


    “嗯…这也挺好听的…你真是会起名字,小雪…”她缓缓睁眼,伸手想推窗。


    当然使不上力,阮雪音半起身,精疲力竭将窗户打开一些。


    天空灰败得不像话,以至于飞雪不白,像落幕的绝景。


    “老师离世,也在一月,也是阴天,只是没下雪。而且,也是在车里呢…”


    她一只手攥着阿岩的剪纸,另一只手被阮雪音死死拉着。


    “蓬溪山的春夏秋冬,真好啊…苍梧也不错,苍梧的冬很好过,歪在暖烘烘的屋里看冰天雪地,实在惬意…我的前十四年,和后十四年,都很值得…嗯…人活一世,相遇相伴的人值得,就都值得…值得…”


    她一直望着暴雪的远天,神情越发温柔,眼瞳越发渺茫。阮雪音猜她是看见了蓬溪山的竹林,云雾蒸腾的四季,或者含章殿的金瓦,静水坞春天的十里海棠。


    她们的少女岁月。


    “阿岩…”而再次脱力般,她闭上眼,口中喃喃,“女孩子们都上学堂了…小雪…咱们的女儿,许多人的女儿,也都会,堂堂正正地念书,顶天立地,乘奔御风…”


    雪势过了最大时,不太好看、浮着青叶的一碗面终于被顾星朗盛出。


    “端进去吧。”


    慕容峋接过,只见升腾的热气在寒天里奄奄一息。两名兵士支着手掌在碗的上方,努力遮挡风雪。走近了,纪齐和淳风默默让去一侧。


    他抬手正要敲门。


    车门霍然被拉开,所见是阮雪音全无活气的脸。


    那碗热气仍存的面因此坠落,摔入堆雪的旷野。


    狂风还在肆虐,隐隐似夹杂着气流爆破声。


    是终于抵达的蔚国警烟。该由西往东一路传来,这一束已极近,仿佛就在复州城上空。


    更东处,山道间,亲卫们正护着马车前行。


    车中女孩子猛地拉开窗户,“你们听见了么?”


    没人听见什么。


    但公主有问,自然要答。


    “回殿下,大概,是风声吧。”


    我先说:心痛,万箭穿心。谢谢肝帝、大佛爷、小肥肥月票~~

关于本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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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泛悬疑秋季征文】参赛作品】 “家师临终之前将一本《镇妖录》传给我,他的毕生愿望就是将《镇妖录》内逃出的妖怪全部捉回。但他穷极一生,却也只捉回了三只。他嘱咐我,一定要将剩下的九十七只妖怪通通追回,否则他死不瞑目。所以从那一刻起,我就继承了他的身份,踏入炼狱,捕捉妖怪。” “捉妖?怎么捉?” “用灵符开界门,用捆妖索捆住妖,再收于《镇妖录》内!” “听起来好神奇。等等,你说你继承了你师父的身份?什么身份?” “妖……捕!” 别人眼中的游戏世界却是他的炼狱,别人经历的是游戏的惊险刺激,而他经历的却是真正的生死考验。 请注意,游戏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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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我只想退婚

李萱萱穿进一本古早男频仙侠文,成为男主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文中,原是天之骄子的男主,因修为被废而跌落低谷,又在经历三番五折后,成为修真界第一人。 可惜本文是古早!退婚流!爽文! 李·未婚妻·萱萱:“……” 为了自由故,李萱萱勇走退婚情节! 然而退婚后,李萱萱发现,男主好像有点不对劲。 —————— 出身凡人世家,拜入名门正派的谢时训,容貌出众,天赋极高,性情温和内敛、谦逊礼让,宛若嫡仙公子。 这样堪称完美的人生,却有一瑕疵,那便是他有一身体赢弱且无法修仙的未婚妻。 而在谢时训人生低谷的时候,其未婚妻竟然要求他主动退婚! 再见面时,谢时训发现,他的未婚妻好像有点不对劲。 PS: 1.简介废,欢迎点开正文瞅一瞅~~ 2.推荐桃子已完结快穿文《穿书之前程似锦》~~现代言情文《二穿后我和影帝男主HE了》~~ 3.推荐好友已完结星际文《星际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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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道许仙道门至尊

(2020年悬疑巨著,不好看作者从此不写书!)重生神话世界,成为许仙,拜师茅山。 天生道体,法术高深。 任何神通术法都能瞬间掌握,且没有等级限制,能够无限修炼下去。 开阴阳眼,妖魔无所遁形。 修五雷决,引天雷之威,扫除邪秽。 金刚咒:金刚之身,问鼎苍穹,降妖驱魔,肉身不灭,力拔山河! 九字真言:拘拿神龙,镇压炼狱,万邪不侵,妖魔溃散,不动冥王! ………… 六道轮回,人生八苦。 为红颜,冲冠一怒,屠戳诛天! 为苍生,立下誓言,妖魔不空,誓不成仙!!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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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爱重生,明星的娇妻

【我可不可以重新,再爱你一次?】 . 他是顶级男子天团“青花和月”的大明星,她是娱乐集团的女继承人。他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5岁,他明明想哭却还扯着她的手:“我不告诉别人。你明天还来,好不好?” 16岁,他将自己的衬衫披在她的身上,冲她吼:“别忘了,你是个女孩子!” 18岁,他眼神清亮:只要是你对我做的,无论什么,我都喜欢……” 她给他的年少时光,举世无双。他中了她的毒,病入膏肓。 他将她的桀骜不羁,化作温柔和暖。她不知不觉上了他的当,不可自拔。 可是一场荒唐的婚姻却将两人推开,便是咫尺,都成天涯。 “我愿为你吃尽千辛万苦,因为你是我‘心上之欢’。”他情深不移; “你又何必为我吃尽千辛万苦?我对你根本没有半点喜欢。”她却不得不狠心离去,海角天涯。 一声枪响,既是结束,也是重启。 她重新归来。再一次,与他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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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界唯一锦鲤

恭喜阁下成为修真界唯一锦鲤!您的奖励清单如下!1:每天早上6点30分,修真界最大仙女团体组合YCY48叫早服务: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给锦鲤打个气!2:无限制日期各大宗门畅游通行证一张。3:如果锦鲤先生来到斗马宗,可凭身份兑换肝血宝马一匹以及低阶魔兽一只,并赠送永久紫云翼烤鸡翅自助餐券。4:由圣龙宗提供一次九龙拉棺送葬服务:帝王服务,殡至如归!5:魔电宗电音小王子吴一鳗SKR演唱会永久观摩券一张:嗨skr人!……北燕市第一大学的大二狗秦纵一脸懵逼的望着这份电子清单,恩……扫了扫剩余页数,还有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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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值掉光以后

我生活在荒原之上,这里除我之外有着各种各样可爱的生物。 时常会来找我下棋的浮空眼珠子,它棋艺太差了,老是耍赖; 成群结队呼啸而过的寒冷们,它们从远方来,又到远方去; 藏在雨水中使坏的星光,它们狡黠地捉弄着粗心的过路人; 还有只可远观的蝴蝶,翩翩起舞,上下翻飞。 我在某一刻意识到自己失落了名字,于是踏上寻找名字的旅途。 水山、圣城、裂谷、云涧,我走过荒原上的每一处,只为找回过去。 毕竟,过去比现在拥有更多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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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敌从神级选择开始

【【2019泛悬疑秋季征文】参赛作品】 源能爆发,武道复兴,强者崛起,异兽横行! 普通高三学子林渊,在机缘巧合之下,成功绑定神级选择系统! 选择吊打同期武考生,奖励神级斗技:佛怒火莲! 选择虐杀赤炎暴龙皇,奖励终极瞳术:万花筒写轮眼! 选择一人镇压亿万兽潮,奖励人物召唤卡:‘疾风剑豪’亚索! 选择证道天王,宇内独尊,奖励恶魔果实、无限手套、尾兽之力、荒古圣体、苍穹之眼…… ………… 林渊:“如果有的选,我要做那举世无敌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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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被听心声,我带华妃当太后

林元若意外穿越到甄嬛传的剧中,还穿成了被华妃弄死的福子,林元若觉得自己会成为最快的穿越惨死者,她看了这么多遍的电视剧,她还想帮着华妃女鹅脱离苦海呢! 然而林元若发现自己不但没有死,还成了华妃身边的小红人,走哪儿都被带着。 【别靠近甄嬛,她是个茶艺大师。】华妃:莞常在还真是巧言善辩,不愧是后宫状元,那就挪去宫外好好的修身养性。 【皇上赏赐的欢宜香中有麝香,555~可怜我滴女鹅了。】华妃:皇上,你害的世兰好苦! !!【这不是四阿哥?未来的皇帝呀!快给我签个名!】华妃:世兰福薄,还请皇上成全让世兰养育公主。 发现华妃的宫斗之路越走越牛,林元若才意识到:难道华妃能听到我的心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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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早死白月光,我修仙有提示

职场卷王姜晴穿越了,还是一本男频文里早死的白月光。 早死不说,对方还是一个种马男,见一个爱一个的那种。渣男谁要谁拿去,反正姜晴她是不稀罕。 好在她有金手指,即使没有渣男,她也能继续卷下去,然后努力飞升大道! 直到某一日,她心软救了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 咦!这人还是大反派?那我后悔还来的急不? 就在姜晴后悔时,这大反派居然赖上她,走哪跟哪。 姜晴:轩辕无痕,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 轩辕无痕:不能,俗话说救命之恩应当以身相许,晴晴我这可是在报恩,你可不能拒绝我? 姜晴:谁他妈稀罕你报恩啦! 轩辕无痕:…… 就在她忍无可忍之际,对方直接带她飞升仙界是怎么回事? 感情她努力了几千年是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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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颜值修仙

有朝一日,碧华穿到了自己的书里。 天道欢呼:极品根骨,无上资质,都给爸爸安排上! 修仙界众人疯狂打call:漱冰濯雪,群玉之主,绝艳九洲十地! 原男主脸红:我要勤奋修炼,守护全世界最好的小师叔。 原女主轻叹:恩人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柔弱的女子。 反派boss:你是照进我无望生命中的唯一一束光。 剑神大佬:阁下剑术,不差,且与我一战! ...... 碧华咸鱼躺:你们不要过来啊!我只想安静地修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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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东京,朋友很少

重生东京,成为黄毛学生,觉醒系统。可他朋友很少,不仅周围同学躲着他,风纪委员见他也要绕路走。 …下课他看着志愿调查表思考良久,拿起中性笔在‘梦想’那栏写下:“我没有梦想,但我想守护别人的梦想。”PS:日常偏日系,半无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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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万界最帅男人

【【2019泛悬疑上巳祭征文】参赛作品】 都说我是万界最帅的男人,我不信。 直到我家来了诸天万界无数的美女…… 仙女想谈仙凡恋,女鬼上演人鬼情未了。 古代妹子穿越来,开启跨越时空的爱恋。 接着,各个时空世界的女主角都来了! 看着一屋子美女,陈子乐头疼的说: “这咋住的下啊~~只能一起挤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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纨绔少爷揽腰宠,夫人是朵黑莲花

《热帖:《汴京房价涨三倍竟因沈柳夫妇打架砸坏半条街?扒一扒这对拿算盘当凶器的神仙怨侣》谢邀,人在当铺,刚埋完沈砚舟第八个送我的蟋蟀棺材。 当「泼辣美艳掌柜娘」被迫嫁给「纨绔败家天花板」,汴京群众嗑的瓜子皮都能填平汴河。 大婚当夜名场面:——我抄起龙凤烛台要砸他命根子,他甩出三年前我踹他下船时崩断的算盘珠:"娘子,这颗抵你砸坏的青花瓷夜壶够不够? "-柳含烟汴京出了名的美艳女掌柜,却因父亲欠债将她典当给了远近闻名的败家子沈砚舟。 新婚当日,柳含烟一把算盘抵在沈砚舟喉间,闭着他签下了约法三章的合约。 却不想沈砚舟当晚就给她下巴豆,拆了婚书当草纸。沈砚舟汴京声名远扬的败家子,最出名不过有三,一不学无术,二纨绔恶劣,三败家多金偏偏遇见柳含烟这个把钱当命根子的女人。 头回见面就被柳含烟一顿暴打,当时他就决定此生一定要将她娶回去好好折磨。 却不想自己婚后竟然变成怕老婆的软脚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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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诸天行

旧书摊上买来的一本武侠杂志带着李昂穿越啦!还好旧书能够穿越无数的世界! 说好的快意恩仇纵马江湖呢?可是为什么我刚来就被一只狗捡走了,什么!这狗还会说人话,还会医术和武功啊? 灵鸽一出七剑待命,你就是雨花剑的传人神医逗逗! 李昂:“我觉得我走错片场了!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别人都是为了武林正道,凭什么我是为了森林的和谐而战啊!我不干!” 蓝兔,“还请少侠相助!” “真香,单身久了连一只兔子都觉得眉清目秀!” 从虹七开始的江湖之旅,各类花里胡哨的武侠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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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局获得助鬼为乐系统

冷成宇从地球穿越到一个鬼怪横行的恐怖复苏世界,获得助鬼为乐系统。 “叮!系统检测到前方两米内有一个女鬼的裙摆皱了,宿主可以上前去帮助女鬼把裙摆扯平,只要宿主成功帮助女鬼,将会获得系统的奖励。” 冷成宇瑟瑟发抖的上前扯女鬼的裙摆。 女鬼的目光由惊讶变怨毒,向冷成宇扑了过来。 冷成宇边逃边解释:“这真是我的好意啊!请笑纳!” 逃跑中系统的声音传来:“恭喜宿主,成功帮助女鬼,获得助鬼为乐值100,宿主可以到系统商城兑换物品来对付女鬼了。” 几秒钟后,冷成宇不再逃跑,而是转身看向追过来的女鬼,手中握着一条烧火棍,脸上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过来啊,我很讲武德的,我绝对不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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