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CV. 了断的了断

    亚兰帝都。


    永恒时钟塔刺破苍穹，直插云霄。


    城郭巍峨，箭楼林立。


    只论在亚兰境内的话，迈卡的名气已经超过了李思特，成为了大陆会武传国决斗后续发酵时间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因迈卡本就是亚兰人，官方档案里还有晨曦港毒杀王廷密使的犯罪记录。


    只有迈卡本人知道，那王廷密使是凯撒的朋友，王廷密使死因是因为飞电蛇毒素心脏麻痹，刚好迈卡家里有这种魔药，密使当天也在自己家过夜，所以成为了第一嫌疑人。


    迈卡不认同王廷验尸官的结果，向王廷上诉要求再验。


    然而他未婚妻提议，迈卡本身就是法医亲自检查尸体再合适不过。


    于是人是迈卡杀的，尸是迈卡验的。


    饶有一百张嘴也开脱不了。


    杀害王廷密使一事，已经盖棺定论。


    但时至如今，事情两极反转，迈卡以民族英雄的身份得到大皇子索罗伦特赦，哪怕是成立的罪名也一笔勾销。


    他现在法理上来说是自由身，可因为王廷内的暗流，各方势力博弈，当下已经以保护名义软禁起来，并禁止与外界通讯，尤其是联系李思特一伙人。


    为让迈卡不受到打扰，以及被各大报社在引诱性问题下说错话，亚兰王廷已经派专人秘密安置起来。


    在秘密庄园内，每天都会来一拨又一拨人，寻找着相同的问题不同的答案，关于旧亚兰猎巫机密处佐忒的档案最终阐述封挡，考据霸王后裔的真实性，以及盘问李思特的真实意图。


    迈卡自认为回答得滴水不漏。


    在今天又来了一拨人，是询问当年晨曦港王廷密使死亡一事，过去这么多年，迈卡又中途逃亡，现在要做最后有关询问，进行封挡。


    庄园内。


    鎏金喷泉立在庭院正中，狮首雕像喷吐着澄澈水柱，水花坠落时溅起细碎的银辉，映着周遭修剪整齐的绿篱迷宫。


    大理石步道蜿蜒穿过玫瑰园，远处草坪如茵，廊架下缠绕的紫藤花垂落，风一吹，花瓣与花香一同铺满石径。


    弥漫着墨香与皮革气息的藏书室，迈卡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他穿着一袭素衫，面对王廷官员的问题，只感觉恍如隔世。


    “八年前王廷密使来晨曦港处理机要事务，当时亚兰国力尚不强大，狭海事务纷乱，所以有密使来晨曦港搜捕违章谋利的官员，显然是你被当成了平账的人，给了当时所有晨曦港官员处理尾巴的时间。现在要重查此事，你能想到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王廷官员吸着香烟，翘着腿，记录薄放在腿上，听着迈卡的回答。


    在这几天里迈卡已经学会了辨别哪些是大皇子势力的人，哪些是中立的，哪些是依然想要打击黑帆的。


    这次来的人是来给自己翻案的，既然迈卡被推到了民族英雄这么高的位置，哪怕特赦了，也要少留记录，以昭国民。


    大陆会武已经结束，亚兰在穆隆战线失利，推进运动受到阻碍，秘不发丧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恐怕帝皇本人也知道了这件事。


    亚兰军部是不能犯错的，轻则降职，重则掉脑袋，对这次军事行动失败总是要人担责的，鳄岛已死，无法担责，对穆隆失利的主要原因，黑帆一伙人，亚兰军部怎能放过。


    “可疑的地方……”


    迈卡沉默了良久，在最开始逃亡的时间，他当然想过无数个可疑的地方，日思夜想，辗转难眠。


    但奇妙的是。


    如果没有这件事，自己以法务厅绞刑吏加法医的身份，还有未婚妻，本该家庭圆满，生活富足。


    长达近十年的流亡海外，之所以能够翻案，也并非因为正义，而是杀戮的血腥斗争，争取来的大人物的一句话。


    他曾经想过如何如何报复陷害自己的人，如何千刀万剐医学试剂折磨头脑活体解剖，但是突然之间……仿佛全都无所谓了。


    逝去的已经根本找不回来，哪怕是复仇之心。


    自己早已经不是迈卡·布鲁克纳，也不是昔日的倒影，而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只是凡事总该要有一个了断。


    “那密使是凯撒的朋友，在我和凯撒还有密使的酒局后，密使醉得不省人事，留宿在了我家里，之后发生的事，你们也知道了，虽然经由我验尸，但人并非我所杀。至于凯撒，是我曾经读书时的同学，其它的，我也不知道。”


    迈卡只是这样回复着，他没有心思处心积虑的去报复亦真亦假的存在。


    任何命运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对那时年少的自己来说，十二金龙已经是一笔能压垮整个家庭的重担。


    这就是十二金龙的代价。


    只是让事情，是它本来的样子吧，迈卡已无力寻求更多，只觉得无所谓。


    “凯撒……”


    王廷官员思虑了一会儿，是一大公的私生子，由于这名大公并没有其它子嗣，已经继承了公爵爵位，此人在档案中是当年晨曦港各种违章操作的主要获利人之一。


    但现如今只凭一番口供，哪怕是民族英雄的，也难以动摇到大公。


    看来也只能草草封档了。


    “情况我们已经了解，曾经牵涉到此案的，你曾经的家庭教师，被吊销的临床执照也已经恢复并给予补偿。至于你曾经那个未婚妻，她的情况，我不确定你想不想要知道。”


    王廷官员合上了记录薄，望着迈卡，此人的命运前景仍然是一片迷惘，若非索罗伦现在生死不知，他的影响力还能进一步增强，当下他也只是地位高点的阶下囚。


    迈卡顿了一会儿。


    当年的事太多都已经作古，若非时光回溯，否则永远看不清全貌。


    迈卡的确怀疑她参与到了事件中，毕竟那个倡议是她提出来的。


    可不管如何，她终究是自己人生的一部分，是不可能切除开的。


    非要说自己流亡这么多年，有什么心得的话。


    那就是。


    痛苦是无法消除的，它始终埋藏着永恒不变，只是盛装痛苦的容器越来越大，让它变得愈发渺小。


    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带着伤痛活下去。


    “我想要知道，请务必告诉我。”


    迈卡正色起来，要对近十年的流亡之路，做一个彻头彻尾的了断。


    “在你逃亡不久后，婚约自然作废，她像是收获了一笔意外之财，在都格丽过了几个月纸醉金迷的日子，最后因吸食致幻物过量而死。你作为天国港的人，应该是知道那种货是什么，是镜海的一种草本植物提炼的，当然现在也断货了。”


    王廷官员整理着袖扣，认为迈卡此时的心境一定是大仇得报，以他多年来的刑侦手段，以及对王廷内部事务的了解，已经明白了真相。


    然而迈卡并没有大仇得报的感觉，只是怔了一会儿。


    “竟然……是这样。”


    他眼眸低垂，像是一下子感觉苍老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