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骨锈

    雨鞭子似的抽在焦土上，腾起腥热的雾。周笑笑独臂擎着骨镰，佝偻的背影像块被雷劈焦却死不倒下的老岩。镰刃上粘稠的暗红血芒吞吐不定，每闪一次，他脸上就褪一分血色。


    “癸亥七九！噬主叛道，万死难赎！”独眼首领抹掉嘴角冰碴混着的血沫，声音淬着毒。边上仅存的巡狩使捂着脖子上的血窟窿，幽蓝刀光在雨里明灭，每喘口气都带出血沫的嘶声。


    林默半跪在泥浆里，左手掌心钉着那截锈蚀的暗金剑尖。剑尖咬死了深埋血肉的混沌道种，道种每搏动一下，都像烧红的铁钎在搅骨髓，扯得丹田里那团撕咬的虚无漩涡直抽搐。剧痛让他眼前发黑，眉心的刺痛却更尖锐——那点无回剑灵崩碎时钉入的寂灭星芒，正被左手的剑骸死命拉扯，烫得像块烙铁！


    剑骸在“吃”。


    道种里苏璃残魂的尖啸、逆种碎片的邪性、虚天经残片的哀鸣……所有狂乱的力量，正被这截锈剑尖强行吞吃、绞碎！一股冰冷死寂、斩尽生机的锋锐感，顺着剑骸往林默左臂经络里猛灌！


    “呃……”林默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低吼。他想压住这失控的灌注，右臂沉寂的剑纹却猛地一跳！像是被同源的剑意勾引，一股凶戾的吞噬之力从右臂经络爆出，狠狠撞向左臂新生的寂灭剑流！


    轰！


    两股同源又截然不同的剑意在他身子里对撞！撕裂的剧痛让林默眼前一黑，左臂皮肤瞬间崩开无数血口子，灰绿粘液混着血喷溅出来！


    “杀！”独眼首领抓住这破绽，幽蓝刀光撕开雨幕，直劈林默脑袋！仅存的巡狩使也像受伤的毒狼，刀光阴狠地抹向他膝弯！


    “滚开！”


    一声炸雷似的暴喝！周笑笑鬼影般横移，独臂抡起骨镰划出一道惨烈的暗红弧光！不是挡，是搏命！镰刃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劲，劈向独眼首领持刀的右肩，完全不管抹向自己腰腹的幽蓝刀锋！


    “疯子！”首领瞳孔猛缩，刀势急转，幽蓝光幕仓促护身。铛！刺耳的金铁爆鸣！骨镰上的暗红血芒和幽蓝刀光一块炸开！周笑笑被震得踉跄后退，首领刀势也一滞。


    嗤啦！


    另一道幽蓝刀光趁机狠狠划过周笑笑的腰腹！玄青鳞甲纸糊般裂开，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翻开，血混着雨水狂涌！


    “呃啊——！”周笑笑痛嚎一声，身子猛地一弓，却借着这股冲劲，独臂骨镰顺势向后猛扫！


    铛！


    镰刃精准撞开抹向林默膝弯的索命一刀！巨大的反震力让那巡狩使虎口崩裂，刀脱了手！


    “依依——！”周笑笑嘶吼着，声音因剧痛变了调，“带他走！开盒子！”


    焦岩后，陈依依瘦小的身子猛地一抖。她死咬着下唇，血丝渗出来，眼里是滔天的恐惧和更滔天的决绝。不再犹豫，她猛地扯开怀里青布裹着的狭长木盒！


    盒盖掀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朽死寂气浪轰然弥漫！像开了口万载棺椁！


    盒里，没有法器符箓，只有一盏灯。


    青铜铸的古老油灯。灯座盘着枯死的虬根纹路，灯盏里没油，只有一截干瘪焦黑的……灯芯。灯芯底下，压着一小撮暗红泥土，散着浓烈的血腥和青木宗后山特有的、药草混死气的味儿。


    灯盏旁，静静躺着一截枯槁发黑的手指骨，骨节嶙峋，绕着一层淡青流光——正是青木老祖的气息！


    “魂灯？！”独眼首领瞥见，独眼瞬间爬满血丝，惊骇欲绝，“你们竟敢偷镇守魂灯？！周笑笑，你……”


    话没完！


    陈依依哆嗦着伸出手指，狠狠戳向那截枯槁指骨！


    噗！


    指骨应声碎成青黑粉末！


    同时，陈依依猛咬舌尖，一口滚烫的心头血混着破碎的咒言，狠狠喷在青铜灯盏里那截焦黑灯芯上！


    “以吾之血…燃汝残魂…老祖…开路！”


    嗡——！


    焦黑灯芯猛地爆出刺目青光！光不暖，带着墓穴阴冷！灯盏里那撮暗红后山土瞬间沸腾，浓稠如血的黑烟裹着无数扭曲哀嚎的怨念脸，包住了燃烧的青焰！


    呼——！


    一道青、黑、血三色扭结的邪异光柱，从灯盏里冲天而起！光柱过处，狂暴的雨幕瞬间蒸干，空气里满是焦糊味和腐朽草木灰烬的气息！


    光柱没打人，像根精准的钻头，狠狠扎向林默身后那片被炼仙炉死气浸透的、空间最薄弱的点！


    嗤啦——！


    让人牙酸的空间撕裂声！一道仅容一人通过、边缘蠕动着渗出漆黑粘液的空间裂隙，硬生生被光柱撕开！裂隙深处，传来模糊混乱的风吼和遥远扭曲的嘶嚎。


    “走！”周笑笑吼得像濒死的兽。他腰腹间伤口血如泉涌，脸上没了人色，独臂擎着的骨镰却稳如磐石，暗红血芒死死抵住扑来的两个巡狩使。镰刃和幽蓝刀光疯狂碰撞，溅起的火星在雨里像垂死的萤火虫。


    “走啊！”陈依依捧着那盏疯狂燃烧、灯焰已开始摇摇欲坠的青铜魂灯，朝林默哭喊。


    林默赤红的眼珠死盯着周笑笑浴血的背影。丹田里虚无漩涡的撕扯，双臂剑意的对撞，眉心星芒的灼烫，左手道种被剑骸贯穿的剧痛……所有痛苦烧成了焚心的毒火！


    “呃啊啊啊——！”他猛地仰天嘶嚎！


    压不住了！他要斩！要撕碎这一切！


    本能催着他抬起钉着剑骸的左手！掌心血洞里，那柄由道种和剑骸共生的虚幻剑影骤然凝实！灰、金、绿三色光狂暴流转，最终拧成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吞掉所有光线的……漆黑剑芒！


    不再是纯粹的寂灭，混着虚天的分解、逆种的邪性、道种里残魂的怨毒！一股毁灭性的、混乱的剑压轰然炸开！


    “斩！”


    嘶哑的咆哮碾碎风雨！林默的左臂像被无形巨锤抡动，朝前狠狠劈下！目标——不是扑来的巡狩使，而是周笑笑和敌人缠斗的……战团中央！


    漆黑剑芒脱手而出，瞬间暴涨！所过之处，雨线湮灭，空间呻吟！剑芒里，隐约有苏璃残魂尖啸的脸、逆种碧核的幽光、无回剑破碎的残影！


    “你——！”周笑笑瞳孔骤缩，只来得及横镰格挡！


    轰——！！！！


    漆黑剑芒悍然撞进战团！毁灭性的力量轰然炸开！


    幽蓝刀光脆如琉璃寸寸崩碎！仅存的巡狩使惨叫都没发出，身子被混乱剑意撕成漫天血雾冰渣！


    独眼首领玄青鳞甲爆出刺目护体符文，触到剑芒却像热刀切牛油般融化！他喷血倒飞，半边身子血肉模糊，焦黑的骨头露了出来！


    周笑笑首当其冲！骨镰上的暗红血芒被漆黑剑芒硬生生劈散！锈迹斑斑的镰身发出刺耳哀鸣，瞬间爬满蛛网裂痕！恐怖巨力狠狠砸在他胸口！


    咔嚓！


    骨头断裂声清晰刺耳！


    周笑笑像断线风筝，喷着混内脏碎块的血雨，狠狠砸进后面焦黑的岩壁！碎石乱飞，烟尘弥漫！


    骨镰脱手飞出，打着旋插进泥里，刃上最后一点暗红血芒彻底熄灭，只剩死寂的灰白。


    一剑之威，凶暴至此！混乱，暴戾，敌我不分！


    林默劈出这一剑的左臂无力垂下，皮肤下经络如毒虫蠕动般凸起，显出灰绿的不祥。他大口喘气，每口都灼烧肺腑，眼前阵阵发黑。


    “周…周大哥！”陈依依尖叫撕心裂肺。她捧着光急剧黯淡、灯焰几近熄灭的魂灯，跌跌撞撞扑向岩壁。


    林默赤红的眼珠死死盯着碎石堆里那被埋了大半的身影。一丝冰冷混乱的“满足”刚从左手剑骸蔓延开，立刻被更凶的剧痛和莫名的、尖锐的恐慌碾碎。


    “走…走…”碎石堆里，传来周笑笑微弱带血沫的声音。


    陈依依猛地顿住，回头看了眼林默，又看看快熄的魂灯和身后蠕动缩小的空间裂隙。巨大的悲痛瞬间化作决绝的疯狂。


    “走！”她尖叫着，不再看岩壁，用尽全身力气，把怀里烧到尽头的青铜魂灯狠狠砸向林默身后正闭合的裂隙！


    嗤——！


    魂灯撞进裂隙粘液的刹那，灯盏里最后一点青黑灯焰轰然炸开！一股强大混乱的推力狠狠撞在林默背上！


    林默被这股力量猛地搡进那粘稠冰冷、散发空间乱流撕扯之力的裂隙！身影被黑暗吞没前，他布满血丝的眼越过缩小的裂隙边缘，死死钉在焦岩下——


    烟尘散开些。周笑笑半个身子埋在碎石里，胸口塌陷，血浸透身下的焦土。他仅存的右手，死死抠进泥土，五根指头深陷，朝着林默消失的方向……徒劳地伸着。那手沾满泥血，再不见油滑灵巧，只剩一种凝固的、不甘的……托举姿态。


    裂隙彻底闭合。


    雨鞭抽打，地上混着骨渣的血肉和断折的幽蓝直刀被冲成淡红溪流。焦岩下，那只伸向虚空的染血之手，在暴雨里渐渐冷透。插在泥里的残破骨镰，锈迹斑驳，锋芒尽失。


    陈依依瘫坐在冰冷的泥水里，看着空荡荡的焦土和那盏彻底熄灭碎裂的青铜灯座，脸上雨泪交加。她怀里，只剩那个空了的狭长木盒。


    死寂的葬仙渊边，唯有暴雨如注，冲刷着这片新坟。更远处，新的玄青身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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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葬仙渊边缘，雨势渐收。


    焦黑岩壁下，碎石被一只覆着细密金属鳞的靴子粗暴踢开。癸亥十三蹲下身，玄青鳞甲在晦暗天光下泛着冷铁幽光。他伸出戴着金属鳞片手套的手，探向碎石堆里那具残躯的颈侧。


    冰冷的雨水顺着周笑笑塌陷的胸口淌下，冲刷着凝固的血痂。躯体冰冷僵硬，那只深抠泥土、指向裂隙的右手，指关节因死前过度用力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紫色。


    癸亥十三的手指在颈侧停留片刻，又移向塌陷如破口袋的胸口。无心跳，无气息。腰腹间巨大伤口边缘翻卷，被雨水泡得发白，露出断裂的暗红筋肉和森白碎骨茬。


    “目标确认死亡。”癸亥十三起身，声音透过面甲，金属嗡鸣，无波无澜。冰冷视线扫过泥泞里残破的骨镰，镰刃裂纹遍布，黯淡无光。“叛徒癸亥七九，伏诛。”


    他身后的玄青身影沉默如铁铸。


    癸亥十三的目光转向不远处瘫坐泥水的陈依依。她死抱着空木盒，身体在冷雨中抖个不停，脸上是雨水也冲不掉的巨大空洞与绝望。失了魂般，只死死盯着周笑笑尸体方向。


    癸亥十三抬步，沉重鳞甲靴踩进泥泞，咯吱作响，走向陈依依。


    “带走。”冰冷命令砸下，“她碰过魂灯，见过‘钥匙’去向。撬开她的嘴。”


    两名玄青身影无声上前，冰冷金属手指抓向陈依依瘦削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