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杜椿

    就仿佛是顺势而为，杜旭和崔桃红正式收养了那个小女孩。眼下虽然并非亲生，但是杜旭热情丝毫不减，说要想着法子给孩子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虽说是收养，但是家中添了新成员到底是大喜事。崔桃红张罗着想要借着生日的由头为孩子办一桌酒席，回去便开始忙前忙后地张罗起来。


    衔蝉日日跟着李平阳后面混，大约是觉得自己成了麻烦，他眼下见着谁心里都格外复杂，反倒是对谁都不太客气的李平阳成了他相处起来最舒服的人。


    李平阳也满不在乎，只当自己多了个小尾巴，还经常使唤衔蝉去做些杂活，倒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教授他剑术。


    今日李平阳特地把衔蝉托付给张峒道，要独自去做点事情。


    牢房阴冷潮湿，如今已经是五月份，外面明明是近乎夏日的温暖和湿润，但是牢房里那无时无刻不在的阴冷却像是永远不会融化的一窖冰窟。


    李平阳坐下来，看着明显更加沧桑的冒蘅：“牢里的日子不好过啊。”


    “也没有什么好过不好过的，我什么样的日子没有过过，那些心惊肉跳不知明天在哪里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眼下不过是些许苦楚，并没有什么不好过的。”


    冒蘅走到她对面，跪坐在干草上，细心地抚摸整理了一下鬓角的碎发：“罪名已经定了下来，我明年秋后问斩，王多儿与我同罪——到底是我将他牵扯进来。”


    “嗯。”李平阳沉默地答应了一声，忽然抬起头，“其实，你虽然该死，但是该死的人远远不止你一个人，我说了很多义愤的话语，但是我也并没有做到杀死所有该杀的人。”


    “那些人是杀不完的。”冒蘅反而释然了一般，摇摇头，“剩下的那些人，总有一天也会被带走的，他们也是会死的。你不去杀，他们到了该走的那天自己也只能上路。所以这件事情就到这里吧，好的也好，坏的也罢，总归该有个结束才是。”


    李平阳没有说话，她神态有些严肃，许久后才垂下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哎，果然不管怎么去做，最后总归觉得有能做得更好的地方。真相的背后又有着更深一层的真相，追求道义、真相、崇拜，无论追求什么，最后还是会陷入惋惜和自以为不足里面。”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我们也没有多见面的必要了——我的能力还是不足以承担我的野心，所以我也要去寻找更多方法，如何找到那个真正让我理解这个世道，这些世人的方法。找到我在这世上的归处。”


    李平阳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才看向冒蘅：“你已经是陈年旧事，逃狱也好，死刑也罢，都和我再无关系。今天就当是我们最后一次坐下来聊天吧。”


    冒蘅许久没有说话，在那漫长的沉默后，她无奈地笑了笑：“侠客果然是潇洒——那么你答应我的事情呢？你去调查了吗？有结果了吗？”


    李平阳沉默了一会，转开目光：“调查了，你丢孩子的地方是于家村以北的春来村。至于那个孩子——这么多时日过去，早就不知所踪，上哪里找去？”


    冒蘅愣了愣，目光几乎瞬间黯然下去，她沉默着望着地面很久，才喃喃道：“没有看见吗？也，也挺正常的……毕竟才出生几天，怎么活下去呢？”


    “你说什么事情都力图把自己摘干净，或者扮演受害者的形象，为了能够榨取信任而不断变化说辞。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你却没有说实话吧？”李平阳盘腿坐在地上，手托着下巴有些唏嘘地望着冒蘅。


    “你说你当时只是因为讨厌自己的孩子身上流淌着魏无命的鲜血，所以才会把才出生几天的孩子丢掉——但是前几天我仔细翻阅了我和张峒道从白龙庙抢救出来的那些记载着菜人相关书籍的典籍里面找到了一条。”


    “在那本菜谱的记录中，有一道菜名为‘肉灵芝’，说的是用刚刚出生七七四十九天的婴儿熬煮肉汤，能够延年益寿，精力旺盛。孩子最好能和自己有亲族关系，若是亲生骨肉则效果最佳——魏无命那东西，是个心里只有自己的恶棍，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么好的材料。”


    冒蘅许久没有说话，表情很有些释然：“这次——你不说因果报应吗？”


    “所以是你吗？”


    冒蘅摇摇头：“我早就说了，我是始作俑者，但是参与者远不止我，他们有些人的残忍和创意让我也忍不住瞠目结舌。”


    “……你是源头，但是恶意就像下坡的风滚草，只会越来越快。胡善行也好，我们不知道的其他人也罢，有多少人为了名利丰富了那本菜谱？”


    冒蘅叹了一口气，忽而又扬起声调：“但是无论再怎么找理由，再怎么说些借口，我都是对不起她的。我让她来到了这个地域一样的世间，又亲手抛弃了她——李平阳，你能不能再去周围再找找，或许你们找错了呢？或许不是那个春来村呢？”


    “你可以帮忙再找找嘛？”


    李平阳哑然片刻，摇摇头：“我不再帮你找了，到此为止。”


    冒蘅被拒绝，一下愣住了，盯着李平阳看了很久，最后猛得瞪大了眼睛。


    许久，忍不住似的眯眼睛笑了起来：“果然还是这样——你真的太不会说谎了。”


    李平阳回去的时候心情不算轻松，就好像有什么堵在心口一样，她自己也不清楚这样的结尾是好的，还是不好的，是只能如此了，还是依旧有更好的可能。


    在那余晖映照的傍晚，驿馆门外立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衔蝉跑过来兴奋地挥舞着手臂：“李夫人！妹妹有名字了！叫杜椿！”


    张峒道跟在他背后慢慢走上前，背对夕阳对着李平阳笑了笑：“杜老爷让我帮忙参谋参谋，我就选了椿这个字，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希望这孩子以后健康平安长大，长寿安康。”


    李平阳眨眨眼睛，咧开嘴回了一个笑：“真是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