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羌管悠悠霜满地（六）

    一直折腾到了更交五鼓，李赤心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楚霸王，都会湮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想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根本就是个笑话，无论个体的力量多么强大，你手中掌握的武器如何领先于整个时代，能够因此保命已经是托天之幸体了。


    灰心丧气地离开了贾庄不久，清军正蓝旗在拂晓前又从西边过来了一万多骑兵，连同昨夜来到的人数已经有三万之众，把卢象升的营寨围了里三重外三重。同时，济尔哈朗亲率一千名悍不畏死的巴图鲁骑兵，沿着李赤心逃跑的方向紧追不舍，这下子让李董事长完全没了招。


    人家既然慷慨赴死，你又何必以死惧之。无奈之下李赤心同学选择了水遁，据十七世纪的史料记载，京畿直河南一带连年大旱，不过很少有河流干涸的记载，至于土地因缺水而龟裂，是因为当时的农田灌溉手段相对落后，河流水位过低的时候，人们肩挑背扛也只能满足自家引用的需求，连大牲畜的饮水都很难满足。


    此时藁水河中虽然无风，可是京西快递上购买的橡皮艇还是顺流而下，三匹战马该做藁水中的纤夫，加上三人卖力的划桨，小舟在正蓝旗兵丁的大声咒骂中，越划越远了。


    过了一会儿，天色渐渐大亮了；不过天上依旧是昏沉沉的，日色惨淡还刮起了扑面的冷风。天地间突然胡篥声、炮声大作，着那素粗、那素粗的女真版喊杀声，蓝色的海洋开始从四面八方向被包围在贾庄中，做垂死挣扎的明军发动了猛攻。


    按照卢督师的部署，陕西总兵官虎大威的两千人马守在贾庄的西面；宣府总兵杨国柱的三千兵丁把守东面；贾庄的南、北两面由两员副将领卢象升的标营人马防守。根据地势，明军在贾庄的四面紧要地方，架好了大炮。


    卢象升提着一口大刀，在前线架设打炮的地方往来指挥，炮不乱发。督师的威名加上卢象升指挥若定，他叫谁谁就点放火炮。有一次当他正在指挥开炮时，负责燃放火炮的一个炮手因中流矢阵亡，手中的火绳点燃了堆放的火药，不仅这们大炮炸了膛，还将另外两门火炮掀翻在地。


    这个方向的敌人见有机可乘，就像潮水似的涌到近前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军卒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移动倒地的大炮，他见状立刻跳下战马，一个人将两门五百多斤重的火炮重新逐一搬上炮架，抓起死尸手里的火绳，连开两炮，顷刻间打死了一批敌人。


    等到其他的炮手赶来后，才从他的手中接住火绳，清洗炮膛、填装火药炮子，直到这时，他才重新上马，赶往另一个最危急的地方去督战。


    由辰时战至未末，清军正蓝旗已经在阵地前留下了一千多具尸体，仍然猛攻不退。卢象升大营内的火药和铅弹却已经用完了，火铳、箭枝也已尽了，他的脸被硝烟熏黑，面孔难辨，一身同士卒一样的棉甲被烧破几处，并让流矢穿透了几个破洞。


    西南角的敌人，听到象升营中的炮声齐喑，当先的蓝旗参领、都司等人亲自扛着面蓝旗，冲进了卢象升的营中，这时营中硝烟还没散去，到处弥漫呛人的烟雾，几丈远处就已经看不见人。


    卢象升如猛虎一般大吼杀贼，在潮水一般的清兵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忽然他看见陕西总兵虎大威陷入了清军的重围，已然堪勘支持不住，他纵马冲上前去，劈倒一员正蓝旗的佐领，高声大叫道：“虎将军！今天是我辈为国尽忠的日子，不要怕死！大家随着我杀呀！杀！”


    虎大威鼓余勇杀开一条血路，同督师卢象升汇合，他见卢象升整个人如同血葫芦相仿，几乎看不出面目，于是上前挽着象生的马缰劝他突围。


    卢象升心存死志又肯突围，他挥刀向虎大威一扬，大声说：“放手！”


    虎大威摄于卢象升虎威，顿时撒了手，这时节一大群清军在一员巴牙喇章京的率领下扑了过来，立刻有把他们冲散了，潮水般的正蓝旗军将，裹挟着两人忽东忽西，此后他们再也没有汇合在一起的机会了。


    忍饥挨饿经过半天的攻守战，清兵破阵后又是大半个时辰的恶战之后，卢象升的将士死伤惨重，剩下的堪战之士已然不多了，留守在贾庄之内的非战斗人员更是死伤殆尽，大半庄子已然失守。


    贾庄外围不远有一条蜿蜒流过的河流名曰藁水，其上有一座藁水桥。此时的战场已经由贾庄渐渐移到藁水桥边，实际上清军的大局已定，剩下的也只是些零星的战斗。负隅顽抗的明兵东一堆、西一团，不肯投降的勤王兵马被正蓝旗的军兵分割包围，拼死顽抗着，坚持做最后的殊死之斗。


    其实，他们的这种顽抗，既不是为着胜利，也不是为着突围，而是受一个十分单纯的愿望所支配，就是人在濒死之前，一定要在自己倒下的时候多杀死一个或几个敌人，绝不向给他们带来回家灭国灾难的异族侵略者投降。


    虎大威和杨国柱在战斗中双双负了伤，不知什么时候就脱离战场突围走了。卢象升的老家人顾显，一直跟在主人的鞍前马后，他的身上已经负了十几处伤，这时支持不住栽下马去，失去了知觉。


    马蹄踏过大地，如同战鼓震撼着老顾显的耳膜，过了片刻，他像是被唤醒了一般突然抬起头，努力睁开血红的双眼望向四周，但是他再没有主人和自己熟悉的五明骥。就在这个时候，库鲁格督促着正蓝旗的骑兵从他的面前疾驰而过。


    顾显努着劲从地上抬起短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向敌人掷去，锋利的剑锋恰好刺中了疾驰中的战马的头部，马上的库鲁格大叫一声，从马上栽了下去，随后奔驰而来的战马同时踏在了顾显与库鲁格的身体上……


    “老子又赚了一个！”顾显在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后，便永远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