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边关逢良人（下）

　　霍蒙刚刚踏入小门，那老人缓缓关上了小门，躬身道：“见过霍公子！”

　　霍蒙微一点头，打量了那老人一眼，见那老者年纪不小，稀稀疏疏的几根长须已然全白，行动迟缓，有气没力，偶尔抬一抬昏花的老眼，却是目中蕴含精华，往前一站，恰如渊停岳峙，俨然大宗师的气度。低下头来，却又是一副畏畏缩缩、佣仆厮养的模样。心知此人必然是一流的大高手，只怕年轻时也是惊天动地的人物。见到此人风范，霍蒙不由得想起尚在人境庐的老魏，心中暗暗想道：也不知老爷子和周小溪诸女现在如何了。

　　霍蒙轻轻叹息一声，肃容道：“不知你家主人何在？”

　　那老人答道：“主人尚未回府，赵传赵相公刚刚回来，正在宽衣，稍后便来迎接霍公子，吩咐小老儿门前恭候，引公子客厅先行用茶。”

　　霍蒙点点头，随那老人来到前厅，见那客厅不过十余尺见方，设施更是极为简陋，当下在客位坐定，随即便有侍女奉上茶来，霍蒙自忖身负奇技，纵然有宵小施毒也奈何不得自己，当下揭盖抿了一口，只觉口齿生香，赞道：“果然好茶！”

　　刚赞了一声，却听有人笑道：“此等劣茶，实难入霍公子之口，只是事急从权，仓促间也寻不得那新焙佳茗，还望霍公子见谅。”说话间，一人长身昂然入得前厅来，那人峨冠博带，风采翩然，正是有一面之缘的赵传。

　　霍蒙起身与赵传寒暄了几句，分宾主落座，赵传微笑道：“霍公子可知祸事将临么？”

　　霍蒙晒然一笑，摇头道：“不知祸事何来？”

　　见到霍蒙笑容古怪，赵传这才想起霍蒙这人非比寻常，年未及弱冠便敢当街击杀阳城城主陈风笑，后从师甄仙人，搅得曹都风生水起，又在边境硬撼张千夫，三招退敌，更逼得曹侯都不得不低头，许下誓言护他家人。要说旁人倒也罢了，这主儿可是个不怕事的人物。

　　不过赵传这人显然也是颇有急智，神色不动，笑道：“霍公子本事非凡，自然不怕，只是倘若连累白虎、凤凰二寨，只怕也并非公子本意。”

　　霍蒙沉吟片刻，缓缓点头道：“不知祸事何来？”

　　这句话与刚才那句一模一样，只是见到霍蒙神色的变化，赵传立知霍蒙心思已被触动，当下点头道：“我家主人身有要事，少时便回转，此事由他说来最好。”

　　霍蒙点点头，也不多说，端起茶杯只顾喝茶。赵传见霍蒙如此沉稳，也是心中暗赞，这人果然如传闻一般，不仅手段高明，心思也是慎密如斯，难怪赵四侯爷对他另眼相看。

　　不多时，便听到厅外有人呵呵笑道：“难怪一早便听到喜鹊枝头报喜，果然是有贵客临门，在下赵知方，见过霍公子。”

　　霍蒙起身看去，只见一人施施然走进前厅来，那人大约五十多岁，身高五尺许，生得极为肥胖，一身锦缎长袍，再往上看，一张油光胖脸，戴着青绸小帽，一双眼睛更是被脸上的肥肉挤得眯成一条细缝。不禁心中有些好笑，想到之前赵传称呼自家主人为“赵将军”，瞧这人分明是个商贾，哪里有半分血战沙场、金戈铁马的气魄了？

　　不过霍蒙只是略一迟疑，立刻抱拳道：“见过赵将军！”

　　一听这话，赵知方立刻连连摆手，笑道：“霍公子莫要如此称呼了，赵某多年不摸兵刃，每日只在市井厮混，这双手早提不起钢枪，只怕现在连头猪也杀不死，实在是汗颜的紧。”

　　听这人说话风趣，霍蒙也微笑道：“将军自谦了，能担当赵四侯爷的麾下三杰之首，倘若泛泛之辈，岂不是说赵四侯爷眼光不太高明？”其实霍蒙从未称呼赵云为“赵四侯爷”，只是见到在场两人均是赵云昔日部下，对主人声名自然是尽力维护，在外人面前，多少还是要给赵云留些面子。

　　赵知方呵呵一笑，转头对赵传笑道：“我说你啊，莫非是平日不说，憋得心里难受？甚么麾下三杰之首，倘若传了出去，平白惹人笑掉了大牙。”一旁赵传笑道：“二爷莫要自谦，当年二爷一把镔铁点钢枪，替赵国东征西讨，战功无数，这麾下三杰之称，却实在是莫大的荣光。平日咱们低调行事，此时霍公子并非外人，在下忍耐多年，此时能替二爷吹嘘一番，自己胸中却也是热血沸腾，情难自禁。”

　　这两人在客厅一说一答，掉起了花枪，霍蒙心中反而沉吟起来，赵知方是什么本事自己尚未见过，不过能够深得赵云信任，此人绝非等闲之辈。而那个赵传心思慎密之极，早在见自己之前便已经安排妥当，刚才场中安排那人，不费吹灰之力便阻住赤兀与竼虎两人冲突，又成功找到机会安排自己与赵知方会面，显然是心智高明之人。这两人说话，看似漫无边际的自吹自擂，只怕是在隐喻着什么。

　　赵知方与赵传笑谈了几句，赵知方用力一拍额头，笑道：“咱们二人只顾说话，却险些忘记了贵客，霍公子，我等实在是怠慢了，忘请恕罪。”

　　霍蒙心念电转，闻言冷笑道：“不必兜圈子了，两位倘若只是为了谈天，不妨另寻他日闲暇之时，霍某身有要事，便不多做打扰了。”

　　赵知方与赵传极快的交换了一下眼色，赵知方急忙躬身施礼，说：“某礼数不周，实在是羞愧难当，霍公子若要怪责，赵某愿一力承担。”

　　这话说得更是有头无尾，礼数不周倒也罢了，怪责下来，什么叫做“一力承担”？霍蒙心中亮如明镜一般，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且说说，这竟陵城中，究竟有多少商铺？”

　　那赵知方不由得一呆，一旁赵传却回答道：“好教霍公子得知，这竟陵城中，月入千金以上的大商铺，大小共有二百四十余家，百金以上不计其数，最大的万寿堂、千金号等商号，日入只怕不下万金之多，乃竟陵城城主芈源所有，我家主人虽说产业微末，倒也占了七八家，托了楚国羽翼，这生意倒也还算安生。”

　　霍蒙点头道：“很好！”只说了两个字，霍蒙便坐回座位，只顾饮茶，并不看二人一眼。

　　赵知方一副不解的模样，赵传也是面露诧异之色，低头寻思片刻，忽然眼前一亮，抚掌笑道：“原来如此，霍公子原来早有打算，既如此，我等愿助公子一臂之力。”

　　见赵传竟然机智如斯，霍蒙也忍不住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慢慢露出笑意，笑道：“我的条件开出了，你们的条件又是什么呢？”

　　赵知方刚要说话，却听赵传长叹一声，转头道：“二爷，咱们也不必跟霍公子兜圈子了，有话还是与公子明说了吧！”

　　原本赵知方还要再盘桓几句，听赵传如此说了，也知这个门客足智多谋，原定的计划显然已经进行不下去，当下苦笑一声，摇头道：“霍公子，咱们也不是外人，你可知道，那日天生异象，神龙、凤凰出世的消息，早已经传遍竟陵，以竟陵城鱼龙混杂的势力，只怕这个消息早已天下闻知。”

　　霍蒙只是淡淡“哦”了一声，并不算有多么惊讶，当日神龙与凤凰一番大战，延绵数十里，毁天灭地，不要说对气息极为敏感的云宗高手，就算是普通人隔得稍微近一些，都能够看到那庞大的异象。想瞒是绝对瞒不过有心人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传遍了天下。此时霍蒙真正感兴趣的，反而是自己并未见过赵知方与赵传两人，这两人为何能够一眼便认出自己来。

　　既然话已经说开了，霍蒙也懒得再去兜圈子，当下开口问道：“我只是有一件事不解，虽说我与赵云交好，但是却也从未来过这竟陵边城，二位究竟如何得知我的音容样貌呢？”

　　赵知方立即回答道：“霍公子不知，我等手中，正有一件赵国传世神器，名为‘神照卷’，主上手中持有其一分卷，早将霍公子的图像及生平录入其中，我等方可得知霍公子真容生平诸事。”

　　“哦？”霍蒙顿时大起兴趣，笑道，“想不到竟然有这等神物？”

　　那赵知方并不藏私，伸手入怀，取出一卷书册来，那书册卷成一条，似乎是牛皮所制，打开来看，上面空空如也，并无半个字迹，霍蒙正在疑惑间，却见赵知方右手轻轻一抖，那书册立刻显出字迹来，上面简述了霍蒙生平简介，又附有霍蒙画像，惟妙惟肖，足见赵云丹青本事也是相当不俗。

　　只见赵知方再次一抖，那字迹又慢慢消失，霍蒙心中也是暗暗赞叹，想不到这个世界还有这样的奇妙物事，赵知方笑道：“此物共分三卷，倘若主上有急事告知我等，便上书其中，以云力催动，余下两卷便可显露字迹出来，当年赵国初立之时，便有此等神器传下，至今尚存，当年主上辅国征讨边境，便得赐下此物，之后并未交还。”

　　霍蒙微微点头，开口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们找我又有什么事呢？”

　　赵知方苦笑一声，摇头道：“此地不是说话之处，还请霍公子密室一行，便知端倪。”

　　霍蒙艺高人胆大，全然无惧，当下站起身来，赵传在前引路，赵知方站在霍蒙身侧，三人转过前厅，来到内室，赵传伸手将墙壁上一卷画轴取下，伸手一推，机括格格连响，侧壁转动，露出一扇小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