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夺天造化（下）

　　随后霍蒙更是惊讶的发现，即便是发生了如此巨大的伤亡，全寨上下居然没听到一点哭声！无论男女老幼，除了面色凝重神情紧张之外，甚至看不到哪个人动作失常！

　　那些方才还在河边浣衣洗菜的女人，转眼面对血淋淋的半死躯体，看样子竟没有什么不适，随手抄起剪刀，手脚麻利的处理衣物，没有丝毫犹豫！

　　霍蒙不由的倒吸一口凉气！这些人该具有何等坚韧的意志力，该经受怎样的磨砺，才能做到这般临危不乱？

　　这一切对于女巫似乎全无影响，她的神情仍是从容淡然，甚至行走的步伐速度都不曾有丝毫增减，即便是赤兀气喘吁吁的上前来躬身报告几个人重伤垂死，她仍淡定如初，轻轻一挥手道：“无需惊慌，一切有我。”

　　赤兀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怀疑，仿佛女巫说出来的话就是天地至理。他恭谨的答应着，起身时才注意到站在后面的霍蒙，顿时面色为之一变，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霍蒙根本没有兴趣去关注这些，此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二十多个伤者吸引住了，凭着大奕术的神奇手段，他瞬息之间就将所有的伤势探查的一清二楚，随后情不自禁的心神剧震：“这次麻烦不小！”

　　尽管对于云梦大泽内的种种诡奇早有了心理准备，也经过这些日子的亲身了解，以及药王经中记载叙述的参考，霍蒙早先还有些小把握的，但现在看到这些白虎寨的伤者，对于这里的危险，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这些伤者中，除了少量的伤口是切割而成以外，大部分是硬生生撕裂开的，甚至有些人身上还残留着断掉的利爪和牙齿残片，那参差不齐的断裂茬口和崩断暴露的血管筋脉，无不显示出凶残的意味！

　　白虎寨勇士的身体极其强悍，皮肉之坚韧可比强大的妖兽，寻常刀剑都不一定能砍得坏，更何况，他们还是那么多人一起，可想而知伤了他们的对手是何等强大！

　　而真正令霍蒙惊悚的，却是通过那些颜色不正常的伤口他猜测出，这些人不知是失血过多而以，他们同时失去的，还有一定量的生命精华！

　　血液，可以通过食物或者其他途径补偿，生命精华没了，人会迅速的衰老乃至死去，那又该怎么办？

　　女巫似乎对眼前的这一切惨状熟视无睹，在一些健壮的女人麻利的剪开伤者衣襟，用热水白布清理掉伤口周围的脏污之后，她信手接过旁边人递上的罐子，从中捏出一些黑漆漆、散发着古怪味道的粘稠膏体，细细的涂抹在伤口之中，而后用粗大的骨针穿着皮线缝合，再由他人以绷带兽皮裹紧。

　　那些伤口早都不再流血，没有对她的治疗手段造成任何影响，霍蒙虽然不清楚那药膏到底是什么成分，但凭着药王传承的知识，他能断定，单凭这样的治疗手段，是难以救活这些人的。女巫，一定有她不为人知的补充！

　　除了五个被革囊装回来的重伤号之外，二十来个轻伤者转眼处理完毕，女巫洗净双手，缓步走到他们中间，不管地面被血渍污水浸泡的肮脏，仪态端然的盘膝坐下，幽蓝的眼眸慢慢闭合，口中忽然吐出一串奇异的音符。

　　“唔……唛……嘶……喏……圐……吔……奤……唋……”

　　一个个古拙拗口全然不连贯的音符，依着奇怪的音调和旋律接连不断的发出，每一个都似乎包含着某种难以言表的神奇力量，出口的刹那间，整个白虎寨里所有的生灵同时安静下来，就连因为剧痛而不断抽搐的伤员，也好似得到了某种抚慰似的，抽紧成一团的身体慢慢的松弛下来！

　　安详，这是霍蒙起初的感受。女巫发出的声音似乎混合着她那浩瀚莫测的精神力量，轻而易举的贯穿到每个人的脑海甚至灵魂之中；每一个字又似乎契合了某种天地法则，出口之后竟能凝而不散，在山寨上空久久回荡，天风林海、山岚云霭也随之产生变化。

　　慢慢的，周围的气息开始产生奇妙的变化，霍蒙惊讶的发现，一片淡淡的、若隐若现的微弱光芒从极远处的松林山地之间缓缓升起，那些苍翠鲜活的树木花草在同一时间吐露出浓烈的生命气息，汇入那光芒之中，贴着地面迅速的聚集到这平台的周围。

　　紧接着，山右那奔腾不休的瀑布之中也浮现出一抹淡淡的雾气，反转蒸腾缭绕变幻，变成无数缕晶莹剔透的银丝飞了过来。

　　到后来，山腰那棵至少生长了上千年的古树，从山顶潺潺而下的小溪，路边开辟的大小药田，甚至这座峻拔的小山，都喷吐出颜色各异的光芒雾气，翻翻滚滚混合成一道彩虹般的彩带，在女巫那散发着星芒幻彩的手指当空轻轻点拨下，丝丝缕缕注入到所有伤者的躯体之内。

　　霍蒙聚集全部的精气神全面感受着这平生仅见的神奇手段，他能够清晰无比的觉察到，那些来自不同生命的光芒雾气之中，充盈着无比活跃的生命精华，那原本是微妙难言，能知而不能寻的本源存在，如今竟然被女巫轻松的抽取汇聚，灌注到那些原本重伤垂死的伤者体内，而那些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复原！

　　原本灰败的面色开始变得红润，原本断裂破败的伤口在高速的萌生肉芽，接续管脉，甚至他们本已接近枯萎的骨髓内部，都开始制造出新的血细胞，补充到肉体当中！已经到了衰竭边缘的脏器，又重新恢复了活力！

　　夺天地之造化！

　　除了这个，霍蒙找不出更准确的词句来形容女巫的手段！这已经不是修炼就能做到的范畴，甚至超出了世间大多数人的认知！他自问身怀药王的传承，也不能炼出如此神效的灵丹！

　　一时间，整个平台都笼罩在如梦如幻的光彩当中，每个人都情不自禁的闭上眼睛，全心全意的感受着天地之间无匹生命气息的吐纳呼吸，恍如在进行着一个神圣而庄严的祭祀仪式。

　　足足一刻钟后，光雾渐渐稀疏，静默的人们纷纷睁开眼睛，不用吩咐，即两两合作去将那二十多个已经睁开双眼、浑身红润的伤者扶起来。

　　这些伤者原本半死不活，现在却一个个浑身重新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他们甚至能够自行站立，然后恭恭敬敬的冲着女巫顶礼膜拜，再由他人搀扶离开。

　　女巫依旧盘坐在地上，她的周身仍旧闪耀着淡淡的光芒，那一袭粗麻白衣纤尘不染，并没有沾染上一丝的血渍。

　　但霍蒙却发现，就在这片刻之间，她的形容居然好像老去了几岁似的，原本难以看清的面目渐渐凝实，那一头银发之中，至少有三分之一全然失去了光泽，而显得有些灰败！

　　霍蒙悚然动容！女巫施展这样的奇术，竟然要付出自己的生命精华为代价！

　　他忽然明白，为何女巫能够成为整个白虎寨的王，为何能够得到所有人的尊敬，因为她的付出！一个为了他人而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的伟大母亲，由不得不崇敬！

　　片刻间，平台上只剩下五个伤者。他们的身体已经被擦拭干净，但伤口却没有做进一步的处理，甚至刚才短暂而神奇的续补生命的奇术，也不曾令他们好转几分。

　　而霍蒙惊讶的发现，那些帮忙的女人们正在为他们包裹上洁净的麻布，更有人已经开始在周围布置一些明显是祭祀用的礼器！

　　“难道说，这些人就不管了吗？”

　　霍蒙疑惑的去看女巫，却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睁开眼睛，微微的冲他点头，声音中含着一丝淡淡的疲惫：“那些人的伤势我无能为力，要为他们举行往生祭礼！”

　　往生祭礼？岂不是说，这些人已经彻底无救，准备他们的葬礼了！

　　霍蒙眉头一簇，心中急速的转念几番，见阿萝正一脸担忧的扶着女巫，准备回转竹楼，他猛的一捏拳头下了决定，开声道：“女巫大人且慢！可否先不要继续祭礼？”

　　女巫闻言一愣，稍显错愕的看了他一眼，没有马上说话。阿萝却在旁边急得跟什么似的，杀鸡抹脖子的拼命给霍蒙使眼色，那意思分明是说，他说错话了！

　　旁边一直在窥觑的赤兀终于逮着机会，怒喝一声纵身跳过来，几乎将鼻子顶到霍蒙的脑门，张开大嘴厉声吼道：“周人！你竟然敢阻拦我们最神圣的往生祭礼？这是对我们白虎寨勇士极大的不尊重！你要付出血的代价！”

　　周围白虎寨的人也齐齐愣住了！阻止往生祭礼，这可是他们从来没听说过的大胆之举，这简直就是在向整个云梦大泽无数部落绵延无数年的习俗挑战！特别是，这样的话居然出自一个周人之口！难道他不知道，这里本就不欢迎他的吗？

　　无数道仇视的目光陡然汇聚到霍蒙的身上，一些勇士更迫不及待的抽出武器，咬牙切齿的朝着他围拢过来！

　　霍蒙坦然无惧，目光坚定的望着女巫，一字一顿的道：“我，可以救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