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楚边城（上）

　　楚国，大周天下八百诸侯国中，屈指可数的几个超大公国之一。

　　楚国公比曹侯阶位只高一级，但权柄、地盘、势力超过十倍不止，远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如果说曹侯算作一个小村长的话，那么楚国公至少是一座大城的领主，只看其掌控的数万里疆域，亿兆生民，动辄带甲数百万，区区一个紧邻云梦大泽的边城竟陵，就有数万的精兵驻扎，更有一名云宗级别的高手坐镇！

　　强大的诸侯国，实力之高，远非曹侯那等小国之人所能望其项背。

　　竟陵城，地处三条大河交汇之地，依靠群山，一片冲积而成的平原高地上，掌控大楚与云梦泽中无数部落蛮人之间的易物买卖，每年进出的财富若是换成金银，整个曹国都不一定比得上！

　　并且，这里天高皇帝远，寻常没什么大人物前来巡查，唯一的麻烦，就是经常因为各种不公平交易，而引发的外来客商和云梦泽蛮人发生的冲突，然而在云宗级高手的坐镇之下，数万大军威慑之下，这些麻烦反掌之间就可平定。

　　剩下来的，就只有好处，数之不尽的好处。

　　云梦大泽中，出产无数种大周天下早已消失不知几千几万年的珍惜货物，无论是至少数百年功侯的灵药，还是成堆聚集的各种妖兽、甚至龙兽的麟毛皮甲、骨牙心胆，甚至是新鲜的兽肉，都是外面不可多得的顶级上品。

　　至于那些特定怪异环境下，孕育不知多少年而产出的，具有各种灵性和神奇功用的天材地宝，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在外面百年难得一见，在里面，却时有产出。

　　霍蒙的老家药王村，辛辛苦苦都不容易捕捉到的一头灵兽的皮都价值千金，有价无市，然而在这里，却是论堆卖，只需用一些边军都瞧不上的兵器就能换来，中间的利益之大，可想而知。

　　所以，竟陵城的军职看起来危险，实则乃是世间一等一的肥差！

　　晌午时分，竟陵西门。

　　高达十丈的巍峨城门楼上，最宽上的一间阁子中，一名看起来起码有四百斤重的超级大胖子仰躺在一张紫叶檀木打造的超大号摇椅上，旁边放着一张宽达一丈的天青楠木桌子，铺着厚厚的金蚕丝织就的锦岚纱桌布，大大小小足有三十多个来自五万里外大齐国出产的，通体洁白如玉、纤薄如纸的胎瓷盘，里面热气腾腾的是刚蒸好的追风熊的前掌，金眼鸠的后腿，一百年才长一尺的鲟龙鱼。

　　两名身着四万里外鲁国出产的灿霞纱衣，酥胸半裸的西岐国美人站在后面，两双嫩玉般的素手轻轻推动着摇椅，另有两名据说来自遥远的域外之地，皮肤黑的油光发亮的高挑女奴小心翼翼捧着丝巾和滴水翠玉的碟子，翘着尾指小心翼翼，用一双龙象牙做的筷子，夹着温度恰到好处的佳肴美味往他嘴里放。

　　喂一口，喝一口五百里外碧水寒潭沁过的百年陈酿，大胖子舒服的哼哼着荒腔走板的曲子，逍遥的不似凡人。

　　这一桌子的置办费用，足可令曹国一个县城的老百姓吃喝一年的，但在这里，却只是竟陵城一个九品城门小官的排场！

　　“贺老爷！贺老爷！前边来了两个商队！”

　　一个沙哑的公鸭嗓子一叠声的吆喝着从外面传来，心情正爽的大胖子登时眉头一皱，胡萝卜一般粗细，带着五颗猫眼大小玲珑钻的肥掌轻轻一拍扶手，不悦的叱道：“本老爷怎么给尔等定的规矩？唵？竟陵城哪天不来商队，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大门外，一名竹竿也似的马脸中年汉子把腰完成九十度，细长的脖子伸进来，满是皱纹的老脸笑的像朵菊花，腆着下巴，用谄媚的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调调道：“贺老爷，今儿来的是白虎寨和凤凰寨的两伙子人！小的琢磨着这里头有蹊跷，该怎么处置，特来请老爷您示下！”

　　“哦？！有这事？”姓贺的大胖子眼皮一番，眼睛里射出完全与其痴肥的体型完全不相类的精光，豆粒大的瞳仁滴溜溜一阵快转，右手食指“哒哒哒”极快的敲打着扶手，嘿嘿一笑，“嘢呵，他们两寨竟然一块儿来了？这事有点意思啊！本老爷且看看去！”

　　左手指尖遥遥一弹，桌子上一面巴掌大的银钟“叮”一声悠扬悦耳的脆响，一眨眼的功夫，四名体型一般高矮胖瘦的锦衣壮汉一闪出现在周围，不消贺老爷吩咐，动作整齐划一的弯腰、抬起摇椅，行云流水一般，不带半点颤动倾侧的，“飘”着滑出屋子，绕到城楼另一面。

　　城西大道上，一队骑士外加上百头裂角牛，风尘仆仆的缓缓行来。

　　领头的正是赤兀，霍蒙与勇士们一般的打扮，除了体格稍微瘦弱了些，并不太显眼。

　　只不过，此时的白虎寨商队与出发前的模样绝不相同，不但裂角牛和带来的特产货物少了许多，且每个人看起来都没精打采，衣衫破旧，绝大部分马匹的毛都有被火烧过、被兵器伤过的痕迹，看上去凄惨之极。

　　整个队伍中蔓延着一股没精打采的颓废，全不似寻常云梦泽中勇士那般精悍野性。

　　“呦呦呦！怎么了这是？我记得白虎寨的商队向来那是顶顶的彪悍啊，怎么的，今天这模样，好像给人轮惨了的窑姐儿啊！”

　　竹竿般的瘦子大咧咧站在城门口正中间，方才虾米似的腰杆子往后弯着，下巴上两把山羊胡子几乎抬的跟地面平行，两只三角眼望天，尖酸刻薄的大声吆喝，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混蛋。

　　赤兀冷着脸，翻身跳下马，蹬蹬蹬几步来到近前，反手摸出一个粗糙的兽皮革囊递过去，瓮声瓮气的道：“胡大人有礼！这是咱们商队的进城税！”

　　姓胡的竹竿瘦子伸出两根指头，貌似嫌恶的捏着革囊上的绑绳轻轻一提，一甩袖子不悦的哼哼道：“哼！就这么点？打发要饭的吗？我说小子，你懂不懂规矩，唵？！”

　　赤兀眉头一挑，貌似强压着怒火瞪着他道：“胡大人这是啥意思！向来不都是这么多的么？再说了，咱们这次带的货物比往常还少了六成！”

　　胡大人老鸹似的嘎嘎阴笑道：“以前是以前，今儿咱们重立规矩！贺大老爷吩咐了，把你们的货物留下两成，要不然，滚蛋！”

　　“你说啥！”赤兀顿时暴怒，一身蛮人味道沸腾起来，青筋暴突，如同急欲择人而噬的猛兽，扎煞开膀子爆叫，“你这不是诚心欺负人嘛！”

　　胡大人给他凶煞气息冲得脸色一白，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随即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挺腰杆子，两只枯瘦的胳膊撑在当间，活似一把瘦长版的夜壶，梗着脖子唾沫横飞的回敬：“本大人就是欺负你，怎的？！小子，休要给老子扎刺，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城墙上下，“呼啦啦”应声冒出数百名重甲覆体，手持硬弩的军汉，一个个目光冷厉，气势汹汹，将手中弩箭瞄准赤兀和商队，大有一言不合，立刻把他们射成马蜂窝的架势。

　　更有两名抬摇椅的锦衣壮汉跃上垛口，好不掩饰的释放出至少五品大云师的气势，镇住场面。

　　赤兀死死瞪着他们好半天，牙齿“咯嘣嘣”几乎咬断似的，两只砂锅大的拳头捏的骨节叭叭爆响，胸膛急剧起伏了好一会儿，终于闷哼一声，微微低头，却不肯答应。

　　场面，就这么僵持着。

　　旁边出城的城门和其他零散入城的人纷纷小心躲避着，各自用幸灾乐祸、又或者兔死狐悲的眼神看着商队，故意放慢了脚步远远的围观。

　　不多时，后面又来了一个商队。与前者不同的是，这一拨人马的气势高涨，声势浩大，离着七八里地，就能听到他们整齐划一，犹如闷雷滚地一般的马蹄声，队伍后面溅起的尘土，纷纷扬扬拖着足有三四里长！

　　不过盏茶工夫，那商队就冲到近前。为首的竼虎把那超大号的腰板挺得笔直，两只鼻孔眼朝天，蛮横的硬生生挤开白虎寨的队伍，抢了主道冲到近前，示威似的冲着赤兀一撇嘴，揶揄道：“连进城税都交不起，白虎寨什么时候沦落到这般地步？哼，趁早滚回去吧！”

　　赤兀胸膛急剧起伏数次，却似敢怒不敢言一般，竟没有回击！

　　竼虎得意的哈哈大笑，“轰隆”跳下马来，左手提着一只起码能装一百斤大米的麻袋，趾高气扬往胡大人面前一顿。

　　“胡大人，这是俺们凤凰寨的入城税！”

　　麻袋砸在地上，好似百斤大锤狠狠砸下，震得胡瘦子差点没站稳脚跟，两只三角眼刹那间瞪大了足有三圈，情不自禁的狠狠吞咽几口唾沫。

　　“这一袋子，起码值千金！”

　　只听动静和分量，他就能准确估量出麻袋的价值。如此一大笔钱，可有两成是他的！这也太勾人了！

　　干瘦的爪子着实艰难的抓挠几下，终于强忍着没伸过去，声调语气明显好了几个数量级，脸上甚至还露出一点难看的笑容，冲着竼虎道：“啊！原来是竼虎大人呐！久违久违。”

　　他眼珠子一转，迅速往前一扫，毒辣的目光顿时计算出，凤凰寨此次带来的货物，足足比平时多了一倍不止！

　　再一看白虎寨众人的寒酸凄惨模样，马上有了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