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8章 画上句点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老板椅上，瑞恩看着眼前那杯早就已经冷了的咖啡，没有任何香气，就像是一杯烟灰水般，耳边一阵安静，那种死一般的寂静彷佛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生命力，让人心底发寒。

　　这不是错觉，因为现在整个办公室里的确是没有任何人了，所有人都离开了。这间办公室也已经重新租出去了，明天就会有人过来收拾整理，仅仅只留给他们二十四小时撤离时间，这就是好莱坞，冰冷无情的好莱坞，扫地出门的失败者没有人会给予任何关心。

　　端起咖啡，瑞恩打算重新给自己冲泡一杯，走出办公室，然后他的脚步就不由停在了原地。整个大厅里一片狼藉，零碎的纸张、倒地的椅子、零碎的垃圾都比不上空荡荡的办公桌和了无生气的电脑屏幕来得更加有震撼力，彷佛空气里最后一丝温暖都消失不见，而他就是一具没有生命力的活死人。

　　犹如丧尸。

　　瑞恩忽然就想起了西洋镜影业搬进这间办公室的那个上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起了那个上午来，因为那天没有什么特别的，他们四个人都在忙碌着把东西搬进来，然后开始整理办公室，几乎没有外人的帮助，四个人忙得昏天暗地。

　　搬进这个办公室，意味着公司终于更近一步，但他们却没有举办派对庆祝，甚至就连彼此之间的祝贺都没有，彷佛只是从一个办公地点到另外一个办公地点般，也许是因为需要整理的琐事着实太多，而人手又不够，所以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去清楚吧。

　　所有箱子都搬到办公室之后，他需要找地方喘息一下，却发现椅子根本没有拆封，杰森就依靠在窗台边上，擦着额头的汗水，他走到旁边的办公桌，双手一撑就坐到了办公桌上。正在核对办公桌基准线的塔克抱怨地呵斥了起来，惹得他哈哈大笑，还恶作剧似的故意用力摇晃了两下，让塔克一阵无语。

　　此时，兰斯从里面的办公室走了出来，四周探查着，似乎正在思考接下来应该从哪里入手。他脑海里记得如此清楚，当天兰斯穿了一件深蓝色波点衬衫，袖子卷到了手肘处，衣服下巴沾染了大片灰尘，满头的汗水显得有些狼狈，“先休息一下吧，喘口气之后再整理。”他招呼着兰斯。

　　兰斯点了点头，可还是顺手把拦路的箱子都堆放到了旁边，然后这才走到他们旁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香烟，分发给了他们三个人，一一点燃起来。四个人就这样在原地，或站或坐，静静地吸烟着，袅袅烟气在空气里蔓延。

　　大汗淋漓的忙碌之后，他们四个人享受了难得的放松时间，只是随意地闲聊着，互相开着彼此的玩笑，轻松自在，无忧无虑，虽然没有刻意地庆祝，但他们却对未来抱着美好的希望，彷佛空气之中都飘动着阳光的气息。等一只香烟燃尽之后，他们就重新投入了整理工作。

　　瑞恩忽然就想起了这一支香烟的时间，他甚至可以清楚地记得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阳光穿透玻璃洒落下来的角度，还有空气里弥漫着的香烟味道。他没有想起兰斯被扫地出门的那一天，也没有想到西洋镜影业在大学宿舍创立的那一天，却想起了这一支香烟的时间。

　　他不确定，到底是因为这间办公室，还是因为其他理由。

　　走到了窗户边，桌子的位置依旧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就连那凌乱的模样都似曾相识，瑞恩直接坐到了桌面上，看了看窗外那依旧没有任何特色的街景，然后点燃了一只香烟。缭绕烟雾在阳光之中氤氲盘旋，彷佛让时空重新回到了那个上午，景色依旧，物是人非，他是唯一一个坐在这里的人。

　　杰森离开了，真正地离开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彷佛完完全全离开了好莱坞一般。瑞恩曾经听说有人在洛杉矶国际机场看到了杰森，但他没有说要去哪里，只是说享受一段假期，然后就消失了，似乎已经彻底与电影行业切断了所有联系。

　　塔克跳槽了，他十分顺利地加入了一家名叫四十二人的公司，这是目前好莱坞最为顶尖的公关公司之一，与兰斯的公关人桃乐丝·怀特所属的板岩公关公司不分轩轾，似乎在一夜之间，塔克就摆脱了西洋镜影业的阴影，重新开启了全新事业，前途一片光明。

　　兰斯……还有兰斯，兰斯洛特·施特雷洛。

　　“罪恶之城”、“借刀杀人”、“后天”、“上帝之城”……顺着时间的线索往回追忆，兰斯离开西洋镜影业之后，一步一个脚印，扎实而精准，奉献了一部又一部佳作，混沌影业的崛起轨迹完全势不可挡，三年之内，兰斯就完成了西洋镜影业八年时间都没有能够达到的高度。

　　混沌影业，西洋镜影业。顺着时间的线索几乎往回追溯，瑞恩无法控制地就想起了“哈利·波特”和“加勒比海盗”，时间已经给出了答案，这两部作品取得了难以想象的成功，前者俨然已经成为了“星球大战”之后一种全新的文化现象，深深地影响着一代人的记忆；后者不仅在全球范围内席卷了十亿票房，而且还让海盗题材重现光辉，甚至赢得了奥斯卡提名。

　　如果当初西洋镜影业将这两部作品投入拍摄，那么今天又将会是什么局面呢？

　　这一件事瑞恩已经翻来覆去地思考了许多次，如果他没有那么谨慎，如果他没有那么自大，如果他没有那么独断，如果他没有那么决绝，如果他没有那么短视……但现在，瑞恩却在仔细地思考着，兰斯对于作品的嗅觉，是否真的那么敏锐？即使没有“哈利·波特”，即使没有“加勒比海盗”，只要兰斯存在着，他依旧能够源源不断地挖掘出更多精彩作品来，“特洛伊”、“撒哈拉骑兵”的崩盘命运是否也会相对应的发生改变？

　　如果当初兰斯留了下来，那么今天又将会是什么局面呢？

　　他后悔了。突然之间，后悔的情绪就犹如毒蛇的信子一般，吐露出来，狠狠地缠绕着他的心脏，那汹涌而来的情绪瞬间将他淹没，以至于根本无法呼吸，只能是微微张开嘴巴，僵硬在原地。

　　右手夹着的香烟依旧在缓缓燃烧着，脸色因为痉挛般的窒息而开始一点一点透露出灰青色，那钻心的疼痛让浑身肌肉都紧绷到了极致，他想要蜷缩起来，寻找到支撑下去的力量，又或者是开口呼救，但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左手紧握成拳，指甲缓缓刺入掌心，一点微微的刺痛缓缓蔓延开来，逐渐演变成为刺骨的疼痛，就好像五脏六腑正在一点点腐烂般，猝不及防地，泪水就滑落了下来。但他却分辨不清楚，到底是因为长时间缺氧导致的，还是因为掌心的疼痛着实无法忍耐，又或者是因为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的理由。

　　然后，他就彻底崩溃了。

　　身体彷佛终于回到了控制之中，整个人慢慢地蜷缩起来，双手牢牢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浑身上下瑟瑟发抖起来，痛苦到了极致，终于再也忍不住，放声嚎叫起来，用尽了全身力气地咆哮着。但可笑的是，办公室里依旧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响，喉咙里就连一点声音都发布出来，只是张大着嘴巴，用力全身力气，却鸦雀无声。

　　“兰斯，兰斯，兰斯……”瑞恩忍不住细细地咀嚼着这个名字，他几乎就要记不起来当初和兰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了，因为记忆着实太过遥远，但是他却记得那段时间兰斯整天神秘兮兮地埋头鼓捣着什么，那时候他和兰斯已经认识了快四年时间，可是兰斯却依旧没有办法百分百地信任他，一直到他主动开口询问了，兰斯在三思之后才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我们把‘猜火车’带到北美去发行，这是不是一个绝妙的想法？”

　　脑海里浮现出了兰斯那青涩稚嫩的脸庞，面孔已经有些模糊了，但那双闪烁着亢奋光芒的湛蓝色眼眸却依旧清晰如昨，雀跃而激动，期待而狂热，跃跃欲试的躁动在瞳孔深处闪动，闭上眼睛就可以嗅到青春和梦想的味道，让人忍不住热血沸腾起来。

　　十年，转眼之间十年就过去了，他们都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模样，甚至就连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西洋镜影业最初成立时的模样，永远地留在了那模糊的记忆里，只剩下一团闪亮的光晕。

　　后悔，却改变不了任何现实。

　　手中的香烟燃尽了，烫伤了指尖，让瑞恩清醒了过来。把烟头丢到了咖啡杯里，静静地看着那名副其实的烟灰水，瑞恩就这样久久地看着烟灰在水面上一点点晕开，然后抬起杯子，狠狠地喝了一大口，眉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

　　放下杯子，用左手掌心擦拭了脸颊上的狼狈，认认真真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着，然后瑞恩就迈开了脚步，“嗒，嗒”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低低回荡着，“吱呀”的推门声传来，而后玻璃门就开始用力晃悠起来，“吱呀，吱呀，吱呀……”声音逐渐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

　　办公室，重新恢复了安静，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