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云豹很郁闷。

  不断地看着董少泉,再看看自己,反复做着比较。

  自己有他好看么?随手抓个酒楼伙计来问,人家左右瞄瞄,吭吭哧哧半天不敢答话。

  自己有他会算账么?瞪大眼睛瞧着面前的几个菜,扳了半天的手指头才加出个所以然来。

  可是媳妇啊媳妇,你不能因为这样就抛弃我吧?咱们可是拜过天地写过婚书的夫妻,是真真正正的夫妻。

  小豹子总算给自己找了个理直气壮的理由,走上前去,要跟媳妇摆事实讲道理。作为一个有夫之妇,你还惦记着别的男人,成天想着改嫁,那是不对地。

  “走开走开!”张蜻蜓一把将他甩开,红光满面地看着眼前的美男,“少泉,我们接着喝。”

  “喝,我敬二嫂!”美男也满面红光地看着眼前的美女,那酒跟不要钱的水似的往肚子里灌。

  几个纨绔反倒晾在一旁做了陪客,郎世明两手托腮,瞧瞧左边这位,再瞅瞅右边那位,“得,今儿可好,咱们就看他们谁先把谁放倒吧。嗳,谁有兴趣来赌一把?我押二嫂。”他当真从钱袋里抓出一把金钱拍在了桌面上。

  “你废话真多!”蒋孝才捅他一把,那眼光往胡浩然身上瞟瞟,又往潘云豹身上落下。

  胡浩然自己端了个酒壶,眼皮子也不抬,自斟自饮,速度虽然没有董少泉的快,可也不慢了。潘云豹半天跟媳妇说不上话,心情烦躁,也抓了个酒壶,酒杯也懒得用了,径直往嘴里灌,灌一大口,瞅一眼媳妇,心中更加气闷,再灌一气,再瞅。恶性循环,不能消停。

  郎世明看得心中烦闷,“咱们也喝。”

  “这就对了。”蒋孝才干干脆脆跟他碰杯,“一醉解千愁,想那么多干嘛?”

  这一屋子豪客,满桌子菜没吃几口,全都拼起了酒。那店小二一坛一坛地往上抬得心惊肉跳,再这么下去,最后有人结账么?

  觑个空问外头跟着的丫头,“这也差不多了吧?要不劝几位公子夫人先回去?”

  绿枝要是能劝得动,何至于蹲在门口守着?出了个主意,“你把那酒里兑点水送上来。”

  跟着蒋孝才的小厮当即跳出来反对,“姐姐,可千万别干这事,几位爷都是酒池里泡大的,那舌头可刁得很,就是醉了也是分得出好坏的,拿假酒哄他,那脾气上来了,事儿就闹大了,别白砸了人家的店。等他们喝吧,估摸着再过一会儿就差不多了。若是着急,就换点烈性的上来,就说别的没了,快点把他们放倒就完了。只回去预备点醒酒汤,给他们灌下,让他们吐出来,再喝碗药养养肠胃,也就好了。”

  这还是全方位服务,看来经验很丰富啊,绿枝无话可说了,“那麻烦你去帮忙弄些汤药给我行么?我怕家里没有。”

  那小厮现在可得了蒋守正的严令,要好生伺候十一少,奉承好潘家人的。绿枝一开口,连钱也不要,就自掏腰包去办事了。绿枝忠心耿耿守在门外,不让人看见主子们的丑态百出。

  又喝了两轮,就听嘁里锵鎯,戏台子开演了。

  今儿董少泉赢了间铺子,出手可大方得很,来的是京城最著名的得月楼,眼下正是名闻天下的庆云班要开始表演了。

  张蜻蜓听得热闹,过去推开窗子,他们这雅间也是最好的位置,正对着戏台,瞧得真真切切。

  头一出戏,就是《大闹天宫》,端的是群魔乱舞,妖孽横行,满场子蹦来跳去,经幡摇动,热闹非凡。

  张大姑娘原是最喜这种热闹戏文之人,可是今日看着看着,想着那么厉害的孙大圣最后还是给如来佛祖压在了五行山下,不由得触动心事,悲从中来。本来已有七八分的醉意,当下也不顾旁边还有人在,怔怔地落下泪来。

  “二嫂,你这是怎么了?”董少泉也醉得有些迷迷糊糊了,却还能瞧见她在哭。

  张蜻蜓转头看他,眼泪掉得更快了,“少泉,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别再笑了。你要是想哭,你就哭吧。”

  董少泉怔了怔,脸上的笑容慢慢凝住了,忽地嘴角一扯,复又大笑起来,“二嫂,你说什么呢?我哭什么?我心情好得很,难道你没瞧见么?我今儿可赚了一间铺子呢,刚好把我们城西的铺子给解决了,我高兴还来不及,我为什么哭,为什么要——哭?”

  张蜻蜓泪眼朦胧看过去,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笑容也渐渐收了起来,最终,化为虚无。

  董少泉猛地又灌了自己一大杯酒,手举空杯往旁边一伸,很是豪气,“酒来。”

  “别再喝了。”胡浩然终于出手,抓着他的手腕,一点一点扳开他紧抓着不放的手指头,把酒杯夺了过去。

  “你凭什么管我。”董少泉蓦地大吼起来,怒气冲天,“我不过是喝杯酒,你凭什么管我?”

  胡浩然不说话,只是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

  “你干嘛这样看我?”董少泉踉跄着脚步扑上前去,猛力把他往外推,“你走,你走,我讨厌你,我不想再看见你!”

  胡浩然是习武之人,体格本就健壮,下盘也稳,任董少泉踢打推搪,却是动也不动。

  董少泉一急,不管不顾地抓起桌上的菜盘碗碟就往他身上砸去。

  “少泉!”

  蒋孝才和郎世明喝得少,想过去拦他。可是已经迟了,胡浩然身上很快落下一堆汤汁菜叶,弄得乌七八糟。

  “都别过来。”胡浩然低喝一声,站在那里如木头桩子一般,随他拳打脚踢,尽情发泄。

  潘云豹在那儿喝得本来有些晕晕乎乎的,此时听胡浩然这么一喝,倒是清醒了些。猛地一抬头,就见自家媳妇泪流满面,心一下就缩紧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往她走去,“媳妇,媳妇儿,你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别哭呀!”

  “你也别过来。”似是被董少泉传染一般,张蜻蜓突然也对他发起了火,“不许过来。”

  小豹子愣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张大姑娘越想越觉得难过,口不择言地道:“反正你将来也是要休了我的,干嘛现在对我这么好?”

  董少泉听着这话,脑子里也有些糊涂了,指着胡浩然骂,“你听见没有?别人都说了,反正你将来也是要休了我的,干嘛现在对我这么好?你将来会娶个门当户对的妻,会生儿育女……你现在对我好,不过是看着我这张脸罢了,你现在哄我,说你的家就是我的家,说你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可是,可是再过几年呢?等你成了家,有了儿女,我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说得好!”张蜻蜓拍了半天,都找不了自己的另一只巴掌,索性拍起了桌子,嘟嘟囔囔开始骂,“我知道我出身低微,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们这些公子哥,可这样事情也不是我愿意的,你放心,我会走,我自己会走!”

  董少泉接着她的话,“反正我也是一个人,走到哪里也不怕。这儿也没有我的亲人,没有,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张蜻蜓把眼泪一抹,“你放心,走之前,我会把钱全还给你们家的,你们家花了多少聘礼告诉我,我全还来,一分一文也不差你!”

  “还有这些年的衣食住行,我也会还给你,加倍还给你,足够你再去风风光光娶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董少泉的声音也开始嘶哑了,瞪着胡浩然,眼前却开始模糊,“你现在出息了,也知道上进了,以你的家世,日后建功立业肯定不在话下,到时家里也有人照顾,就用不着我了。我虽然下贱,却也不会那么死皮赖脸赖着你的。”

  “我这点志气也还是有的,就算你们家也不要我,我自己也还有手有脚的,饿不死!”

  两人一唱一和,共同声讨着不同的对象,听着旁人全都僵在那里,劝也不好劝,拦也不好拦。

  潘云豹的脑子,却给媳妇的话一点一点地骂醒了。她不是在跟他开玩笑,她是真的想走,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少泉!”张蜻蜓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董少泉的方向走去,“少泉,咱们都是没人要的人,要不,你以后就跟了我吧,好不好?咱俩在一起,好歹做个伴。我不想一个人那么可怜,生病了也没人管,有事了也没人问一声。咱们两个在一起,你就是看不上我,不愿意娶我,我们也可以结拜做姐弟呀,以后……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了,姐为你出气,要是有人欺负我,你也要为姐姐出头!”

  “好好好!”董少泉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想伸手接住她,却是身形不稳,二人手拉手一同跌坐在地。他想放声大笑表示他很高兴,但那笑声里却分明已然带着呜咽,“难得这世上还有人不嫌弃我,二嫂,那你以后……以后就是我姐了,是我亲姐,咱俩活着在一起,等我们死了,死了也要葬在一处。这样,这样咱们姐弟在阴曹地府里也可以做个伴,免得成了孤魂野鬼,受人欺负……”

  张蜻蜓用力点着头,“谁敢欺负我弟弟,管他是人是鬼,我张蜻蜓跟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来。”

  “姐——”董少泉再也忍不住,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夺眶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董家的人就连仅存的一点名分也不给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生生地将他逐出宗族?

  “弟——”张蜻蜓一样伤心。

  小豹子不是她的,章府不是她的,就连张家那几口子,现在也不是她的。天地之大,世人之多,她却是孤零零一个人,一个人。

  他们二人就这么跪坐在地上,抱头痛哭。哭得那个撕心裂肺,忘乎所以。似是要哭尽心中种种难言的委屈、忿恨与伤心,哭得蒋孝才和郎世明只能站在原地,红着眼圈不忍地看着他们。

  胡浩然走了过去,把董少泉从背后托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放手,你放手!”董少泉哭得酒劲儿全上来了,脑子稀里糊涂,拼命挣扎。

  张蜻蜓更晕,在下头撕扯着他的衣襟,“你滚开,不许你碰我弟弟,滚开!”

  胡浩然黑着脸怒吼一声,“云豹,看好你媳妇!”

  潘云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上前拖走张蜻蜓。

  “你放开我。”张蜻蜓拼命挣扎着要去救她弟弟。

  “姐!”弟弟也拼命挣扎着要去救他姐姐。

  两人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看得旁边二位看官是不知说什么好。

  郎世明吸溜一下鼻子,“你们……你们别这么凶嘛!”

  “他们喝多了,脑子迷糊,下手轻点!”蒋孝才偷偷擦擦眼角,帮着解释。

  “我才没有喝多!”姐弟二人异口同声的大喊大叫。

  “你快放开我。”张蜻蜓左右挣脱不得,一着急,低头咬上了豹爪。

  潘云豹吃痛,差点放手。

  “不许松手!”胡浩然同样遭袭,董少泉没咬他,却是两只指甲深深地掐进了他的肉里。

  潘云豹越痛,但脑子却越清醒,确实不能松手,难道松了手,让他们继续哭得死去活来?那也太伤身子了。

  于是死死把媳妇抱住,任那殷红的血流了一手。

  嘴里尝到奇怪的咸腥味,张蜻蜓浑浑噩噩的脑子似乎清醒了一些,疑惑地抬起头,不明白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而对面,胡浩然咬牙切齿发话了,“我胡浩然,今儿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对天发誓,会让董少泉活着,入胡家族谱;死了,入胡家祖坟,如有违背,有如此物!”

  他单手箍着董少泉的腰,一手从桌上操起一个大碗,咣当一声,用力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这声巨响,好歹让董少泉的神智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慢慢的,慢慢地转过脸去,傻傻地看着胡浩然,不明所以。

  胡浩然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告诉他,“你爹已经把你许配给我了,我们是当着他老人家的面,行过礼立过契的,按着嫁夫随夫的道理,你本来就不姓董了,你应该姓胡,董家不要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早就是胡家人了,关他们什么事?”

  是这样么?董少泉脑子虽然糊涂,但还没有完全变成白痴,所以哭得红肿的眼睛里还是分明闪烁着怀疑。

  胡浩然从脖子上把一块玉佩摘了下来,“还认得这是什么么?”

  董少泉凑到眼前看了看,老实地点头,大着舌头回话,“这是……是你们胡家的……传家之宝,只给那个……长子嫡孙的。”

  胡浩然不由分说,挂在了他的脖子,“给你了。”

  董少泉有点反应不过来,想了半天,摇了摇头,“我又不是你儿子。”

  胡浩然拍拍他的背,“这是给你作为我们胡家人的凭证。”

  是么?董少泉更加糊涂了,摸摸脖子上仍带着体温的玉,绞尽脑汁地想着这样的说法到底能不能成立。

  胡浩然不管他了,只看着张蜻蜓,“你既然要跟他结拜,那咱们就挑个好日子,给你们摆香案正正式式地来。日后我若是欺负他了,或是云豹欺负你了,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帮忙说理。”

  “这样好!”旁边的蒋孝才带头附议,“这样一来,你们就都有亲戚了,再不要说自己孤苦伶仃的了。”

  郎世明很是热心的毛遂自荐,“要不,咱们也一起结拜吧,要是以后二哥你敢欺负二嫂,老大你敢欺负少泉,咱们可都不依!”

  “不要你!”张蜻蜓大摇其头,给他泼了瓢冷水。

  “为什么?”小狼很忧郁。

  张蜻蜓指着蒋胡等人,“你跟他们是一伙儿的,你是——奸细!”

  蒋孝才差点没绷住,噗哧笑了出来,把脸憋得跟茄子似的小狼拉下,“既然说定了,那这事就交给我来办了,咱们明儿就挑个好日子,包管办得你们称心如意。只是现在天也不早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张蜻蜓瞧着满桌的酒菜,“可是……可是咱们还没喝完呢!”

  蒋孝才呵呵一笑,“二嫂,难道你们明儿不做生意了?”

  “不行!”董少泉都已经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却在那头嚷了起来,“得做生意,得赚钱,没钱怎么过日子?家里都没多少钱了,还得给容容买些好药材,再添几身新衣服新首饰过年。浩然的衣服也不能短,他要出门应酬的,不能给人笑话!”

  张蜻蜓在这头点头如啄米,“就是,不赚钱,那么一大家子,怎么养活?这眼看就要过年了,家里花销可少不了,那头死豹子就知道花钱,啥也不会,指望不上,咱得回去,回去睡觉,养足精神,明儿还要早起!”

  她突然又想起之前被打断的话题,“桌上这些吃的,好多都没动过,全打包,带走,这都是钱哪,你们贵人嫌弃剩下的,我不嫌弃,一群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的,带到铺子里,明儿中午又能省一些了。”

  “姐姐说得很是,他们哪懂这些啊?嘁,一群败家子,成天就知道花钱,哪里知道赚钱的辛苦?”董少泉也是牢骚满腹,比张蜻蜓还抠,“还有那酒,查查账,付了钱没喝完的,统统带走!”

  四个不知柴米贵的败家子给骂得颜面无光,不过心中却不是没有触动的。

  董少泉趴在胡浩然的背上,犹自絮絮叨叨啰嗦个不停,“还得和王屠夫他们写契约,还有今儿刚收的铺子,也得重新收拾,那些东西该卖的卖,还有好多事呢,姐,你明儿也早些来啊!”

  “嗯。”张蜻蜓脚下虚浮,整个人都快挂人身上了,忽觉身子一轻,却是给潘云豹打横抱了起来。

  这样可舒服多了,无遮无拦地打个大大的哈欠,她也觉两眼酸涩得不行,索性闭上了,心里还惦记着一事,“对了,回去我还得找公公,管他要个能管账的人来,嗳,回去记得提醒我。”

  “知道了。”小豹子是真的记下了。

  张蜻蜓得了保证,心里一安,脑袋一歪,呼噜噜,睡着了。那头董少泉也没好到哪儿去,趴胡浩然背上,自言自语又嘀咕了几句,枕着他的肩窝,也睡过去了。

  蒋孝才交待郎世明,“你结账,我先送他们下去。记得打包,明儿给二嫂铺子里送去,千万不要忘了。”

  郎世明点头应下,掏钱的时候才回过味儿,怎么每回都留他结账?这不是董少泉闹着要请客么?既不跟他结拜,还得替人出钱,他亏不亏呀。

  潘云豹抱着媳妇儿回了家,交给周奶娘,吩咐她细心看护,自己洗漱了一番,换了件干净衣裳,去见潘茂广了。

  他们这一闹,差不多从中午闹到了晚饭时候,这时辰还不算太晚,潘茂广也才刚刚回来。

  听说二少爷来求见,倒是盘古开天头一回,连潘茂广都觉得稀奇。从来这个儿子只会躲着他,绕着他,没有他的吩咐,绝对不会接近自己方圆三丈之内,今儿怎么主动上门了?

  “儿子想替媳妇求一个管账之人,她们那儿做生意,实在是忙不过来。”潘云豹身上虽还有些酒气,但双目清明,目光诚挚,一看就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潘茂广想了想,“军中倒是有两个年纪较大的账房先生,但还不到退伍的年龄。若是你媳妇急等着用人,倒是可以让他们提前退了过来帮忙。不过他们因此而短少的抚恤金,得由你媳妇来补齐。再一个,既是我手下出来的人,脾气都甚耿直,拨给你媳妇用了,人家这也是瞧在我的面子上,除了银钱不能短少他们的,还得需得恭敬有加,若是让人传了风言风语到我的耳朵里,那我可不依你们想清楚,还要么?”

  “要!”潘云豹代媳妇答应了。

  潘茂广有些讶异,“你为什么同意?且说个道理出来。”

  潘云豹不假思索地道:“既是爹爹用的人,必是忠诚可靠,绝不会有二心的。这做生意,经管银钱之人最是要紧,要是像那董家人似的,坑骗主家,就太坏了!”

  潘茂广眼中带了一抹轻笑,这个最不管事的儿子,倒是也开始学着操心过日子了。听他这话中有话,自然得要盘问一番。

  潘云豹在他爹面前,可不敢有半句隐瞒,当下把今日董家商行发生之事说了一遍,甚至在他老爹的诱供之下,连媳妇的醉言醉语都如实招供了。

  潘茂广听了心下琢磨一番,先疾言厉色地批评起来,“真是胡闹,怎么能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行事?既然人家该做的都做的,怎么还把人家扔到大街上?万一摔出个好歹怎么办?真是一点不动脑筋,简直混账,传我的话,明儿等你那几个狐朋狗友来了,每人各绑二十斤的沙袋,绕着潘府跑上十圈,差一步,回头我要军法从事!”

  潘云豹吓得一哆嗦,却不敢不听。

  可是随后,潘茂广又问起他来,“那你对今儿这事,还有你媳妇这些话,都有些什么想法?”

  潘云豹还当真有所触动,“我以后不能再这么乱花钱了,媳妇赚钱挺不容易的,得省着点用。媳妇亲娘也不在了,岳父虽然不错,但是岳母太坏了,连她的嫁妆都克扣,以后得对她好点。要不,她一个人太可怜了!”

  嫁妆?又关嫁妆什么事?

  小豹子一时说漏了嘴,不得不把他们捣鬼,用张假画骗了林夫人五千两银子的事情也如实交待了。当然,关于事后的赔礼也说了明白。

  潘茂广一面听,一面甩过去好几把眼刀,这群傻蛋,干的这叫什么事?要是他来出马,包管天衣无缝,得了钱还不露半点痕迹,当然,潘大元帅自恃身份,是绝不会干这种自掉身份的事情,要干就干点别的去。

  最后问了小豹子一句,“既然知道你媳妇的不容易,知道你最该做的是什么了吗?”

  知道小豹子点头,下定决心,“我要变得更强,替媳妇挣钱,要让人以后都不敢欺负她!”

  还不算太傻,潘茂广给了一个尚可勉强改造的眼神,淡淡地挥一挥手,“去吧,人我过两日带回来,让你媳妇别太着急。”

  小豹子诚惶诚恐地走了,回头去大哥那儿上课,潘云龙的眼线是干什么用的?他们前脚进门,他后脚就听说弟妹醉酒的事情了,正等着弟弟过来盘问呢。

  别的倒还罢了,只听说生意好了缺人手,回头先跟卢月荷商量,问她能不能再借几个得力之人给张蜻蜓使唤。

  卢月荷却比他想得更周到,“我借几个人是没问题,可弟妹她总是还要招人的,不如让她自己弄去。要不,咱们贸贸然地找人插了手,刚做熟了又要走,那就不是帮忙,却是添乱了。倒不如回头跟她说一声,这年下两边过年的事情就都由我来打理了,让她只管安心在外头把做好生意就行。那些首饰也不用典当了,她要用钱,就从我这儿拿。她要不好意思,让她把首饰交我,我帮她收着。若是铺子里有些理不完的账,晚上带回来,我帮她弄。让她腾出手来,倒是抓紧着,把字儿多认几个才是要紧!”

  潘云豹听后,当下先行谢过哥嫂。

  潘云龙觉得很是诧异,这个弟弟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这么诚心正意地给他道过谢?

  卢月荷感同身受,抿嘴一笑,“我觉得咱们二弟讨了这房媳妇之后,还真是变得越来越有个大人样儿了!”

  小夫妻相视一笑,俱自欢喜。

  潘茂广在书房里托着剃得青虚虚的光洁下巴,沉吟一时,忽地问身边伺候的小厮安南,“这时节,梅花开了吧?”

  安南听着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有些莫名其妙,“应该是开了,这天儿也差不多了。”

  潘茂广传了一道命令,“这腊八节就要到了,你去弄两盆假梅花,和腊八节的礼一起,给二少奶奶家送去。那梅花就以我的名义,指明一盆给章大人,一盆给章夫人。记得弄漂亮点,就说是我感谢他们,把二少奶奶教得这么好,还嫁到我们家来。”

  安南更糊涂了,这大冬天的,要送梅花,就送真的呗,弄个假的算怎么回事?还特别要送给他们二位,这是什么用意?

  潘茂广微微冷笑,林夫人居然敢拿假嫁妆糊弄张蜻蜓,这表面上折的是张蜻蜓的面子,可是内里,又何尝不是不把他们潘府放在眼里?

  自己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可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平白放过去,张蜻蜓既做的是他家的媳妇,能由着外人来欺负么?这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就是生身父母,也绝不容许。

  果然,章致知在那日下朝之后,回到家中见到这盆假梅花,当下气得是七窍生烟,原本渐渐平息的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

  几步冲到上房,指着林夫人的鼻子痛骂,“你自个儿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这好端端的嫁女,生生给你折腾成这个样子,让女儿面上无光不说,还把亲家都给生生得罪了,合着你都当人家是傻瓜么?潘大帅可不是一般的精明人,现在朝政不稳,连皇上都得高看潘家三分,大小朝臣无不巴结奉承,可你倒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还不光是你一人的,还砸了你宝贝儿子的锦绣前程,这个面子要是不给亲家添回去,这个年,大家都别想好好过了!”

  章致知怒气冲冲地甩袖走了,林夫人原本就憔悴的面容更加愁苦了三分。

  这回为了假画的事情,章泰宁也着实生了妹妹的气,连带着对她这个母亲也颇多怨言。而章清雅呢?自己派人去探视,却给女儿臭骂了回来。怪哥哥办事不利,害她丢了面子又失了里子。现在还管母亲讨要自己的金银首饰,这让林夫人上哪儿去变出来给她?

  自上回事发之后,在胡姨娘的建议之下,章致知已经让人把府中妻妾子女的贵重首饰物品全部重新登记造了册,按着宫中的规矩,定期查验。要是赏了人,或是干了什么,都得写明白去处,再不能随意处置。林夫人就是有心拿别人的东西来堵这个窟窿眼,现在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而府中下人,见老爷这回是动了大气性,不比平常。胡姨娘管了这许多天的家务,也没个让她交出来的意思,都觉得府里的风向怕是要变了,对林夫人的奉承少了,转而渐渐地对胡姨娘热络起来。

  林夫人看在眼里,如何不气?却苦于无法相争,在这内忧外患之下,索性装起了病。她满以为自己这撒手不管,大过年的府里肯定转不开,到时章致知还得请她出山。

  却没料想,这世上的人情世故最是现实,只要有钱有权,有什么事不好办的?纵是头一回吃些亏,可是有章致知的鼎力支持,胡姨娘还是一样办得条理清晰,成日里忙得是风风火火。

  林夫人却在床上躺得时候长了,心里又怄着气,这没病倒真的添了一两分病症起来,人的心情一差,身子就更加吃不消,以至于真的要延医请药,终日汤药不绝。

  顾绣棠趁机自请了件差事,“长日无聊,不如让四妹妹跟我做个伴,一同学习些针黹女工,我这学问虽然不佳,自认还可做得了她半个老师,也替婆婆省些心了。”

  这有何不可?林夫人还真不放心把章清莹交到胡姨娘手上,可是让刘姨娘来教,她学问又不够,老爷肯定不同意,既然有大媳妇自告奋勇,当然最好。日后这个庶女就算是跟自己不亲,能跟自己媳妇亲近也未曾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报给章致知,自然也是没有不同意的。顾绣棠是大家闺秀,又是长子嫡妻,小姑跟着她学习,于情于理都很说得过去。

  他还想起一事,“两个孩子也都大了,再住在一处多有不便,况且地方也太狭小了些。不如把三姑娘原先那住处收拾出来,给了三少爷。这明霞堂还是恢复原貌,给四姑娘单住吧。”

  章清莹听着,却主动请缨,“爹,荷风轩既是三姐的闺房,不如就直接给了女儿吧。家里也省了好些事,这明霞堂地势好,还是留给弟弟。”

  章致知听她小小年纪,竟如此懂得谦让,很是高兴,“只是那荷风轩临水,有些阴冷。你弟弟现在白鹭书院念书,也不常回来,还是把明霞给你吧。”

  章清莹摇了摇头,“三姐姐一直待我很好,她这房子若是给了弟弟,必然要大改。可若是给了女儿,我住在那儿,一草一木却都是个念想。要是三姐姐回来了,她也可以故地重游,岂不更好?”

  胡姨娘听及此,索性做个好人,将章清莹含蓄的没有讲完的话点明了,“四姑娘说得很是,像是大姑奶奶,二姑奶奶虽是嫁出去了,可她们的闺房倒都保留了下来,至今也没动过。若是只动三姑奶奶的闺房,倒让人有些不好想了。”

  上回她主动拉拢张蜻蜓,虽然没得到回应,可张蜻蜓也没投向林夫人,算是做到了两不相帮。眼见潘家渐渐势大,在老爷心目中的分量越来越重,在可以做个顺水人情的时候,她自然不会无端去做那个恶人。

  章致知听得连连点头,“倒是我糊涂了,那三姑奶奶的闺房也不要动了,另给四姑娘再布置一间,务必要收拾得妥妥当当的。再有,多拨几个老实可靠的人在那边上夜。四姑娘还小呢,那个地方到底偏了一些,莫让什么猫啊狗的惊了她。”

  他一时想起,感慨起来,“还记得上回,三丫头做了恶梦,深更半夜地跑来看我,后来还写了不少经书供在神前,那孩子可真是有心。”

  “岂止在家?三姑娘就是出了阁不也惦记着老爷?”胡姨娘上前凑趣,“一回门就是补酒药材地往回送,还有那犀角杯,要说值钱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难为她这一片孝心!”

  因林夫人不在,章清莹瞧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刘姨娘,天真无邪地说了一句,“大姐姐也很好,每次回来都带她亲手做的鞋袜,针线总是最好的,女儿一直想学呢!”

  刘姨娘微微一笑,投去感谢的一瞥。章致知听得心中更是舒坦,动动脚趾头,他在家穿的可不正是章清芷亲手做的鞋袜么?大女儿婆家虽穷了些,但这些细节却是当真做得不错。

  胡姨娘两掌一拍,笑道:“那是老爷好福气,养了这么些好女儿,个个都这么贴心,可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呢!”

  章致知很是高兴,再想起只知索取的章清雅,心中未免更生了几分嫌弃之意。

  说回潘府。

  张蜻蜓那日酒醒之后,很有些赧颜,模模糊糊只记得几分,却全是自己失态丢脸的情形,连问都不好意思问起。

  倒是小豹子一本正经地跟她提起,蒋半仙已经择好了良辰吉日,要给她和董少泉操办结拜之事。

  小豹子心里可着急,董少泉长得比他美,算盘也比他打得精,这样的“情敌”要是不早些“斩草除根”,恐怕日后夜长梦多,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张蜻蜓心下有些惋惜,那样好的小美男,怎么就是喝醉了也拐不来做夫君?想来还是自己魅力不够呀,不过能做姐弟也是一辈子的事情了,张大姑娘做惯大姐头,很高兴地收下一个义弟。

  并且在结拜之后严正警告胡浩然,“上回我虽醉了,可那天的话,旁人都说给我听了,你要是做不到,就算是上天下海,我也要把你揪出来,跟猪一样剁了去。”

  这个威胁,还是很有几分分量的。反正一帮子亲眼见过的兄弟们听得都有些寒毛直竖,想想张大姑娘手中那把杀猪刀,谁都不敢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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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鲜妻》是桂仁精心创作的其他小说, 千千书屋提供家有鲜妻最新章节全文免费阅读TXT下载在线听书等服务。 本章节第138章 大醉由千千书屋网友上传分享,供书友们免费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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