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夏蓉蓉都躲着陆瞳。


    从前白日陆瞳在医馆里坐馆,夏蓉蓉主仆都会跟在后头帮忙,这几日却躲在院中不肯出来,撞见了也是绕道避开。这举动过于明显,杜长卿明里暗里问过几次,被夏蓉蓉敷衍过去,还以为她们二人背地里吵架了。


    外头阴云滚滚,银筝帮着陆瞳把一尊白瓷做的菩萨像搬到屋中小佛橱里。


    观音像是陆瞳从西街一家修香浇烛铺里请回来的,铺主称是请万恩寺大师开过光的灵物,陆瞳见那尊观音小像雕得栩栩如生,又想起自己住的寝屋里还空着一处小佛橱,正好能装下此像,遂花五两银子将瓷观音带了回来。


    白衣观音放进了小佛橱,小佛橱便不如先前那般空旷了。


    银筝左右看了看,绽开一个笑:“大小正正好,就是缺一个龛笼,等闲了再去找找合适的。”


    陆瞳“嗯”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外头院子,道:“走吧。”


    正是午后,空气里闷得出奇,天空阴云黯霭,似有山雨欲来。


    杜长卿趴在铺子桌上午憩,见她二人出门,懒洋洋抬起头:“别忘了拿伞。”


    “知道了。”


    待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医馆外,夏蓉蓉掀开毡帘从里面出来,跟着往外望了望,问杜长卿:“快下雨了,陆大夫这是去哪儿?”


    “鲜鱼行吴秀才他娘死了。”杜长卿抹了把脸。


    “她俩去送挽金。”


    ……


    狂风粗暴,将檐下的白纸灯笼吹得哗啦作响。


    院子里,孝幔挽幛层层叠叠,纸马梳头堆积如山。长明灯摇曳暗影里,一只黑漆木棺沉甸甸停在灵堂中。


    吴有才一身粗麻孝衣,正跪在棺柩前的木盆边往火里填纸钱。


    吴大娘在几日前去了,算卦的何瞎子替他娘算好了入土的吉时就走了,吴有才在盛京没别的亲人,西街的邻坊帮忙办完丧事,陪着守了两日灵,说些节哀的话,也就三三两两地散去——人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过。


    他一个人在此地守灵。


    母亲生前的衣衾都已叠好,放在一边,等入土时一同殡殓。吴有才目光落在那方叠好的衣衾上。


    衣衾上绣着一丛金色花,花开六瓣,宛如笑靥。


    是萱草花。


    吴有才看着看着,眼眶就渐渐红了。


    吴大娘节俭,极少买新衣,一件麻衣能穿十几年。有时候手肘膝盖处破了,怕补丁不好看,就捡了别人不要的线绣些花儿补上。


    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


    萱草花是母亲花。


    母亲……


    儒生的眼泪滚落下来。


    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纵然早已知道母亲命不久矣,但当那一日来临时,吴有才仍觉突然。


    明明头天傍晚时她还对他说,这些日子胃口不好,明日想吃绿豆冷淘浇白饭开胃,到了夜里,他去给母亲擦身时,母亲的身体已经冰凉。


    来送挽金的街坊都劝他,母亲走得无知无觉,没有痛苦,是喜丧,叫他不要悲伤。但这么多日过去了,吴有才仍不能释怀。


    他还没有金榜高中,还没有为母亲争得诰命,甚至未曾让母亲享过一日福,夸过一句口,怎么母亲就去了呢?


    再不给他机会。


    手中黄纸被捏得发皱,男子哽咽不能自已,身影如无家之犬一般孤零,眼泪砸进火盆里,连同纸钱一起化为灰烬。


    外头风声更大了些。


    长风卷起院中挂着的招魂白幡,天色阴沉似傍晚,黑云中隐隐有雷光穿梭。


    就在这淅淅风声中,隐隐响起柴门被叩响的声音,吴有才一愣。


    这个时候了,怎还会有人来?


    来帮忙的街坊们都早已回去,最关心他的胡员外也有一家老小要照顾。西街有点交情的邻里已经送过挽金,吴家没有别的亲戚了。


    他这般想着,就听外头叩门的声音一停,紧接着,“吱呀——”一声。


    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吴有才抬起头。


    乌云将天色压得晦暗黑沉,灵堂寂寥惨淡,院中纸钱纷纷似雪,有人的脚步声缓缓靠近,不慌不忙。


    女子全身裹在素白长裙中,狂风将她衣角吹得鼓荡,鬓间那朵霜色绢花却洁如羊脂,于摇摇欲坠的灵堂烛火中,于满院翻飞纸钱中,眉目渐渐出现,宛若匆匆幽梦,似假还真。


    吴有才茫茫然望着面前女子,心想:她怎么也穿着孝衣?


    女子在他面前停步,低眉看着他:“吴公子。”


    吴有才骤然回神。


    “陆大夫?”


    来人是仁心医馆的坐馆大夫陆瞳。


    他打了个战栗,忙站起身:“陆大夫怎么来了?”


    自母亲去世后,他浑浑噩噩,直到眼下才想起,是有一阵子没见着陆瞳了。


    吴有才对这位陆大夫极是感激,先前这位陆大夫给母亲出诊,将母亲从鬼门关上救回一次,后来又隔三差五让银筝姑娘送来给母亲的药材。


    吴有才知道,自己给的那点药钱,远远不够陆瞳送他的那些。他无以为报,只能将这份感激藏在心里。


    陆瞳把用白布包着的挽金放到吴有才手上。


    吴有才踌躇:“陆大夫,我不能……”


    陆瞳却已走进灵堂,在燃烧的火盆前蹲下身,拿起一边的黄纸往里填烧起来。


    吴有才一愣。


    昼色阴晦,灵堂中灯火通明,她白衣素净,发间簪花如雪,在这冥冥阴天里,像从坟间爬出来的新娘鬼,年轻美丽,单薄森冷。


    吴有才莫名觉得有些发冷。


    陆瞳问:“下月初一秋闱,你要下场吗?”


    吴有才愣了一愣,答道:“要的。”


    他跟着在火盆前蹲下来,与陆瞳一道往里烧纸钱。活人其实是不知道死人能不能收到这些钱的,可总要有个念想。


    吴有才道:“可惜娘看不见了……”


    过去那些年,每次他从考场归家,母亲都会在家等着他。但今年只剩下他一人。待他考完回来,屋中的窗上再不会透出光亮,等他推门,再不会看到母亲灯下缝补的身影。


    他正沉浸在悲恸中,陡然听见陆瞳开口:“其实这是好事。”


    吴有才抬起头,不明白她这话究竟何意。


    “就算你今年下场,也不会中,与其让她再一次失望,倒不如让她怀着希望离去,对她来说,这不是件好事吗?”


    女子语调一如既往动听,说出的话却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刻薄。


    吴有才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话里的讽刺,他愤怒地看向陆瞳,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


    “你!”


    “生气了?”陆瞳微微一笑,抬手往火盆里填了一张纸钱,“你知道吗,你母亲的病并非绝症,早几年医治,不会只这几年活头。”


    “可惜,被耽误了。”


    吴有才的脸色骤然惨白。


    他自然知道。


    母亲刚开始身体不适时,没有告诉他。她那时一心扑在鲜鱼行,每日只想多卖几条鱼给他攒笔墨书本钱,不愿为此耽误鱼摊的生意。


    后来渐渐地难受起来,倒是瞒着吴有才去看了一回大夫。大夫告诉吴大娘,这病需好好歇着,用昂贵药材调养,吴大娘舍不得,也担心误了鱼摊生意,咬牙忍了下来。


    直到实在瞒不住了,吴大娘才将病情告诉吴有才。他再带吴大娘去瞧大夫时,已经太晚了。不是调养就能调养得好的。


    面前人还在说话,字字句句都像是要往他心里戳,“她这病只要在一开始发现时,用补养药材温养休憩就可痊愈,但因为要让你安心读书,不耽误你下场扬名,所以错过了时机。”


    “是你,耽误了她。”


    “轰隆”一声,远处有雷声忽动。


    吴有才捂住脸,从喉间溢出一丝痛苦低鸣。


    他喃喃道:“是我,是我的错……是我无能,是我没本事……”


    若不是他,若不是为了他,母亲怎么会牺牲至此!他一辈子汲汲功名,自以为怀才不遇,实则就是不敢承认才学平庸,一无所成!


    是他害死了母亲!


    儒生脸埋在指间,泪水从指缝滴落,泣声中的悲悔之意听得身侧人面有动容。


    陆瞳仰起头,看着远处的长空。


    平人总是如此,一遇到事情,自责、后悔,永远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恨不得将世上所有过错都归揽于自己身上。


    父亲和母亲也是一样么?


    在他们得知陆柔死讯、陆谦入狱的噩耗时,会不会也辗转自责没有保护好一双儿女,会像吴有才这般难以释怀吗?会椎心泣血吗?会哭吗?


    火苗舔着黄纸,将昏暗灵堂照亮。


    陆瞳垂目看着恸哭的男人,半晌,她说:“吴有才,你十八岁第一次下场,到今已过十二年。”


    “十二年了,难道你从没想过,为何一次也考不中?”


    哭泣声戛然而止。


    儒生抬起头,满脸泪痕,他茫然地、下意识地开口:“什么?”


    “如果你真是才学平庸,整整十二年,为何要坚持下场?是不是因为你相信自己的文章,定能金榜题名,名扬四海。”


    她从袖中摸出一方折好的纸,放到吴秀才眼前。


    儒生望着眼前的纸,喃喃开口:“这是什么?”


    “自你第一次下场后,盛京秋闱中榜举子名单。被圈起来的,则是盛京有名的纨绔。”陆瞳道:“这些人,你只需稍一打听就会知道他们学识浅薄。为何他们能中,你中不了?”


    吴有才望着她,下意识地重复:“为什么?”


    “因为运气。”她弯了弯眼眸,“你信吗?”


    恍若一道亮光在他脑中闪过,吴有才隐隐猜到了什么,又不敢说出口,只盯着面前人。


    “有很多种可能。”她开口了,语气依旧淡淡的,“譬如他们买通了礼部判卷官,在名次上做了文章。或者他们买通了主考官,请人替考。再或许,你的文卷与别人文卷调包,你的名次自然成了旁人名次。”


    “你只有纸笔和学问,却没有银子与门路,吴公子,就这么点东西,怎么能与别人争求公平呢?”


    “轰隆——”


    又一声惊雷炸响,瑟瑟寒风哭号着从门外刮来,像是要刮到他心里去。


    吴有才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陆瞳笑笑,“你仔细想想,这些年下场做的文章,当真如此糟糕吗?”


    犹如一个闷雷打在脸上,吴有才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若他不是对自己有自信,何故会坚持十二年?他并非固执不知变通之人,若真觉了无希望,自会寻其他生路——这世上哪种活法不是活,他也并不是非要一条道走到黑。


    他只是不甘心。


    士人朋友都说他文章华灿,旁人无所及也,他自己也是如此认为。谁知十二年过去,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变成庸庸碌碌的中年人,一年又一年,摘取金莲仍旧遥遥无期。


    邻人们的目光从艳羡渐渐变成了揶揄促狭,或许还有同情可怜,他无法回避那些期待,在每一个夜里问自己,他真的有才学吗?他真的还能有高中的那一日吗?


    然而今日却有一个人,告诉他这么多年夙愿难解,是因为有人拿走了“公平”。


    “要是真的,”儒生嗫嚅着嘴唇,目光炯炯似有烈火燃烧,“我要去举告他们,这样舞弊之风罪大恶极,礼部的人会好好彻查——”


    “谁会信你?”


    “官府会查!”


    “官府自己都身在其中,难道要他们自查?”陆瞳言出讥讽,“恐怕你前脚将此事举告官府,后脚连官府门都出不去。”


    她声音轻轻,却让吴有才的心彻底冷沉下来。


    陆瞳说的极有可能。


    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每当怀疑到此处,犹如一个禁忌般,便不敢再往下细想。仿佛直觉再想下去就是无底深渊,然而今日却有一人,将虚掩的假象毫无顾忌撕开给他看,这难以面对的、赤裸裸的现实。


    心中思绪纷乱如麻,吴有才望着陆瞳哑声开口:“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


    在浑浑噩噩中告诉他真相,又在告诉他真相后逼他承认根本不可能改变的现实,让他认清自己的无能。


    “因为,”她说,“我想帮你。”


    “帮我?”


    陆瞳微微一笑。


    棺柩是黑的,挽幛是白的,冷与暖界限一片模糊,她眉眼在灯火下娇丽得不可思议,鬓边那朵绢花却开得簇然淋漓。如那些从精怪志异中披着美人皮的恶鬼,在某一个雨天,从书中走出来与人做交易。


    你知道她不怀好意,但你无法拒绝。


    她道:“如今整个科场都被买通,礼部中人也被勾串,十二年间换过无数主考官,每一次你都落第,每一次都有不该中举之人中举,你知道这代表什么?”


    “代表每一年的主考官都被人收买。”吴有才木然回答。


    “是的,如果科举舞弊一事不被处理,那等你挂孝烧纸、买地茔葬母亲之后,今后也会如从前一般,终身蹭蹬,屈于庸流。这是你的宿命。”


    这话太可怕了,吴有才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他望着陆瞳,犹如望着在地狱中陡然降临的菩萨神女,目光甚至带一点虔诚,渴望对方能在这深不见底的长渊中为他指点一条明路。


    “陆大夫,我该怎么做?”


    陆瞳问:“吴有才,你想要公平吗?”


    “想。”


    “如果礼部的人真被买通,这么些年你屡次名落孙山其实是因科场舞弊,你愿意将其揭发,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愿意。”


    “好。我告诉你怎么办。”


    吴有才茫然看向她。


    “下场前举告,无凭无据,官府的人多半会将你抓起来,甚至灭口。除非下场后。”


    “下场后?”


    “不错,下场后,所有考生都在舍内,若有替考者,连人带卷人赃并获。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人微言轻,狗官沆瀣一气,说不定会找个理由将你抓起来,待秋闱后放出去,证据也就没有了。”


    “那不就没有办法了?”


    “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将事情闹大。”


    吴有才一愣:“将事情闹大?”


    “不错,”陆瞳语气轻松,“如果考场舍内出了人命,死了个把人,那就不是单单礼部能压得下来的小事。审刑院、昭狱司甚至兵马司都会出场,人越多,越不好大事化小,各方利益一掺杂,原本简单的事也会变得复杂。”


    吴有才抓住她话中关键:“出人命是什么意思?”


    陆瞳笑笑,没有回答。


    天色更暗了,狂风在院子里呼啸,云层中电光乍隐乍现,暴雨快来了。


    吴有才看着陆瞳。


    女子单薄侧影笼在素白衫裙中,纤纤掌心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方油纸包好的纸包。


    她的声音也是温柔的,含着几分不动声色的蛊惑。


    “那些主考官衣冠狗彘,扰乱官场,使得有才者反被无才之人凌压,若换做是我……”


    吴有才喃喃:“若换做是你,会怎么样?”


    她微微一笑,将手心的纸包放进吴有才手中,俯身凑近他耳畔,一字一顿地开口。


    “当然是,杀了他。”


    “轰隆——”一声。


    惊雷滚过,一道闪电照亮幽暗灵堂,也照亮了她淡漠的眼。


    院子里,大雨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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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百姓:“今天沈二小姐当上世子妃了吗?” 沈大小姐:“今天我妹妹当上世子妃了吗?” 狐朋狗友:“今天沈鸢当上世子妃了吗?” 沈鸢黑着脸,答曰:没有! 沈鸢外表娇萌无害,实际是个切开黑,自诩聪明绝顶,却追求秦王世子多年无果。 于是某一天沈鸢怒了,拍拍屁股一走就是三年。 三年后,沈鸢带了另一个男人回来,还打算直接成亲。 于是某世子在沈鸢成亲当天,骑着高头大马,风华绝代,手里拿着个铜锣,绕着长安城边敲边喊。 “今天本世子要娶沈鸢为妻!今天沈鸢要当世子妃!” 沈鸢一把扯下红盖头,冲着某世子怒道:“滚!”

传说中的糊涂神

江近月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被披着兔皮的魔君给烙了契。她身为献祭的一方,从来没有献祭者该有的自觉,顺毛,挡雷,倾尽心力护着她的爱宠。 不曾想,爱宠摇身变成魔君,一把将她抵在墙上:“说,你是不是看上我了?”江近月坦然脸:“爱美之心罢了。”君霖一笑勾魂:“就知道你看上我的美色了。准备好你的八抬大轿,本君等你来娶!”江近月:“……”

和离后,我带着战神王爷去种田

《和离后,我带着战神王爷去种田》 农科院大四学生李诗诗,性格泼辣,是有名的女汉子。 上山采药下河摸鱼,钻木取火,就没有她不能干的。 被农科院学生戏称为‘稻田猛汉’。 一朝穿越,醒来发现自己竟成了带着俩孩子的受苦媳妇。 宅斗什么的快去一边吧!老娘一心只想挣钱。 与倒霉丈夫和离后,她每天默念致富经:男人男人快滚开,别挡老娘发大财。 开饭馆开学堂,她凭借一己之力,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中扛起女性独立的大旗! 大女儿嫁给当朝宰相、二女儿嫁给

邻居姐姐的幼驯染

重逢小时候的邻居家姐姐,又会发生什么趣事。

横推从山寨开始

真男人就应该浑身肌肉、气血如龙,左手开山大斧、右手破天锤,脚踩真龙、拳破山河! 沈炼穿越而来,极道加身,从一名小小的山匪开始,横推一切。

绝世武神录

被改名的大陆上,五蒙山下,少年离开家乡,一书一蛇一人,硬是踏着修仙修玄人中毫不起眼的修武,一步步将武道重回巅峰!天也好,地也罢,无人可动我武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