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突破的发现

　　纯白而柔和的光芒均匀的从上方洒下，布满这个静室的每一个角落，没有半点遗漏，全都笼罩在纯白而柔和的光辉之下，没有半点阴影。他安静的一步一步向着手术台走去。他已经一百五十岁了。已经足够苍老了。深深的皱纹和沟壑在脸上和皮肤上面显现出来。即便他对于魔法的探索和求知依然还和年轻时一样，即便他有着无数年研究学习沉淀下来的对于魔法精深的了解，即便他的精神之中蓄满了强大的魔力。但是，这一切，依然无法改变他的苍老，依然无法挽回无时无刻，一点一滴从他的身体之中，飞速流逝的生机。

　　不过，至少，在死亡真正的降临在他身上之前，他还能够用他所剩不多的寿命，用他快要濒临寿命极限的身体，去再去做一次实验，去，再去做一次探索。说不定，我会成功呢？他这样想着。即便他清楚的知道，在他之前，已经有四位大魔法师，因此而死亡。其中两个，比他年轻更富有活力，更加强壮。而剩下的两位位，则和他一样苍老，同样抱着——反正也活不了多久呢，不如拿自己剩下的生命去试一下的想法。可是他们都失败了，所以，如果他失败了的话，他并不会感到半点惊讶。即便那个时候，他已经死了，化为了一具冰冷的，毫无知觉的尸体——不，说不定，因为魔力的冲突和暴走，他连完整的尸体也无法流下。可是，这又如何呢？他这样想着，能够在一次有意义的对魔法的探索和实验中死去，不正是我所愿意的吗。这样想着，他就露出了一个满足的微笑。

　　他的身体躺倒在手术台上。他并没有选择麻痹自己的神经和感知，所以，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那几个实验人员，用冰冷而锋利的手术刀切开他的皮肤，那是冰冰凉凉的感觉，然后是一些其它的，持续不断的，感觉。那是对于各类组织和密密麻麻的神经的处理。然后，他能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放了进来。开始的时候，那只是一个单纯的，异物。但很快，伴随着神经的不断接驳，身体组织与它的不断接触。那感觉逐渐改变了。

　　它逐渐变得越来越热，越来越滚烫，最后，好像化为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在他的右胸之中不断燃烧。这份痛苦不断的灼烧着他的神经。他低低的呻吟了一声。面上的皮肤因为极端的痛苦不断抽动。当这种感觉逐渐达到了一个极限的时候，又好像从火变成了冰。透骨的寒冷，透骨的冰冷。寒冷与炽热，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混合为一体，原本清晰的壁垒逐渐模糊。他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灼热，什么是寒冷呢。

　　他的意识正在变得模糊。在他的右胸之中，神经一根根与魔核相接驳，身体的排斥反应正在发作，发生剧烈的变动。原本宛如石头一般的魔核，正在如同心脏一般，但却又要缓慢许多的，跳动。无形的魔力，不，应该说魔能，正在缓慢的从中散逸出来。与整个身体相接触，发生剧烈的反应。虚无的魔力也因此被触动，同样散发开来，与开始在体内流转的魔能相接触，相反应，相排斥，相融合。

　　他原本睁开的眼睛已经不知在何时闭上。眼皮在不断的微微抖动，眼皮之下的眼珠在不断转动。他的精神，他的意识，正在疯狂的，剧烈的，无比活跃的，运转着。大脑皮层之中，无数的电子信号，在疯狂跳跃变化着。一层层的魔力波动，在不断的叠加，扩散，传播，如同大洋之下的混乱洋流。无数的信息，在其中不断的交流，碰撞，变化，跃升着。

　　作为身体次级中枢的魔核，在植入人体之后，其中潜藏的，来自于原主人的部分信息，记忆和精神，意识，也会随之激活。而带来的结果，就是记忆与记忆的交叉，意识与意识的接触，意志与意志的碰撞。至少，此时此刻此地的大魔法师，所经历的，便是这样的状况。

　　强大的精神，敏锐的感知，坚定的意志，对自我的深度把握和相信，让他在魔核植入体内，开始运转不久之后，就接触到其中所蕴藏的原本魔兽的意识，精神和记忆。这是灵魂与灵魂之间的碰撞，精神的自我革新。与肉体的变化同步发生，发生在精神与物理两个平行的层面上，互不干扰，却又息息相关。

　　他的意识变得模糊，迷迷蒙蒙的好像陷入了梦境之中。郁郁葱葱的翠绿森林，皮肤与茂密的枝叶摩擦的感觉，脚掌踏在土地之上的感觉，还有庞大身体带来的，远超过的人身的沉重感。锋利的牙齿撕裂血肉，毫不在意对方发出的反击和魔法。将对方压在身下，轻而易举的撕裂对方的血管，大量的鲜血喷洒出来。然而这浓郁的血腥味不仅不让他反感，反而愈发兴奋。大量的血肉被填充进胃袋之中，让饥肠辘辘的肠胃获得了一种充实的满足感。他一刹那有些恍惚。

　　然后是另一断记忆——那是那只魔兽死亡的记忆。焦灼，愤怒，害怕，急躁。各种负面的情绪充斥在简单的意识中。庞大的身体在四处冲撞，然而那些细小的生物却异常的灵活，难以扑捉。偶尔的碰触，也是轻飘飘的毫不受力。魔核在急剧震动，强大的魔力受到支配，不断形成魔法。却同样难以攻击伤害到那些小人。纵然它的身体庞大而强壮，但是伴随着越来越多的伤口出现在它的身上，血液的不断流失，气力和生机还是不断从它的身上流走。大量无用魔法的形成更是加剧了这个过程。它越来越虚弱，最后，它决定逃走。

　　但是地面开始不断的下陷碎裂，原本庞大沉重，能够轻松击倒猎物的身体在这个时候却成为了负担。极大的干扰了它的行动。最后，它庞大的身体被脚下的坑洞绊倒，无力的倒在地上。然后是脑后传来的剧烈痛苦。在失去一切意识前，它忽然意识到，它的后脑已经被击碎。

　　这不是我。意识昏昏沉沉的，一切都变得颠倒而模糊，认识变得混乱，痛苦而难受，但是即便是在这种状态中，身为一个大魔法师的意志，依然无比坚定的确认——这不是我。

　　然后是另一些记忆，懵懂的幼年，苦难而坚韧的少年，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魔法学徒。然后，是枯燥的，漫长的，充实的，愉悦的魔法学习和研究。

　　无数的公式，无数的定理，无数的知识，关于数字的，关于图形的，关于几何的，关于空间的，关于声韵的，关于心理的。与魔法相关的，在漫长的学习魔法和研究魔法的过程中，所学习的并至今还记得清楚的魔法知识，都纷纷跳跃出来。

　　人的记忆，兽的记忆。人的性格，兽的性格。人的灵魂，兽的灵魂。一切都在交错，碰撞，混杂，然后融合。而所带来的，则是超越。他睁开了眼睛，以懵懵懂懂一切只凭本能的魔兽的视角。以清晰明智洞彻一切老练深沉的大魔法师的视角。于是，在这一刻，他看到了，魔力。灵性的火花在这一刻划过迷蒙混沌的意识，如同天地初开之时的第一道光，照亮了处于黑暗之中的世界。也正是在这一刻，他忽然间明白了，魔力的本质。

　　我要，我要，赶快把这个记录下来。他这样想着，尽管脑袋还昏昏沉沉，恶心想吐。但是这一切都顾不上了。“纸，笔。”他忽然间开口说道。仅仅是这两个简单的字便让他开始气喘吁吁。手术过后残存的排异反应还停留在他的身体之中，晕眩，恶心，难受，还有无比的虚弱。但是肉体上的这一切感受，在这一刻都被极度兴奋，活跃，激动的意识给压了下去。

　　“我觉得，无论如何，您首先都应该保养好自己的身体。”在他的身边，那个身着白色的年轻魔法师如此说道：“您要清楚的知道，您是到目前为止，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成功进行这个手术的大魔法师。是第一手也是目前唯一的实验成果，我们需要从您的身上获得足够多的实验数据。就算不是为了您自己，而是为了魔法协会，您也需要保养好自己的身体。”

　　“你，你懂什么？”因为太过用力，他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而暗哑。脸色也变得通红。“纸，还有笔。”排斥反应依然一刻不停的在他苍老的身躯之中发生，让他变得虚弱而无力。但是兴奋的精神强迫着肉体，无视了这一切。“我，我明白了。一千年，一千年。我，我终于明白了。发现了。”因为太过激动，因为太过兴奋，以至于他的语句显得有点不对。

　　但是在猛然间，对面的年轻魔法师，还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面色同样变得潮红，他毫不犹豫的冲出了房门。不多久，他便回来了，手中带着纸和笔。“不，不，请听我说。您现在身体依然还很虚弱，无法做出太过激烈的动作。既然如此，为了更高的效率。请。”因为太过激动，以至于原本流畅的话语出现了不正常的停顿：“请，请让我有这个荣幸，将您的口述记录下来。请，请赋予我这个伟大的荣誉。”

　　苍老的大魔法师望向年轻的魔法师激动的面孔，点了点头。然后，他开始缓慢的，不时停下来，大口喘息，然后紧接着继续诉说着他的发现：“魔力的本质到底是什么？是波动，还是粒子，亦或者是生命？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我们近千年。但是，为什么？它不可以，即是波动，也是粒子，还是生命？当我植入魔核，并清醒的那一刻，人的意识和魔兽的意识在那一刻交汇，在那一刻，我成功突破了现在的局限，意识跃升到更高的层次，或者更准确点说，维度。”

　　他忽然间停顿了下了，急促的喘息着，面上一片红色。但是很快，他就再一次开口继续说道：“因为在那一刻，我成功的突破了人类意识的原有局限，人类并没有语言描述那种状况。我唯一可以说的是，这三者，其实并不矛盾。一个圆柱体，从正面看，它是一个长方体，从上面看，它是圆形。魔力的本质大抵也是类似于此，它既是波，也是粒子，只是人类思维的层次，或者说维度，局限了我们的视野。让我们只能看到粒子和波动的一种。还有魔法性灵学说。”他的声音再次停顿了下来。大口喘息着，看着面前的年轻魔法师奋笔疾书的将他所说的一切都记录了下来。

　　“他们认为魔力是有生命的。很多年来，无数人对此嗤之以鼻。但实际上，这也并非错误。生命的定义，是什么？或者说，什么才是生命？我从魔核之中获得了部分魔兽的记忆和认识。就好比蚁群，在我们的眼中，从未将它看作是一个整体，而是一个个单独的个体结成的群体，组织和社会。而在魔兽的眼中，却从未将它分离过，而是看成了一整个生命。一个以一只只蚂蚁为单元，所形成的庞大生命。而魔力，何尝不是如此？在我们眼中，它仅仅只是单纯的，按照着某种规律运转的魔法粒子或波动。但是当我跳脱原本意识局限的那一刻，我清楚的看到了，那是一个宏大而复杂的，以单元魔力为基础而形成的生命。我们的精神，肉体和咒语是与它交流的媒介。而所谓的魔法，则是它对我们的请求做出的反馈。”

　　说道这里，他忽然不由自主的再一次开始急促的大口喘气：“微观与宏观。”说道这里的时候，即便他的语音终于中断了。即便他的精神如何的兴奋激动，意识如何的在脑海里疯狂咆哮。但是却再也无法发出一个音节。他的身体，已经在他的意志压迫之下达到了极限呢。魔核在他的体内不断跳动，残余在身体之中的排斥反应依然在一刻不停的发生着，让他的身体持续虚弱下去，而无法得到恢复。他的眼珠忽然向上翻，露出了眼白。然后就这么，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哦，见鬼。”正在笔录的年轻魔法师不由自主的抱怨了声。但是很快，他就忽然间想起现在最重要的情况是赶快把这个发现通报上去。毕竟仅仅只是现在记录的这些，便已经是足够伟大的发现了。于是他脚步匆匆的离开了房间。

　　可以预见到，伴随着这个革命性的发现，到来的必定是一场巨大的革新。是人类历史上一次值得铭记的巨大突破。但是对于利科斯来说，这可就不是一个什么好消息呢。尽管现在的它，还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