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鹤衣

    “恭行天律，部领雷兵。如有下界精邪，北阴午酉，出没岩穴，蟠踞山林，窥阚家庭，损伤人命，神威所到，一切扫除，福佑生人，肃清魔魅！”


    话音落罢，秦文绣口微吐，一记不过寸许的青锋剑芒从舌下暴涌而出，划破迷蒙雾气，射入江中月影。


    下一瞬，嘈切的丝竹和莺歌燕语复又出现，喧天蜃气层层破灭，秦文盯着江中稍有暗淡的明月，其底部有一个不比画舫小多少的黑色巨影正在缓缓上浮，而方才那鹤氅老者凝华出来的帝流浆，除了有一线分给了那锦衣少年，其余九成九都悬于月影正中，似乎是专门留给这巨影的贡品。


    咕~


    生生挨了一发斩邪箓剑的水怪吃痛，鼓噪杂音，掀起激波，将画舫摇得七上八下，鹤氅老者睁开眸子，朗声喝道：“水君勿怪！外来的道士不懂规矩，一时鲁莽，惊扰了您，还请收敛神威，收敛神威！”


    与此同时，他那腰间所挂的墨蛟玉符也绽放出幽幽华光，穿透水中明月，照到了黑色巨影身上。


    “原来是只大蛤蜊，难怪能吞吐蜃气。”


    借着幽幽华光，秦文也看清了巨影全貌，那是一个巨大的蛤蜊壳，浑然一座房屋。蛤蜊壳半开半合，泛出的微微彩芒，照亮了一道豁口，定睛去看，竟是一道剑痕，足有两丈长，三尺宽，甚至能容人出入。


    秦文可不觉得自己刚刚吐出的剑芒能有如此威力，他方才那记斩邪箓剑是根据【八宝万寿紫霞衣】上所具备的玄女气息，用归真炁劲模拟出来的道家手段，威力有限，对这头七宫大妖来说只是略作警告，远不会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势。


    而且看这剑痕周围增生出来的茬茧，应该是昔年旧伤，只是迟迟未能愈合，这才让自己那记斩邪箓剑穿过豁口，捅到了罩身硬壳保护的软肉上，导致其吃痛发狂，掀起浪来。


    哗哗~


    汹涌波涛冲到堤岸两边，引得无数凡人纷纷跪地磕头，乞求淮水府君息怒，一时间大哭小叫，好不烦乱。


    “肃静！”


    就在这时，几个身穿青虺绣服，脚踏斗牛快靴，手提各色兵刃的公门中人从旧、贡两院各处冒出头来，提纵轻身，跃到酒楼高处，背后有碧色华盖浮现，眨眼就互相交织勾连，横亘在天地之间，将秦淮怒浪压下。


    许是感知到了这般阵仗，先前吃痛的淮水府君也冷静下来，巨壳向画舫方向开合了两次后，才将那团帝流浆尽数吞噬，又沉入到淮水之中，不见影踪。


    “师父，刚刚那蛤精是在看我？”


    瞅见淮水府君最后的动作，那不知何时醒来的锦衣少年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紧张。


    “放心，它大概只是忽有所感，上来瞧瞧，应该没察觉到更多东西。”


    鹤氅老者眯了眯眼，将宽厚大手放在少年肩头，断言道。


    而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秦文瞥了眼倒地的屏风，和天空逐渐弥合的灰黑雨云，望着江心处逐渐消失的涟漪，若有所思。


    他刚刚从那头大蛤蜊精身上，分明感觉到了拟人化的视线，方向虽然对着画舫，但落点却并非在那锦衣少年身上，而是更后面的自己！


    ‘它察觉到了这具寄体的特殊？’


    秦文心中一凛，视线触及锦衣少年，想到方才鹤氅老者所说的话，猜测他应该跟自己一样，出身根脚有些说法，于是便暂且决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那鹤氅老者安抚好少年后，待波浪平息，便走到秦文身边坐下，和蔼笑道：“小娘子方才那记箓剑，瞅着像是玄女秘传，莫非也是玄牝尊的门人？”


    见老者叫破自己身份，秦文也不扭捏，当即行礼道：“在下武当净乐宫妙玄，见过真人。”


    “原来是武当真修，老夫乌豫，忝为登真塔鹤衣使，见过妙玄先生。”


    一番客套过后，乌道人也是开口试探起了秦文的来意：“妙玄先生有如此修为，怕是离羽化成仙也相去不远，怎么不在山里主持道观，反倒来了金陵帝所，若非是有什么要事不成？”


    “真人有所不知，先师前些日子下山斩妖，无意间撞上一大祟，可惜最后拼尽全力也未能将其制服，自己却因伤势过重，未能压抑住魔染反噬，将道法修为全数传于我后，便殁了.”


    秦文情绪有些低沉，缓缓道：“我今日来金陵，是因为此前听师父说过，无量尊有一秘法能抑制魔染，为了净乐宫中师兄弟，我想试试看，能否将其求来，以消将来灾劫。”


    “没想到碧霞君那等高人，竟也会被邪祟所害，妙玄先生，节哀啊。”


    听完秦文述说，乌道人见他身上的玄女道法精深，当下就信了大半，继而问道：“净乐宫是玄牝支脉，虽远在勋阳，可向来与南直隶的素玄观关系亲厚，不知先生可有去拜谒？”


    “今日到金陵的时候，天色已晚，我就先在外郭择一家客栈住下，打算明日沐浴更衣后，再去请见紫虚师伯。”


    早在来金陵的路上，秦文就已想好了用来应付这些无量道士盘问的措辞，并制造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假身份。


    方才他跟乌道人说的话全部真实无错，武当山净乐宫的碧霞真人确实下山除妖了，只不过那妖并非什么邪祟，而是秦武所化的蛇妖，一番搏斗，摸清这碧霞真人的道法路数后，秦淮便鸠占鹊巢，让秦文盗用了碧霞真人门下首徒、净乐宫大师姐的身份，借助【八宝万寿紫霞衣】所具备的玄女气息，玩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


    同时经过此番试探，也让秦淮搞明白了，那所谓的玄牝尊威无量，其实正是一个假托“玄女”之名的伪神。


    种种因素凑在一起，秦淮这才敢冒着天大的风险将秦文送进金陵这龙潭虎穴之地，意欲瞒天过海，刺探出些许果实更深层次的隐秘。


    现在的秦文，既有威无量血肉的根脚，又有变化万端、可以用来模拟玄女秘法的归真炁劲，再加上【八宝万寿紫霞衣】这件玄女亲授的唯一法衣，可以说比玄牝尊还更像九天玄女娘娘，只要不是那司辰无量尊出手探查，他自信很难露馅。


    有时候树大招风不假，可在紧要关头，兵行险招才能取得远超想象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