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圣婴的诅咒

    凯文·杜兰特背着那个标志性的双肩包，低着头，混在队友中第一个挤下舷梯。包里除了耳机和篮球，还有那本他时常翻阅、但更多时候是用来向外界树立某种形象的《圣经》。


    机场廊桥的广告牌上，一个熟悉又刺眼的身影正俯视着他。


    阿迪达斯投放在这的伊莱·徐的巨幅海报。他穿着灰熊队的深蓝色球衣，眼神冷峻，指尖轻巧地托着一颗篮球，背景是联邦快递论坛球馆沸腾的海洋，广告语写得张狂又直接：“相信你的判断——孟菲斯的‘主’将会改变一切。”


    “主”（The Lord）。


    杜兰特感觉自己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真是一群可恶的异端，也不怕被上帝诅咒！


    耐克的圣婴下意识地掂了掂肩上的背包，那本《圣经》硬质的封面硌着他的背。


    真正的“主”可没教过你这么高调。


    杜兰特几乎能想象出孟菲斯当地的媒体是如何绞尽脑汁才想出了这个蹩脚的双关语——既代表了“领主”，又亵渎地影射了神明。一种混合着嫉妒和不屑的情绪，像某种能量一样在他的心中泛起波澜。


    “KD，看！”杜兰特的队友，用雷·阿伦从凯尔特人换来的五号秀迈克·康利指着海报，语气里带着单纯的惊叹，“伊莱·徐在这里简直就像是超级巨星！”


    “嗯哼。”


    杜兰特的嘴里迸出一个声音，没有反应，只是一味地加快脚步，想要迅速离开此地。


    超音速队的大巴开往酒店的路上，杜兰特看着窗外。


    他发现孟菲斯不像西雅图，这里更破旧，也更粗糙。但大部分繁华的街道里每一面巨大的墙体上，都能看到阿迪达斯投放的关于徐凌的广告。


    到处都是他。


    杜兰特想闭上眼睛，不愿再看到下一张和徐凌有关的海报。


    他们总算到了酒店。


    训练开始之前，杜兰特把自己封闭在酒店房间，打开电视，却又在电视上看见了那个让他避之不及的混蛋。


    电视里，本地体育台还在不厌其烦地回顾徐凌上个月的表现，分析师们用各种夸张的词汇赞美着他的大心脏和“领袖气质”和超凡脱俗的人格魅力。


    领袖气质？


    杜兰特抓住遥控器将电视关掉。


    一个把队友公开处刑、在媒体面前胡言乱语、惹是生非的家伙，也配叫作领袖？


    这真的让杜兰特想起了自己。


    杜兰特发现自己永远在说“我们很棒”、“还需要学习”、“尊重对手”。


    这些正确无比的废话被说了一遍又一遍，又有几个NBA球员真正相信？又有几个球迷会把它放在心上？球迷只会在你违反了这些话的时候把你接受采访的片段挖出来说你言行不一。


    但这是耐克特意设计的形象，一切为了人气，一切为了民意，一切为了让球迷相信杜兰特和他们身边那些平易近人的邻家男孩没有两样。


    可是，这个家伙，凭什么呢？他的选秀顺位更低，却从阿迪达斯那里拿到了一份比当年的勒布朗·詹姆斯更大的天价代言合同，却从来不需要听从公司的意见，即使随心所欲地到处开火，阿迪达斯依然动用旗下的媒体力量全力维护。如今只是因为他们形势不错，人们就开始合理化这些行为了？


    这公平吗？


    杜兰特烦躁地打开书包，想拿出篮球，但那本从不离身的《圣经》滑了出来。他盯着它看了几秒，突然冒出一个荒诞念头：说不定那个混蛋的“圣经”是《反基督者》，或者是《如何高效地做一个混蛋》。


    杜兰特顿时被自己这个有点亵渎但又莫名贴切的想象逗乐了，嘴角刚扯起一点弧度，随即又迅速压下，变回那副人畜无害的平静模样。他甚至因为刚才那个念头而产生了一丝负罪感。


    这种无时无刻的自我审查和伪装，充斥着杜兰特离开大学之后的生活。


    几个小时后，联邦快递球馆。


    比赛开始前，现场大屏幕上播放着TNT的赛前节目，节目正播出的是徐凌的高光集锦，查尔斯·巴克利的大嗓门穿透了耳机的隔音：“我早就说过！伊莱·徐才是本届最好的球员！他让一支球队脱胎换骨！他应该是最佳新秀！”


    徐凌正在现场热身。


    他的每一个举动都牵动人心。


    但徐凌和往常一样，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外界于他而言，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他的注意力只落在篮筐、篮球以及自己身体的协调性上。


    直到一名小胖子球童给他送来了体能师特制的佳得乐。


    徐凌注意到了他。他脸上的专注瞬间融化，“亨利，对吧？”


    小男孩激动得脸都红了，用力点头：“你你还记得我，伊莱先生！”


    确实很难忘记，这个小胖墩太有记忆点了。


    “当然，今天的佳得乐也加蜂蜜了吗？”徐凌笑问。


    “我偷偷加了。”亨利小声说，“德雷厄姆先生不知道。”


    “好样的。”徐凌温和地笑道，“你真能干，也许我该给你一座奖杯。”


    “伊莱先生，我不要奖杯，这是我的工作。”小亨利一本正经地说。


    徐凌和球童的互动被观众们看在眼里，对于支持者来说，这是他外冷内热的另一个证明。


    开场之前，双方并未过多交流。


    这可能是因为超音速队目前没有一个有实力还够资格的带头大哥，他们现在就是把一切资源都集中在杜兰特身上，然后在杜兰特成长起来之前利用手上的选秀权多选几个高天赋的球员。


    这是九个月前Big 12联盟常规赛结束后，徐凌首次对阵杜兰特。


    他只记得两人首次在大学赛场上见面时，他用一记几乎是LOGO投篮的超远三分绝杀了杜兰特的德克萨斯大学，从此跻身模拟选秀的乐透区，说起来，杜兰特也算是他的贵人。


    而且，前世因为对杜兰特的种种作为产生的负面印象，也因为对方如今正值年轻，不知道世间险恶的纯洁改善了不少。


    开场前，徐凌冲杜兰特打了个招呼：“嘿，KD。欢迎来到孟菲斯。喜欢我们这里的‘氛围’吗？”


    杜兰特停下了脚步。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赛前常见的寒暄笑意，也没有一丝一毫被调侃的互动。他的眼神冰冷，甚至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抗拒，像在看一个令人不悦的陌生事物。


    杜兰特没有任何回应，就这么从徐凌面前走开了。


    一边，保罗·加索尔送来鼓励的眼神。


    干得好，伊莱，又得罪了一个。


    但这次属实是无妄之冤。


    自从选秀大会结束后，他们就没见过面，平时也没交集，更谈不上什么恩怨，怎么就被人标狼打了？


    徐凌一阵无言，最终的结论是，可能小杜心里的那个老1.5之魂要觉醒了，这只是发病前的某种征兆。


    无论如何，目前双方看起来并不是一档的球队。


    灰熊队排名西部第八，有进入季后赛的可能，超音速排名西部倒数第一，基本上又是奔着乐透区去的，这样的情况下，胜负并非此战焦点。


    焦点在于徐凌和杜兰特的对决。


    要不然，ESPN也不会对这场比赛进行全美直播。


    解说员迈克·布林在开场前就说出今晚的看点所在：“有一种观点认为，伊莱是2003-04赛季的卡梅隆·安东尼，而KD是那一年的勒布朗·詹姆斯。今晚这场比赛会影响年度最佳新秀的结果吗？”


    布林的搭档，方才从火箭队退下来转成解说员的杰夫·范甘迪表示：“依我来看，2004年的ROY就该给梅洛，而今年的ROY看起来也没有任何悬念，如果你真的了解篮球，你就知道伊莱的表现、数据、带队成绩都在KD之上，我无法想象在这种情况下，伊莱有任何落选的可能。”


    就在徐凌处理掉盖伊之前，外界关于他和杜兰特谁是年度最佳新秀的争议还是很激烈的。


    徐凌看起来即战力更强，但杜兰特天赋异禀，哪怕只靠天赋，由于对抗不足目前只能打二号位，但场均拿20分还是轻轻松松。


    然而，当盖伊被自愿地无限期伤停，徐凌彻底掌控球队方向，灰熊队战绩从此一路攀升，所有的争议便如同遇见阳光的晨雾，迅速消散得无影无踪。


    曾经困扰徐凌的事情，如今原封不动地席卷了杜兰特。这世上，又有谁会真正享受被无休止地拿来与另一个人对比？无论是你比对方强，还是你目前比对方弱，这都是一件非常搞心态的事。


    如今徐凌的存在本身，就已成了他生活中无法忽视的梦魇。他今夜唯一所想，便是全力以赴，亲手拆毁那座为“主”修筑的殿堂。


    双方首发球员踏上球场。就在跳球之前，徐凌轻轻拉住了本该对位杜兰特的迈克·米勒，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米勒心领神会，默默走向了超音速的首发三号位达米安·威尔金斯。


    而徐凌自己，则一步横移，径直停在了凯文·杜兰特的面前。


    保罗·加索尔凭借身高优势，轻松为灰熊赢得跳球。篮球被点向后方，徐凌稳稳接住。


    没有试探，没有犹豫。徐凌运球推进至前场三分线外一步，杜兰特立刻张开长臂迎了上来，眼神冰冷，全身紧绷。


    然而，徐凌的启动飞快，一个极致的体前变向，右肩沉底，看似要全力突破。


    杜兰特的重心下意识地向后移动了半分。


    就在这电光石火般的刹那，徐凌没有继续深入，而是借着这半步抢出的空间，猛地拔地而起！他的起跳高度并不夸张，但节奏无比突兀，出手快如闪电。


    杜兰特惊觉上当，奋力跃起封盖，但他的指尖距离飞旋而出的篮球，仍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唰！”


    “你看起来和大学的时候一样。”徐凌的点评轻易地让杜兰特回想起两人的初会。“没有任何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