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趁夜起行（上）

    时光往回稍稍推移。


    伴随着凤九一声令下，天剑广场霎时间动了起来，负责剑阵的各部长老纷纷就位，燕离还是头一次感受到剑阵的阵眼，因为天柱山上各处冲天而起、直指穹苍的光柱实在太过耀眼，根本无法忽略。


    “这就是我们剑庭祖师的心血——大衍周天剑阵。此阵共分一百零八个阵眼，你看那些亮的，就是各个阵眼的位置，每个阵眼里都有一名长老负责主持，还有二十名弟子辅佐。”


    凤九看了燕离一眼，笑着解释道，“每个阵眼都经过高明的风水术士堪舆，围绕天柱山山势精心布置，位置非常隐蔽，就算是我，如果没有指引，也很难找到他们。他们与主阵紧密相连，彼此间不但可以随时通话，还可以看到对方的视野，算是咱们剑庭一个秘密的组织。”


    燕离忍不住道：“那主阵位于何处？”


    凤九笑着点了点下颔，抬足轻踩。


    燕离愕然道：“在天剑广场下面？”


    凤九笑了笑，拍了拍燕离的肩膀：“燕师弟，剑阵变幻形态需要时间蓄能，大战在即，为兄去打坐恢复恢复精力。”


    燕离忙行剑礼送别。这时般若浮屠向他走过来，他似有所感应，嘴角微微地挂着一丝苦笑，微微欠身：“先生。”


    他以及连海长今等人都已习惯了称呼般若浮屠为先生，不管修为身份地位怎么样改变，曾受般若浮屠教导的事实不会改变。


    般若浮屠轻声开口：“燕公子，燕真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燕离笑道：“先生还是叫我燕离吧，亲切一点。”遂打了个“请”的手势。他知道般若浮屠的心眼与肉眼无异。


    般若浮屠也不客气，一摆手即出现一座泛着淡淡神光的莲台，请了燕离站上去，莲台载着二人穿过广场，来到后山一座山亭。


    燕离虽是剑庭的门人，却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这山亭不小，有三层楼那么高，并有一匾，曰观云亭。里面的空间宽敞，茶具桌椅尽有，都十分雅致。就在亭子后方，是一片云山雾海，想必便是匾上名字的由来。


    二人分坐，都没有说话，般若浮屠煮茶，燕离则看着云海出神。


    过了片刻，燕离突然回过神来，苦笑道：“先生既是师长，也是客人，该学生来煮。”


    “你这样客气，太不像你。”般若浮屠浅笑说。


    燕离有些心虚，又移目云海。


    般若浮屠把煮好的茶推到燕离面前，然后叹了口气。


    “先生缘何叹气？”燕离不得不硬着头皮问。


    “怎么，我煮的茶入不了真君的口？”般若浮屠却有些尖锐道。


    “自然不是。”燕离端起茶来吹了吹，然后浅嘬一口，“先生煮的茶，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我根本没有放茶叶，是指寡淡无味的风味么？”般若浮屠道。


    燕离一怔，才发现茶盖下只是热腾腾的开水，白花花的一片清白，于是沉默下来。


    般若浮屠突然展颜一笑：“看到燕公子有这样的变化，浮屠感到甚是欣慰。”


    燕离只能苦笑以对。


    般若浮屠忽又淡淡道：“马关山之死，燕公子怎么看？”


    燕离又一怔，以为她要问别的，没想到话题却突然转到一个让他始料未及的人身上。他仔细想了想，道：“算求仁得仁吧。”


    般若浮屠道：“其实浮屠很佩服他，为了效忠之人，可以与天下人为敌，甚至欺骗对自己有恩的师娘也在所不惜。而且，到最后他并没有真的要致天下人于死地，因为他已跟星灵约定，东西到手后便会撤兵。”


    燕离沉默。他已隐约感觉到了什么。果然，般若浮屠话锋一转，“燕公子又是怎么想的呢？”


    “怎么想？”燕离道。


    般若浮屠道：“关于纸鸢。”


    “她是星灵。”燕离的目中隐露痛苦。


    般若浮屠道：“那又怎么样？马关山并没有因为她是星灵就忘记曾经的恩义。”


    “先生到底想说什么？”燕离的脸色沉了下去。


    般若浮屠道：“听说此次反击战是燕公子一力主张。”


    “是我。”燕离直言不讳道。


    “为什么？”般若浮屠的神情有些奇怪，似悲凉，似凄哀，似怜悯，“以纸鸢的性格，如果星灵被重新封印，让她的子民继续忍受那非人的折磨，她会有多么痛苦，你知道吗？”


    燕离的脸色霎时间已变得铁一样青，他的浑身颤抖着，紧闭双目调整呼吸，用尽全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说的我都知道。”


    “你知道？”般若浮屠冷冷道。


    “我知道。”燕离睁开眼睛，露出浓浓的哀伤，“我一路艰难地走过来。我和所有的朋友道别。我本想自己去做个了断。我似乎充满斗志，但只有我自己知道，绝望正日夜腐蚀我。”


    “你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般若浮屠冷冷道。


    燕离道：“那只因为我意识到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禅师用他毕生的修行成全我的突破，阎浮亿万无辜之人，皆因我而死，还有朋友的信任，兄长的关爱，部下们的拥戴，后辈子侄的期待，师门的厚意……我的身上承载了太多太多，不管我愿不愿意，我都只有继续走下去一途，不管我有多么不忍伤害纸鸢，我都必须全力以赴去做这件事。”


    般若浮屠笑了起来，犹如春暖花开，先前尖锐逼问的气势荡然无存。她点了点螓：“看来燕兄已经做好了准备。”


    燕离深吸了口气，只觉原本不太清晰的思绪如拨云见日般明朗，他也露出一个笑容：“多谢先生让我重新面对自己，让我更加坚定了信念。”


    般若浮屠敛去笑容，正色道：“但请燕兄务必答应浮屠一件事。”


    “先生请说。”燕离道。


    般若浮屠道：“假如我们成功了，请燕兄务必找到妥善解决的办法。我相信人族与星灵必然有和平相处的可能。”她的无神的双睛突然间似有神光绽放，竟仿佛炯炯地注视着燕离。


    燕离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毫不闪避地迎视道：“就算先生不说，我也已经做好了为此事穷尽毕生精力的准备。”


    “浮屠相信燕兄。”般若浮屠的双眸神彩尽去，面带欣然之色，“我们该回去了。”


    正此时，天柱山突然摇晃起来，二人对视一眼，齐齐飞上高空，只见那冲天的光柱顶出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光圈，笼罩整个天柱山。以天柱山为中心漂浮的六座剑峰，逐渐失去了洞天福地的彩光，并迅速下坠，“轰隆隆”的砸在地面上。


    般若浮屠忍不住叹道：“看来天柱山无法承载它们一起挪移。”


    燕离回忆初入剑庭时，各峰的精彩，黯然道：“七脉同气连枝，六座剑峰经营那么多年，此次可算全毁了。”


    “我们回去吧。”般若浮屠道。


    燕离点头，遂召出飞剑，载着二人飞回到天剑广场。凤九与各大派的掌教皆在场，神情都很严肃。二人对视点头，各回自己门派的队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