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触底反弹

    出人意外的，李解没有再斥责他，而是询问：“说说看，你的不公平、不人道，还有不科学在哪里。”


    “好。”郑方圆豁出去了，“首先不公平，我的事情严重吗？不严重。和那些故意违纪给国家造成损失的干部和那些违规经商办企业的干部比起来，我这什么都不算。可我的处理却跟他们一样，没有一点从宽改正机会，这不公平！”


    “其次是不人道，要不是生活所迫，我愿意晚上在车上一坐六七个小时？最艰难的时候，我每天睡不到4个小时！试问，我自力更生，招谁惹谁了。可区纪委呢，对我的困难充耳不闻，粗暴处理，没有一点人道精神！讲党性没错，但也要讲人性的。”


    “最后不科学，前些年那个副镇长被处理后，上面就有过相关网上意见答复，对于确实特殊困难的干部，允许在不占用工作时间、不影响工作适当通过自食其力，包括送外卖、跑滴滴之类的。可这些年过去了，区纪委还是老套路，死板教条。既没有制度上出台任何规范文件，也没有执行上采取任何变通措施。造成我今天的情况，除了我本人的责任，他们也有责任！”


    连续炮轰完这一通话，郑方圆呼哧呼哧大喘着粗气。看着李解凝重的表情，发泄过后的他忽然变得心虚后怕起来。好家伙，自己是不是讲得太过火了。李解不会因此动怒，真的加重对自己的处理吧。


    “讲完了？”李解淡淡的问。


    “讲……讲完了……”


    李解点上一根烟，放松地往后靠，翘着二郎腿，垂眼看着郑方圆。


    “李书记，我是不是太……”多年的底层苟活，8年体制驯化的经历，让郑方圆发泄后，下意识想道歉弥补。


    “如果让你来处理这类事情，你会怎么办？”


    “啊？”郑方圆再次愣住。


    “只提问题，不讲办法，那就是发牢骚，没有任何意义。在提出问题前，你就要有解决思路！”


    “我……”


    “大胆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关起门来可以随便讲，出了门就要缝上嘴巴。这是规矩。”李解罕见的鼓励了郑方圆。


    “好，那就说说我的办法。这种事很好解决，按照中纪委的答复，区别处理。首先从制度上做出规范，干部因为家庭困难需要下班后兼职的，要事先向纪委报告，并且单位负责人要签字同意。因为干部困不困难，本单位领导肯定知道，可以把个关。另外让单位领导知道，也更把控干部是不是在影响工作搞兼职。事后也要定期向纪委报告收入情况备案。真正跑滴滴送外卖的，就下班时间搞一搞，挣不了什么钱。真要挣了大钱，那肯定是严重违纪了。”


    “其次就是执行上要区别情况。有些干部确实出于面子问题，没有向组织报告。被发现后，要据实调查，如果查明属实，且确实没有影响工作，就尽量只追究不事前报告的责任，不要按违规兼职取酬处理，那样太伤干部，尤其是家庭本来就困难的干部，只会让他们更加不想做事。如果查明不属实，那必须严肃处理。尤其是对那些挂证拿钱、有偿中介、公权私用、内幕交易、经商办企业之类的，要狠狠打击。他们才是侵害最严重的那部分！”


    郑方圆发表完自己意见后，李解沉默了好一会。就在一根烟快抽完时，李解总算坐直了身体，掐灭香烟。


    “你的这个舆情，影响不小啊。刚刚你讲得这些，有些虽然不是那么正确，但也有一定可取之处。这样，我给区里打招呼，处分就不要了。”


    “谢谢书记！”这对郑方圆来说，确实是个意外之喜。


    “至于免职嘛，要看你的个人意愿。”


    “我的个人意愿？”郑方圆满是疑惑。


    “你要是还想待在小游山镇工作，那就不免了，继续当你的副镇长。你要是想到市纪委来工作，那就免掉。”


    “到市纪委工作？！”郑方圆惊愕连连。


    “怎么，不愿意来？”


    “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郑方圆跟抢答赛一样赶紧答应，生怕晚一秒就被撤回了。


    “也不是调过来，暂时先借调。既然你这么有心得，正好委里要搞一个全市干部队伍作风整顿专班，你就过来，专门负责违规去抽这一块。怎么样？”


    “好好，我可以来！”哪怕只是借调，他也是愿意来的。因为就算不免职，他的丑事也弄得人尽皆知了，再待下去，只会更多冷眼。不如换个环境试试。


    再说了，还在镇里干的有什么意思。万一借调结束就调过来了呢？想到自己调进市纪委，曾经的那些区里镇里领导对自己都得客客气气，郑方圆心里就一阵美滋滋。


    不得不说，农俊能传授的为官六则，还真是有用啊。刚刚自己要直接认怂，肯定不会有这样的结果。还有五条没用上的法则，后面的内容一条比一条更鞭辟入里，真要全用上，自己得强成什么样啊。


    看着郑方圆把高兴和得意全写在了脸上，李解暗笑着摇了摇头，三十岁的人了，还不知道如何构建自己的城府，真不知道林方政是如何看中他的。


    对于林方政的想法，如果说八年前初识，李解还能完全摸透，那现在林方政，则已然静水流深宛若深潭，让他琢磨不透。


    不过他还是能猜出一二的，林方政在前任省委书记高升后，立刻投向了新省委书记王兴修。王兴修作为半生岁月都在纪检系统的领导，主政秦南的三大主题，其中一项便是整顿秦南政治生态，才会把林方政这位能员干将提至省纪委。所以，林方政履新省纪委后，立刻部署开展了全省干部作风大整顿。作为省会城市的秦中，势力盘根错节、明暗经济活跃、各路龙虎盘踞，自然成了他的首要落子。


    李解能空降秦中，也是林方政向王兴修的力荐。


    不过，李解也就只能猜到这里了，认为林方政是出于政绩目的。


    殊不知，林方政的目光早已往前一步，为自己往副省级前进谋篇布局。


    风起于青萍之末，郑方圆，就是林方政即将操盘的一颗不起眼、却可能出奇制胜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