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春雨和僧人
下雨了。
微凉的雨丝落在李叶的脸上。
他眨了一下已经很酸涩的眼睛，思绪依然清晰——他本以为这变化应该是好事。
然而他却见到那些已经恢复成人身的人们一脸惊惶，雨丝落到他们身上，竟然出现了像是水滴落入油锅之中的“滋滋”声。
“是春雨！”
“它怎么又来了！”
“不要，不要淹死我们的粮食！！！”
所有的人都大声喊叫了起来，雨丝混合着周遭没有消散的鬼气，还引动了他们本来已经压抑下去的怨气。
若真是怨气再升起，怕不是单纯化作饿鬼就能结束的。
希望之后的绝望才最可怕。
“春雨在这里是有害的？”
这个发现颠覆了李叶之前的认知，他一直都以为春雨对饿鬼是有益的，甚至院子里都还有一条紫油春雨的溪流。
他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连师长们都不知道的信息，很有可能会影响到幽界的净化。
不过想来保护他的神明长辈应该已经发现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此事。
“绝不能让我的努力功亏一篑。”
他望着远处已经基本上连成一片的心草和白土，喃喃自语道：“建木，鬼气应该也是一种力量吧。”
——丹田之中的建木叶片抖动了一下，传递出一股骄傲的意识。
于是李叶嘴角微微上扬。
“我知道我当然做得到。”
他没有再抗拒鬼气朝着自己接近，甚至主动汲取起了这些鬼气，那丝丝缕缕的灰色雾气顺着他体内建木的枝丫，缭绕在了建木周围。
这个过程是有那么一点痛苦的，毕竟他本身是生机几乎满溢的人族。
即便是有建木以及运气法的帮助，想要真正控制鬼气也是颇为困难的。
好在他之前已经用意识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就算是有些痛苦也无所谓。
很快，鬼气便被建木所控制住。
他伸出手对着天空，建木的枝杈便从他的手掌之中生长而出。
翠绿的光之枝干边缘缭绕着鬼气，枝叶莹润的像是玉石，在灰色和偶尔有紫色雨丝落下的天穹之中熠熠生辉。
很快就硬生生地长成了一柄能够将所有人覆盖在下面的大伞。
挡住了天穹倾泻般的暴雨。
原本还在捂着脑袋恨不得撞地的人们都停了下来，呆呆的看着那位将一只手托举至天空，生长出遮天大树的年轻修士。
李叶虽然表情管理得一直不错。
但老实说蛮痛苦的，这建木的枝干还是第一次和外界接触，尽管它本身能够接纳几乎一切力量生长，但驾驭它的毕竟只是李叶这位筑基修士。
若不是平日里李叶天天吃各种灵材补充灵力，还有备无患地往建木里面填充灵力，怕不是生长出来的一瞬间就要吸干他了。
“还真痛啊，以我的经脉接触这个世界。”
他倒是蛮能苦中作乐的。
曾经像是这样的经脉伤痛绵延了几个月时间，已经差不多习惯了。
“叽叽！”
“啾啾。”
不远处的河狸跟青鸟红豆都发现了李叶在做什么，刚才它们不敢打扰。
等李叶完成之后才敢一个在那边紧张地叽叽大叫，一个飞到了他的肩膀上用喙碰着他的脸颊。
“没事。”李叶还扯起嘴角笑了笑，手腕上的日月环熠熠生辉，传递来了精纯的灵力。
“就差一点了。”
“只剩一点了。”
确定建木挡住了天空瓢泼的大雨之后，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轻快了许多，那紫油春雨对建木显然也是有好处的。
像是这样可以恣意吸收紫油春雨的机会可不多。
他对躲在树下的人们喊道：“帮帮我，就差一点了，马上就能将所有人都救回来了。”
那些人们看了看天空的雨幕，一个个咬咬牙：
“仙人您尽管吩咐！”
“要我们干什么您说！”
“您帮了我们，我们会报答您的！”
雨丝带给他们的回忆真的并不是很好，雨丝滴落在身上，曾经的痛苦宛如潮水般涌来。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
当即，他们就龇牙咧嘴地冒着雨将那些还在游荡着的饿鬼们一个个拽了过来，几乎是强行拿起馒头往它们嘴巴里面塞。
一边塞还一边说：“这不是有吃的了吗？”
“快点想起来啊！”
“有吃的了，快吃，快吃……”
饿鬼们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种情况，再加上这些人的本质其实也还是饿鬼，就相当于饿鬼将自己拿到手里的食物分了出来。
它们几乎是呆愣着开始吞吃馒头。
——晶莹如同玉石般的大树遮挡住了雨丝，枝干边缘环绕着鬼气，而下方则是正在忙碌着制作馒头的人和被拽来强行喂馒头的饿鬼。
仙道的树遮挡住自然的雨，为奔劳的人，忙碌的灵兽撑起一片能够喂鬼的净土。
李叶满意地笑了。
转眼之间又是几天时间过去，这几天李叶都在维持建木。
每当他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有一股力量涌入他体内，帮助他继续维持建木。
也正是因为这股力量的加入，李叶才能撑到云散雨过，将建木收回去。
这会儿建木里面积攒的灵力已经全部消耗掉，但海量的紫油春雨却在建木的小世界中构成了一条溪流。
李叶能够隐约感觉到建木发生了一些变化，却没有时间去在意，因为他能看得到东沧镇这片小小的幽界，已经都栽满了散发着灼灼光焰的心草。
心草散发出的力量构成了洁白的土壤，硬生生地将天上的雾都驱散，原本东沧镇剩余的饿鬼们都聚集在了李叶的身边。
他们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叶很勉强地站起身子，却忽然发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位披着袈裟，寿眉垂地，长相颇为慈祥的僧人。
他的心中顿时就是一紧。
已经累的有些瘫倒的河狸跟青鸟红豆挡在了他的面前，佛光和青鸟的神火熠熠生辉。
正想开口，结果僧人率先开口：
“小施主。”僧人对着他双手合十，声音很年轻，清澈得像是在古庙中潺潺流淌的溪水，还有些悦耳。
“你破坏了小僧的谋划。”
“但小僧却无法伤害你。”
他对着李叶伸出手：“请随小僧来吧，有几位道友正在等着你。”
李叶看着这位忽然出现的僧人，毫无畏惧地伸出手——倒不是说他真的不怕，而是神明的力量在他体表流转，带来丝丝暖意让他安心。
他斟酌了一下：“你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没错。”
僧人依然笑的慈祥，身上的袈裟在白色的土地之上呈现出不正常的紫色，深邃到近乎黑色。
见李叶还有些抗拒，他干脆一步向前，先是将挡在李叶面前的河狸跟青鸟送到李叶的肩膀上。
随后才拉住李叶的胳膊，搀扶着他慢慢地向前走去。
“……”
李叶能感觉到这僧人没有用多大的法力，但他就是无法反抗，甚至就连河狸跟青鸟都生不起反抗的念头。
这或许就是一种大神通的象征。
很无奈，他只能跟着走。
一边走，僧人还慢悠悠地跟他说：“小僧是地狱道饿鬼一脉的，曾经有法号，但如今却难以启齿。
也怕污了小施主的耳朵。
我引发了东沧镇的干旱，整整一年时间让外界无法察觉，又用地愿灵狐控制了土地，让作物在生死之间徘徊。
直到，春天春雷炸响之时。
东沧镇的人们看着从天降落的雨水，都很喜悦。”
随着他的声音，四周的景色忽然发生了变化——
饿得干瘦枯槁的人们看着汇聚的云层和滴落的雨丝，还有雨丝之中混合着的紫色雨滴，表情都很激动。
有雨，是不是这一年的干旱终于到头？
他们的作物就能够丰收？
然而雨降下来了，但却没有停。
瓢泼般的大雨很快就将他们辛辛苦苦一担担挑水养活的作物全部淹死，任凭他们想尽了办法也没有用。
从满怀希望到逐渐绝望。
李叶能够看到在失去了所有的作物之后，人们脸上那已经连泪都流不出来的悲沧表情，那是有了希望却又绝望的疲惫。
对人世以及苍天的怨气。
后面……就是一只只饿鬼的诞生了。
那个过程中还有一些无法言喻的场面，例如易子而食……
他已经不忍心再看，脑海中的怒火早已升腾，想狠狠地撇开僧人的手，却无能为力。
但他没有发现的是僧人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
僧人脸上一直带着慈悲的笑：“小施主，我知你不理解我的法，但我却很敬佩你。
因为你破了我的神通。
还是以身入局，破了我的神通。
若是可以的话小僧很想和你再坐下来好好聊聊，你的血肉拿来饲魔，定然极好。
奈何你还有些长辈在等着，哈，四时宗的人果然还是不讲道理。”
此时周围的景色已经尽数消散，在不远处站着以溯星真人为首的一共五位元婴真人。
僧人将李叶轻轻一推，他便跨越了遥远的距离，直接不受控制地跌落在了溯星真人的怀里。
“你做的很好了徒儿。”
“接下来交给我们这些老家伙吧。”
真人拿出了三四枚丹药直接塞到了李叶跟河狸以及青鸟的嘴巴里面，然后送他到后面由灵机藤照料。
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不到一息的时间之中，那丹药的药效也是极好。
等李叶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觉得自己的气力都回来了。
此刻，这片幽界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
云层之上酝酿着闪电雷霆，所有被李叶救回来的人都用仇恨的目光看着僧人，就连大地都在僧人脚下开裂，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抗拒他。
“前辈。”
溯星真人手中拿着一柄星光熠熠的尺子。
“您已经无法继续藏在幽界之中，您当初是否想到过我的弟子会让世界都排斥和厌恶你？”
他特地在“我的弟子”几个字上加重声音。
“当然没有想到。”僧人呵呵笑着：“溯星，曾经你师父倒是曾与我坐而论道。
你却无法入我法眼。
你弟子不错，可惜还是太年轻了些。
等他什么时候成就元婴，我会亲自登门拜访。
至于现在……”
他伸出了一只手，一百零八枚用人骨磨制而成的念珠顿时四散开来，连空间都在颤抖，出现了裂纹。
每一颗都带着毁天灭地般的威能。
真人们却毫不畏惧，纷纷施展神通。
一时之间灵光将天地都淹没了。
李叶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那灵光里面的情况，但是他只感觉自己的眼珠子都快裂开了，那些灵光像是带有某种特殊的力量，无法被他窥视。
“莫要看了。”
灵机藤敲了敲他的脑袋，“虽然那不是完整的化神，但好歹也是化神，和元婴的大战不是你现在能够窥探的。
小师弟，你这次做的真的很好。
你认真感知一下周围，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东西？”
闻言，李叶用神识认真地感觉了一下。
结果还真就感觉到了一点非常奇特的灵力，在他发现的时候，就自四周的空间之中缓缓汇聚而来。
化作一枚乳白色的玉石落到他的手中。
那玉石内里的力量带着清澈的灵性，就像是一颗心脏一样，还在缓慢地跳动着。
“这是什么？”李叶奇怪道。
“这是幽界给你的谢礼。”灵机藤语气之中有些羡慕：“幽界再不济也是化神老祖用宗门至宝化作的小世界，是有天道之灵的。
你为了救那些饿鬼付出了那么多，它肯定会给你奖励——这是那位僧人设置下的规矩。
至于它到底有什么用……嘿嘿容我卖个关子。
你先随我回去吧，一会儿等师父和师叔们解决了此地的事情，还会再给你奖励……你的洞府应该能够晋升一次了。”
它带着李叶准备离开，但李叶却有些犹豫：“这里的饿鬼们呢？他们会怎么样？”
那些人好歹都是自己救下来的，他们也帮了自己不少，他希望这些饱受折磨的人们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听李叶说起这个，灵机藤也没隐瞒：
“他们的魂魄在彻底洗去饿鬼的鬼气之后会被送到建木洞天进行转世，如果你想，可以安排在天河城。”
“你在那边有些关系，这些人未来应该会对你有所帮助，不过这样一来，你的担子也就重了些。”
“凡人的因果气运有好有坏，你需考虑清楚。”
李叶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没关系的，我有把握。”
“那一会儿你和师父提一下便是，他老人家肯定会答应的。”
“走吧。”
灵机藤忍不住抖了抖身子，嘟囔道：在这里真的很难受，我们快走！”
它迅速带着李叶离开，回到了叶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