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沅州少年 第六十八章，死街青芒

    “这场瘟疫，本长老可解！”

    府衙正堂外一位身着云纹青袍的老者已飘然入内。

    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背负一口古朴长剑，周身清气缭绕，正是清风谷长老孤云鹤。

    数名同样神色倨傲的年轻弟子紧随其后。

    知府陆铭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踉跄上前，急声道：“这位仙师，您此言当真？若能救我沅州百姓于水火，下官定当奏明朝廷，为清风谷请下天恩。”

    天宪台少卿夏明玥眸光微动，拱手道：“原来是清风谷的孤云鹤长老，久仰大名，不知长老有何良策？”

    她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兵马都监韩牧司则抱着臂膀，粗眉微挑，瓮声道：“孤老头，话别说太满，这瘟病邪门得很，我手下悍卒都倒了几个，寻常大夫连边都摸不着。”

    孤云鹤抚须轻笑，眼中闪过一丝自得：“韩都监多虑了，此瘟看似凶戾，不过是以血煞为引，混合阴毒秽气而成。在我清风谷‘清灵化秽阵’与‘玉露涤瘟散’面前，不过是疥癣之疾。”

    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仙家长老特有的强大自信。

    陆铭闻言大喜过望：“请长老速速出手。”

    “带路，去病患最重之处。”孤云鹤一挥袍袖，当先而行，气势十足。

    城西“死街”入口，恶臭冲天，哀嚎不绝，腐烂的尸体堆积，蝇虫成云。

    孤云鹤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随即掐诀，一道柔和的清光自指尖散开，暂时驱散了周遭秽气。

    他凝神观察几名症状最重的病患，只见其皮肤上蛛网状暗红纹路已转为深紫，脓血横流。

    “嗯……血煞作祟，秽毒缠身，果然如此。”孤云鹤微微颔首，似乎印证了自己的判断。

    他转向众人，朗声道：“陆知府，速备七处阵眼所需上等朱砂、无根净水、百年桃木心各七份，另备大锅百口，按此方抓药。”

    他随手甩出一张药方，上面密密麻麻写满药材。

    陆铭如奉纶音，连声催促刘捕头带人去办。

    当夜，沅州城上空，七道柔和的青色光柱冲天而起，以北斗方位排列，彼此勾连，形成一张覆盖全城的巨大光网。

    清辉如薄纱般洒落，带着草木清香，孤云鹤立于城中最高的钟楼顶端，衣袂飘飘，手掐繁复法诀，口中念念有词。

    “清灵化秽，涤荡乾坤，阵起！”

    嗡~

    光网骤然炽亮，清辉倾泻。

    城中饱受煎熬的百姓顿感身上一轻，痛苦似乎稍有缓解，绝望的哀嚎声中第一次夹杂了微弱的希冀。

    “仙迹，这是仙家的手段啊！”陆铭激动得老泪纵横。

    与此同时，城北某一客栈中，烛火忽明忽暗，鬼面阎九单膝跪地，头颅低垂，不敢直视主位。

    阴影中，一道身着玄衣的身影端坐茶桌前，手中把玩着毒蛇，声音无波无澜：“是清风谷的阵？”

    “是，少殿主。”

    阎九恭敬回话，“孤云鹤布了清灵化秽阵，还用了玉露涤瘟散，城中百姓都快把他捧上天了。”

    玄衣人轻笑一声，笑声里淬着冰：“清灵化秽？他可知，本殿主这‘血蚀蛊’，最喜清灵之气？”

    他指尖轻叩桌面，“阵越强，药越灵，蛊虫长得越欢。另外让底下人看好六戒和尚，别让他死得太早，本殿还有他用。”

    阎九低头应是，不敢多言。

    密室重归死寂，唯有烛火跳动，赤色毒蛇吐着细长的信子。

    翌日清晨。

    府衙后院支起了数十口大锅，药香浓郁。

    孤云鹤亲自监督，将调配好的“玉露涤瘟散”分发给城中百姓服用。

    服药者果然精神稍振，发热减退，连皮肤上的红纹都似乎淡了一些，消息传开，全城振奋，陆铭更是对孤云鹤奉若神明。

    然而，这虚假的希望只维持了一日一夜。

    第二日黎明，急促的锣声和惊恐的呼喊撕裂了沅州城短暂的平静。

    “报——大人，不好了。”

    刘捕头连滚爬爬冲进府衙，脸色惨白如纸，“城东振威镖局…全栽了，几位练硬功的镖头…症状比百姓还猛。西城守备营…也、也倒了十几个兄弟！”

    “什么？”韩牧司猛地站起，虎目圆睁，一把揪住刘捕头的衣领，“你再说一遍，我手下的兵也染上了？”

    “千真万确啊都监大人！”刘捕头声音发颤，“那些镖头、兵卒，发病极快，皮肉溃烂……发病者还是率先服用孤长老药物的。”

    陆铭眼前一黑，差点晕厥。

    孤云鹤脸色骤变，身形一闪已至院中，抬头望向天空。

    只见昨夜还青光熠熠的“清灵化秽阵”，此刻光网黯淡，七道光柱更是蒙上了一层不祥的灰黑色，阵中流转的清灵之气变得滞涩浑浊。

    “怎会如此？”

    孤云鹤失声，满脸难以置信，“这瘟毒……竟能侵蚀阵法灵枢，反噬武夫气血？”

    夏明玥走到他身边，声音凝重：“孤长老，看来此瘟非比寻常。它似乎……被您的阵法与汤药‘激怒’了，发生了异变，开始侵蚀有修为和气血旺盛之人。”

    孤云鹤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猛地一跺脚：“取我丹炉来，老夫要亲自炼制‘青玉辟邪丹’。此丹当能克制异变之毒。”

    接下来的三日，府衙后院丹火不熄，灵气波动剧烈。孤云鹤耗费心神，甚至动用了珍藏的灵药，终于在三日后开炉。

    炉中清气氤氲，躺着十六颗龙眼大小、通体碧绿、丹纹清晰的灵丹，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异香。

    “成了。”孤云鹤疲惫中带着一丝欣慰。

    然而，不等他将丹药分下，新的噩耗接踵而至：

    “报，城南赵家武馆馆主及弟子染病。”

    “报，城北方家商队护卫队多人发病。”

    “报，有……有散修也出现类似症状了。”

    瘟疫，已如脱缰野马，彻底失控。

    不仅百姓死伤激增，连武夫、甚至低阶苍梧修士都开始沦陷。

    恐慌如同瘟疫本身，疯狂蔓延。

    十六颗灵丹，在席卷全城的灾厄面前，无异于杯水车薪。

    孤云鹤捧着那瓶珍贵的丹药，像是看见满城绝望的哀嚎和不断倒下的身影，双手微微颤抖，眼中第一次出现了茫然与挫败。

    他引以为傲的清风谷医术，在这诡异莫测的瘟劫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难不成天要亡我沅州啊。”陆铭瘫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

    就在这时，城北贫民区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喧哗和打骂声。

    “抓住他，把他送进死街里。”

    “他身染瘟疫，会给我们带来死亡。”

    “打死这个瘟神。”

    人群汹涌，棍棒如雨点般落下，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短发凌乱、脸色苍白如纸的少年。

    他脚步虚浮，眼神涣散，正是被认为早已死在降血天宫的白秋雨。

    他胸口残留着狰狞的伤痕，此刻在推搡和殴打下，更是剧痛钻心，嘴角溢出鲜血。

    “我不是……瘟疫……”他虚弱的辩解被淹没在愤怒的浪潮中。

    “还敢狡辩，揍他。”

    “我爹娘都死了，就是因为你这样的瘟疫感染者。”

    拳脚相加，白秋雨无力抵抗，只能蜷缩着护住要害。

    混乱中，刘捕头带着捕快赶到。

    “住手，都住手。”

    刘捕头厉声喝止暴民，看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样貌狼狈的男子，眉头紧锁。

    此刻的白秋雨，浑身脏污，气息微弱，胸口伤痕可怖，在惊恐的百姓眼中，与那些濒死的瘟疫患者并无二致。

    “刘头儿，这……”一个捕快迟疑道。

    刘捕头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麻木和职责所在：“把这家伙带走，按染疫者处置，送……至死街。”

    他挥了挥手，两个捕快上前，粗暴地将几乎昏厥的男子架起，拖向那人间地狱般的城西死街。

    死街之内，腐臭熏天，尸骸堆叠如山，绝望的呻吟和濒死的喘息交织。

    几个尚有行动能力的病患，如同饿疯的野狗，正趴在一具新尸上撕咬，血污顺着嘴角滴落，眼珠瞪得滚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吞咽声。

    白秋雨像破衣衫一样被扔在污秽的地上，剧烈的咳嗽牵动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

    他挣扎着想坐起，却引来旁边一个满脸脓疮的汉子注意。

    那汉子肚子瘪得贴了背，看见白秋雨，突然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猛地扑上来，张开的嘴里还塞着半块血淋淋的皮肉。

    “新鲜的……肉……”

    周围几个“活尸”闻声转头，眼中爆发出贪婪的红光，争先恐后地朝白秋雨涌来，枯瘦的手指抓向他的四肢，指甲缝里还嵌着腐肉。

    白秋雨想反抗，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就在那汉子即将咬到他脖颈时。

    嗤——

    一道青芒从死街深处的阴影里射出，削断了那汉子的脖颈。

    头颅滚落在地，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咀嚼。

    其余“活尸”僵在原地，惊恐地看向那阴影。

    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个青衣少女。

    她像凭空出现在尸堆里，衣袂纤尘不染，在漫天腐臭中，身影清瘦却如青竹般挺直。

    阳光从破墙缝隙照进来，刚好落在她脚边，却照不进她低垂的眼睫，只留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她没看那些被吓破胆的“活尸”，径直走到白秋雨身边，蹲下身。

    目光扫过他胸口的伤，又抬眼看向他的脸，眸中情绪难辨。

    白秋雨望着她，喉间动了动，挤出几个字：“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