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二章 长路漫漫荒原海

    眼前的世界是一片灰色，晚风浮动，灰色的海荡漾。海吉维·亚克尔躺在灰色的海中，对胡维说：“你自己走吧，把我扔下来，这样带着我，我们两个都走不出荒原海。”胡维已经整整背着他走了一天，两个人都已经是三天没有吃饭，也没有喝水。


    胡维躺在他身边，正在喘着粗气，就连说话的力气他都不舍得用，因为他要把他这一生为之守卫的男人带出荒原海。


    海吉维·亚克尔咳出了一口血，他的嘴角已经干裂，并起了白黄色的脓疱。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极差，更让他担心的是南方。当他在荒原海中看到那连绵数百米的兵营的时候，脑海中想到的第一个画面是从长城上跳下来的斥候老兵。


    在一年前，本是与百夫长同级的斥候老兵的斥候队伍遭受到了团灭。接近二十人的斥候小队只剩他一个人存活下来，因为腿上原因，再加上要承担一部分的队伍团灭之责，他由斥候队长被贬到了军需官的随身侍卫。


    军需官就是海吉维·亚克尔，他此时在想着斥候老兵自杀之前重复的一句话：


    “是王国士兵！”


    就是这句话让他在荒原海中看到那支兵营的时候，就立即做出了逃跑的决定。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在逃跑途中，他远远地回头望了一眼，正好看到骑兵的冲锋阵型。


    昨天夜里看到枯井中的死尸也能得到解释了。


    还果真是王国士兵！


    他们穿着同意的王国制式铠甲，手里所拿的武器更是标准的王国骑士长枪！身在兵营中五年的海吉维·亚克尔又怎么看不出来呢？


    所以，斥候老兵说的极有可能就是现实！王国士兵屠杀了村落，还将他们的斥候小队全数灭口！推测出来这件事情的海吉维·亚克尔在灰草之中默默颤抖着。他觉得自己内心所担忧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也就是五年前，红衣大主教留下的那个预言！


    祸乱！


    祸乱！


    祸乱！


    这几个字就像是魔鬼的咆哮在他心中怒吼着，直震得他耳朵发聋，脑袋发晕。


    祸乱发生在北方，身处北方的和平小镇势必会首当其冲，红衣大主教为了祸乱，从他手中收取了和平小镇的控制权，不知道那位穿着红衣服，早在五年前就已经预料到一切的大主教能不能化险为夷。


    按理说，他已经被剥夺了男爵之名，和平小镇自然也不受他所统辖，那么，他为什么这么担心和平小镇呢？


    还不是因为他的女儿海斯珈就在和平小镇之中！


    为了那个该死的蓝帽子！海吉维男爵不无遗憾地想着。如果当初没有走进和平小镇的话，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都已经成了定局，即使内心不满，即使被王国剥夺爵位，他也必须接受事实，因为他的孙子，他一年只能见一次面的孙子桑迪都已经五岁了啊！他的脑海中经常闪现出那双带有治愈力量的眼眸，看到那双眼眸，他觉得一切都可以得到原谅。


    可是必须要离开北方啊！必须带着他们回答鲜花草原！不！鲜花草原也算北方范畴！去王都，最安全的地方一定是王都！


    海吉维·亚克尔心里想着枯井中的死亡干尸，顿时满心的焦急。本来，他打算回到和平小镇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海斯珈和桑迪南下，离开和平小镇。至于那个见鬼的蓝帽子，如果他一定要在和平小镇守着他的祖父和那个破木匠店，那就让他呆在那里好了，他总会见到祸乱的恐怖。


    此时，他心中的祸乱已经与黑色干尸划上了等号。


    海吉维·亚克尔躺在灰草之上思虑万千。胡维守卫从黑暗中站起来，重新将他破烂的身体背了起来，“胡维，我命令你！”他说，“放我下来！我要你自己回到北方！”海吉维·亚克尔强忍胸口上刺痛低吼道。


    胡维默默地伏着身子，没有吭声，就那么一步一步地艰难向北行走。之前，他曾在这片灰草之间匍匐而过，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背着海吉维大人比之前轻松多了。


    “你不听我命令了吗？”海吉维·亚克尔悲戚说道，“是啊，我已经被剥夺了男爵之位，还有资格命令你呢？放在以前，我说什么，你都会坚持执行下去的，你是守卫中最听话也是最有毅力的那个人。现在，把我放下来吧，你还有活命的机会。”


    胡维守卫终于出声，“您在我心里永远是海吉维男爵，”他说，“永远都是！我会带您走出去！”


    “那你就听我命令，放我下来！”


    “不！我会带您活着走出荒原海。曾经，是您带走进这里，现在，我要把您带出去！”


    倏地，海吉维·亚克尔从他背后勒住脖子，用尽力气扭转腰身。


    下一刻，两个人再次摔倒在灰草之中。


    同前几次一样，胡维趟在灰草上恢复力气，海吉维·亚克尔则是伤到了自己胸口，痛得流出冷汗。


    几分钟过去了，胡维再次来到海吉维·亚克尔的身边，要把他从灰草之上背起来！


    啪！


    海吉维伸手打开了胡维的手臂。“你听我说！胡维，这样我们走不出荒原海的！”海吉维·亚克尔沉声说道，“我要你带一个消息出去！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前提是你能活着走出去。”


    胡维并没有看到那群屠杀帕德曼男爵队伍的骑兵，但他看到过被挖出枯井中的死尸，“关于祸乱吗，大人？我不关心这些，我只要把你带出去！”


    “不！关于我的女儿！”海吉维·亚克尔纠正说道，“我让你传信到和平小镇，告诉我的女儿立刻离开北方！用严肃的语气对他们说！这些年我已经不只一遍提醒他们了，可是他们就是不听！这次你要用我的死来警告他们！！！”


    胡维守卫将海吉维·亚克尔的身体从荒草中抬起，又放到了自己的背上，他说：“大人，还是你自己与他们说吧。”


    海吉维·亚克尔在他背上叫喊：“你这榆木脑袋，如果我们都死在荒原海，这里发生的事情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胡维统领没有理他，继续行走。


    哗！


    海吉维又偷袭得手，将胡维摔翻在地！


    这次，胡维也力竭了，过了很久才喘出来那一口堵在胸口的气。事实上，胡维已经力竭很多次的了。趴在他背上的海吉维·亚克尔哪里不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呢，不然也不会反应这么激烈。事关生死。也关乎他家人的生死。“你这个该死的约德尔曼人！”海吉维·亚克尔忽然叫骂起来，“你以为我真的赏识你吗？并不是，你只是我仍在守卫中凑数的那个人！一切都是因为你同父异母的哥哥！呵呵，同父异母，多么讽刺啊！你哥哥是金色头发，而你是棕色头发！如果不是因为你哥哥，我会把你留在守卫队伍中？做梦去吧！你的存在就是你父亲的耻辱！你知不知道，当我知道我的面包师有一个约德尔曼儿子之后，再吃他的面包是多么的恶心！”海吉维越骂越是难听，最后，差点给自己骂得背过气去。


    胡维愣在那里，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海吉维·亚克尔，曾经的男爵是多么的绅士，但他只是愣了一瞬，就立即明白了海吉维这样疯狂的原因，他坐灰草中苦笑了一下，然后将海吉维的身体背了起来。


    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了，五次？还是六次？最开始的时候，海吉维·亚克尔就拒绝让胡维带他一起回到北方。已经两天没有进食食物和水，再背着一个人穿越大半个荒原海，这完全不现实，意识到问题本质的海吉维·亚克尔哪里还肯让胡维背起自己，就一路想尽了各种办法。


    此时此刻，他累得在他的胡维守卫的背上睡着了。


    而胡维，他仿佛永远不知道疲惫，一心向南行走。


    然而，他当真不知道疲惫么？


    当然不是，作为一个正常的人类，在两天不吃饭不喝水，还拼命杀死两名强大对手的情况下，哪里还有任何的一丝力气呢？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吧。双腿沉重至极，始终没有停下来，迈向北方的步子一直都很坚定。


    走到村庄之后，黎明从东方崩现，但他知道这不属于他的黎明，也不属于海吉维·亚克尔的黎明，他们的黎明在北方。海吉维·亚克尔对他说过了，一定要回到无尽长城。


    整整一天的时间，海吉维·亚克尔都没有再次从他背上醒过来，隔着衣服，胡维还能感受到背上虚弱的心跳声，这就是他的动力。


    他走出荒原海的时候，再次迎来了天黑，这已经算是大半的成功了！但还有半天的路程，胡维知道自己绝不能停下来，一旦他停下脚步，再想动起来就难了！


    三天还是四天，也可能是五天，他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没有吃饭喝水，也没有睡觉。不是在走路就是在杀人。与荒原海不同的是，坚硬的土地变得更加好走起来，不用担心隐藏在深草中巨石和暗沟，只需要目视前方的伟岸长城，一直走下去就好。


    他以为自己看到长城之后，很快就能走到，可他还是想多了。从那天中午，他就看到了无尽长城的轮廓，可是当他真走到无尽长城之下时，已经到了深夜。


    星夜迷茫在上空，圆月照亮一切，无尽长城就在眼前，这副北方荒景终于让胡维机器般的脚步停了下来。


    至此，海吉维·亚克尔已经在他背上昏迷了两天两夜！


    胡维身上已经没有汗水可流，幽深的眼眶在死死瞪着长城下面的兵营，他想大喊，却发现已经失声，喉咙艰难鼓动发不出来任何的声音。


    大概距离五十米的距离，如果自己还能再坚持一下就好了，不过没关系，走到这里已经是成功了。


    无奈，他跪在地上，仔细端详漆黑深夜下的长城，又认真看了那些长城之下的墨绿色兵营。如果天亮，他们一定能看到自己，这样想着，然后闭上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