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逝去的生命

    “我也是这样，一忙起来啊，就暂时忘了身上的不舒服了，看来咱们现在基本适应了，都会越来越好的！”


    两人互相鼓励进了病房，跟几个病人都笑着打招呼，例行检查、帮病人解决小问题、给病房消毒打扫卫生……这些事情已经越来越顺了。


    下午蒙恬恬和王梦雪在病房里做检查，李建国的各项数据都稳定下来了。


    “李大爷，您血压虽然还是高，但是好歹稳定下来了，血氧含量也比之前高了，缺氧呼吸不上来的感觉是不是好多了？”


    蒙恬恬一边记录病历一边温和笑着问。


    “是好多了，可多亏你们了呀！越来越好了！”李建国身体状况和情绪都在慢慢变好。


    所有病人例行检查都做完之后，王梓轩又在两人的衣服上画上了猫猫狗狗，每天为她们的衣服作画，听着大家的夸赞声，王梓轩开心的不得了。


    “要我看我，梓轩小娃娃就是少生了一根尾巴！”吴萍笑呵呵的跟王梓轩打趣。


    “尾巴？可是我是人，哪有人长尾巴的啊！”王梓轩瞪大了眼睛。


    吴萍欢快的笑了起来，“所以说你少了一根尾巴啊，要是真长了个尾巴啊，那我看你这会儿不得翘天上去了！”


    王梓轩这才明白过来，也不介意，而是跟着大家一起笑了起来，“那得多长的尾巴才能从这里翘天上去啊！”


    大家都在说说笑笑，李建国边笑喊了一声背上再次被画上机器猫的蒙恬恬：“恬恬，我想喝点热水！”


    “刚刚给您倒了一杯放着呢，我喂您喝！”


    蒙恬恬走过去拿起杯子，用汤匙把水送到老人嘴里。


    “还有点烫。”李建国咂了咂嘴。


    “烫啊？我穿太厚了，没法感觉温度，那等会再喝行吗？”


    “行，等会喝！”


    李建国安安静静的躺下，他的鼻子上还放着呼吸导管，蒙恬恬看他安静躺在床上脸上挂着微笑听大家说话，就先忙着收拾病房里的垃圾。


    吴萍在笑着问王梓轩学习成绩和在学校的事情，黄勇一边玩手机一边偶尔搭两句话，王梦雪在给病房消毒。


    一切看起来都和谐而又井然有序，甚至病房里还有一种暖融融的氛围。


    然而一分钟后，意外发生了。


    李建国本来安静躺在床上，但是突然开始了咳嗽起来，先是轻微的一两声，接着便开始急速剧烈起来，蒙恬恬听到这咳嗽声心里一惊，立马放下手中的活儿赶到床边帮他轻抚胸口顺气。


    “大爷，您哪儿不舒服？喉咙痒还是怎么？”


    但是李建国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只是睁大眼睛剧烈咳嗽着，双手抓着身上盖着的被子，手背上一条条青筋暴起，仅仅十几秒的时间，他的脸就立刻被憋的通红。


    “快！调整为高流量吸氧！”蒙恬恬一边大喊一边帮李建国轻轻按压胸口。


    王梦雪心中慌乱，但在蒙恬恬的吩咐下还是立马去调整氧流。


    李建国上半个身子都在床上弓了起来，他的头艰难的摇摆着，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剧烈凄惨，伴随着他的咳嗽声，还有一声比一声更加艰难的急促呼吸声，喉咙里仿佛有一台老坏的风箱在艰难工作，与此同时，他身边的心电监护仪也开始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蒙恬恬心头一沉，抬头迅速看了一眼心电监护仪，上面的线条忽上忽下急剧波动着。


    病房里没有人说话，所有的热闹都被突如其来的紧急情况打断，他们全都紧张的几乎屏住呼吸，甚至多余的声音都没有，只有李建国一声大过一声的像是要把肺都咳嗽出来的声音。


    李建国的脸已经憋的有些青紫了，蒙恬恬一手继续帮他按压胸口，另一手匆忙抓起了传呼机，重重的按下按钮，“八号病房一号床李建国情况危急，出现严重呼吸困难，咳嗽激烈……”


    “咳咳咳！”又是几声艰难的咳嗽，李建国突然向上艰难的伸长了脖子，随后所有的声音在一声尖锐的喊叫之后，全都戛然而止，他的上半个身体也随着这声尖叫重重的落回了床上，呼吸导管被弹到了一边，蒙恬恬下意识的迅速扔下右手的传呼机帮他把呼吸导管放在鼻子边。


    但是心电监护仪上下波动的折线慢慢平了下来，成了一条直线，“滴滴滴”的冰冷而又枯燥的声音不断重复，蒙恬恬看着那条平稳延续没有任何波动的直线，重重咽了一口口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左手还在无意识的按动着李建国的胸口，然而那里却再也不跳了。


    “恬恬姐……大爷心跳停了！”王梦雪呆呆站在床边，说话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哽咽，她刚才看情况危急，正要帮李建国活动手脚增加血液循环，但是还没来得及动手，病人的心跳就停了。


    蒙恬恬佝偻着身子站在床边，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她觉得自己这会儿手脚冰凉，本来就已经湿透了的防护服里像浇了一大盆冷水一样，从头到尾都是冰的。


    李建国眼睛大睁嘴巴微微张开，但是他却已经没有任何动作了，蒙恬恬无意识的为他按动着胸口也不再有任何反应，她呆愣片刻，微微直起了身子，伸出右手轻抚了一下李建国还睁着的眼睛，再拿下手的时候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病人咳嗽之前有没有什么不良症状？”彭越推开了病房的门走了进来，他急匆匆赶过来，但是从玻璃外面却看到了心电监护仪上那条死气沉沉的直线。


    蒙恬恬抬起头，目光扫过病房其他三个人，她突然有些后悔今天护目镜上擦了安尔碘，护目镜上没有遮眼的雾气，所以一双双失望而又恐慌的眼睛她也看的一清二楚。


    整个病房似乎从未如此死寂过，就连调皮的王梓轩也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


    心里像是被压上了一块重重的石头，蒙恬恬感觉自己此时也有些窒息，她用力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状态，汇报道：“突发急剧咳嗽，没有任何症状，前一分钟还说要喝水，我喂了他一小口，他说有点烫等下喝。”


    她扭头看了一眼仍旧热气蒸腾的透明杯子，语气也有些莫名的哽咽和发抖。


    彭越已经迅速来到病床边观察遗体情况，李建国的手呈爪状，此时已经没了力气，松松的搭在被子上，一张被憋的青紫的脸看起来有些阴森，嘴唇乌紫。


    检查了一番之后彭越叹了一口气，“病人之前有普通肺炎治愈的病史，本来肺部负荷就很大，现在突发呼吸道窘迫综合征，而且太急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们两个帮患者收拾一下东西吧！”


    收拾东西，准备出院，蒙恬恬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只是出院却是另一种形式。


    彭越没有说全，他的声音疲惫而又无奈，但是在惊恐的病人和情绪已经受到影响的护士面前，他还是要继续保持镇定。


    “医生，他这是突发性的？我们会不会也这样？”


    吴萍颤抖着声音问道，直面死亡，而且床位就在她旁边，由不得她不害怕。


    “不是每个患者都会这样，你们几个情况都要好很多，而且肺功能本来比较健全，不要担心！”彭越努力安慰了几个患者，但是作用却不怎么大，病房里充斥着一种难言的恐惧。


    蒙恬恬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活动手脚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按照彭越医生的简单吩咐开始帮李建国收拾东西。


    蓝色的帘子被拉上，也隔绝了其他患者看过来的视线。


    按照规定，因为疫情严重，尸体也是传染源，所以有患者在病房死亡后，要立即处理尸体，两个小时之内需要把尸体送到殡仪馆火化处理，家属甚至无法见到亲人最后一面，也不能举办死亡仪式，家属只能在死亡确认单上签字，然后等遗体火化之后去领取骨灰。


    蒙恬恬和王梦雪一言不发的开始整理老人的留下的个人物品，对他的物品和遗体进行严格消毒，然后装进大袋子里密封起来。


    如果不是身上还穿着厚厚的防护服，蒙恬恬心里想着，大概这个时候还可以摸到李建国身上仍未散去的温度。


    隔着一道蓝色的布帘，那边消毒和袋子打包的声音都能听的一清二楚，吴萍紧抿嘴唇脸色苍白，黄勇也是盯着那帘子，王梓轩则是裹着被子发抖。


    很快蓝色帘子被打开了，蒙恬恬和王梦雪抬着黑色的沉重袋子艰难往出走，她们两个都被这种沉重而压抑的气氛弄的有些透不过气来，病房里没有人说话，都紧盯着那个黑色的长条形大袋子，而本来躺着李建国的那张床上已经没有人了。


    两人将患者遗体移交出去，蒙恬恬留下帮助办理死亡证明，她还留着李建国的遗物，这些东西都是要交给李建国老伴儿的。


    手中捏着的雪白的薄纸无形中却犹如千斤重一般，蒙恬恬一手拿着那几张纸是要去让李建国老伴儿签字，然后再拿出去办理火葬的。


    十三号病房叶淑芬，前天分明还在跟李建国打电话，两个人互相鼓励要好好治疗一起走出医院的，但是今天却阴阳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