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安娜

    安娜，奥古斯特.安娜，在离肖申小镇最近的弗兰克瑟这座小城里读高中，读的是寄宿。她每周回来一次，会将她打工的钱存在家里的存钱罐里，另外拿出一小笔来给罗恩当成生活费，并在周末这一天为罗恩做一顿美妙的晚餐。


    再过一个月的时间她就要面临升学考试了，她最想去的学校是布兰斯林的维多利亚大学，因为这个大学有最好的美术专业，以及她最崇拜的教授。


    她完全有能力考上这所大学，只是学费是一件很困恼她的事情。倒不是因为她还没有攒够学费，只是担心自己将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去做为自己的学费之后，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哥哥会因此饿死。


    赵执，或者现在可以称呼他为罗恩。


    他推开老旧的房门，走进卧室，将那三块或许是妖符的石头以及那两本书藏在床头柜子里，然后缓缓走到客厅的旧沙发上坐下。


    等壁钟传出整点的响声之际，外面恰巧就传来了清脆的脚步声。


    “我在威尔森医生那里买了一点药，自己涂，这是给你的惩罚。”


    推开门之后安娜靠着门框弯腰脱下了自己的鞋子，然后从自己手里提的袋子里面拿出一包膏药丢给罗恩。


    罗恩拿起那一包膏药，看着其上隐隐泛着霉味的包装，忍不住道：“威尔森？那个黑心医生？安娜，你是怎么敢在他的破医院里买药的？”


    安娜轻飘飘瞥了他一眼，“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涂药这件事会是对你的惩罚吧？拜托，你已经十七岁了，再也不是一个需要人照料的小孩子了。”


    末了安娜将手中的大袋子放在茶几上，然后双手抱胸盯着罗恩，“现在你可以解释了。解释为什么你会出现在弗兰克瑟？是不是又在跟弗兰克瑟的那群小混混鬼混了？”


    罗恩记得在遇上那个老头的前一个晚上他确实是这样在做。


    “当然没有，”罗恩回答道：“我已经彻底跟他们断绝来往了。”


    安娜俯下身子，双手摁在茶几上，愈加咄咄逼人，“那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弗兰克瑟呢？还愚蠢地差点死在了那里。”


    罗恩犹豫了片刻，“我只不过是想要找一份工作而已，而遇上这件事确实是一场意外！正如那名警官先生所说的，我在其中只是一个受害者。”


    “是吗？罗恩？”安娜微微眯着眼睛，“我听一名小警员说过，你是在弗兰克瑟的酒馆里遇上那个老疯子的。而你现在是不是要告诉我，你是打算在酒馆找一份打手的工作还是因为找不到工作而跑去借酒消愁？”


    罗恩哑然。


    “你总是不听我的话，罗恩！从小到大！一直如此！”安娜冷哼了一声，然后从袋子里提出一块牛肉以及一些土豆，然后开始在厨房里忙碌，“在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去福伦斯教堂上学对你是有好处的，可是你不愿意，你更喜欢跟在沃夫与福克斯那两个该死的赌鬼身后鬼混，要么就是听老约翰说那些毫无来由的鬼故事。结果怎么样？你是成了赌场高手，还是变成了一个英勇的战士？”


    安娜从厨房走了出来，她走进自己房间换了一身衣服，紧接着系上了围裙，“哦，我忘了，老约翰每日都在酒馆里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因为他从来都只会混吃混喝。而那两个赌鬼直到现在都没有还给我们一分钱。你借出去的！”


    厨房里面传来了打火声，随后，是油被烧热的滋滋声音，香味很快就蔓延到了客厅里面。


    罗恩闻出来了，安娜倒的是她一直舍不得用的半瓶橄榄油，这是她以前在一家商店里面打工的那段时间中奖中的。


    一年之前。


    “不过没关系，这些事我都不介意，我告诉自己你只不过是贪玩而已。”安娜的声音从厨房里面传来，“可是怎么样？我前一段时间就提醒过你，不要再跟弗兰克瑟的那几个小混混来往，他们只会想方设法从你的口袋里掏钱，而不会给你半点的好处。可是你还是这样去做了，甚至导致你险险丧命。而在你危难的时候，你的那几个好兄弟给了你什么样的帮助呢？没有！”


    罗恩为前一个罗恩而羞愧不已。


    “而现在，我告诉你，你应该老老实实地找一份工作，一份体面的工作。你确定还不听我的话么？”


    “好的，安娜，我认输了。”罗恩笑着摇摇头，“我答应你，我会去找一份工作的。而且，我觉得我应该离这份工作很近了。”


    安娜的红发同她纳闷的表情一起从厨房伸了出来。


    “今天的月亮是没有成双成对吗？还是天父终于开始眷顾我了？”她狐疑道：“今天你竟然没有跟我唱反调？”


    罗恩似不经意回道：“我跟缪斯先生谈得很来。缪斯，你知道的，就是在审讯室里那名极为绅士的警官。我觉得我有八成的把握可以在他那里得到一个见习的机会。”


    “警察？”安娜的脸色又微微沉了下来。


    罗恩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他点头道：“或许吧，应该是差不多的工作。”


    “你难道以为我所说的‘体面的工作’就是这种跟罪犯打交道的工作吗？”安娜的声音提高了很多，“我永远记得你在十岁那一年被一只小蜘蛛给吓得尿了裤子，而你现在告诉我你竟然想做一名警察？还是你认为那些该死的罪犯会比一只蜘蛛要好对付？”


    “可是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而且我不一定会与那些罪犯面对面，我获得的更大可能性是一份文职的工作，类似于整理整理文件，亦或是端茶倒水之类。”


    “你的意思是那些罪犯分得清文职与实干者的区别么？”


    罗恩皱着眉头，“可是我已经做好决定了。”


    “你的决定从来都算不了什么。”


    “你知道的，安娜。”罗恩苦笑道：“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学过什么东西，我很难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而现在有一份工作摆在我面前，我不能让它就这么白白溜走了。难道我就不能试图为家里分担一些什么吗？”


    安娜回道：“你当然可以，只不过你完全可以找到一份其他的工作。”


    罗恩苦笑道：“你不该为我而做决定，我是你哥哥。”


    “是吗？从小到大，你哪件事不是我替你做的决定？哥哥。”安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拿沾满香油的勺子指着罗恩的鼻子，眼神危险道：“我需要提醒你的是，如果不是因为当时你离出口更近的话，我应该是姐姐！”


    罗恩指了指一滴就要从勺子上落下来的油滴。


    安娜飞快地伸出食指将这滴油从勺子上刮了下来，顺势将其放进嘴里。随后她冲着罗恩挑了挑眉头，转身迈着轻佻而得得意的脚步走向厨房。


    “还有一件事，罗恩，你要记住。从小到大，你永远会做错误的决定，而我，总是对的。”


    …………


    安娜的手艺真的很不错，罗恩吃得很香。


    将一块牛肉放在嘴里，罗恩忽然道：“我记得你很快就要面临升学考试了是吗？”


    安娜嗯了一声，算是肯定了罗恩的问话，随后她又道：“我今晚需要去弗兰克瑟。我在锅里留了半锅的土豆牛肉，可以作为你明天的伙食。对了，你明天热完菜以后记得要将煤气关了。这个礼拜天我会再回来一趟。”


    “我当然知道，你不用刻意叮嘱，我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罗恩无奈道。


    “是吗？”安娜咬着叉子，眼带笑意看着罗恩，“一个成年人是不会在酒馆门口被一个老疯子骗走的。”


    她的火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安娜——”


    “好的！我不会再提及这件事了。”末了她又补充道：“至少在今晚是如此。”


    罗恩看了看昏暗的油灯背后发黄的夜晚，“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如果只是因为学习的话，你大可以先放下一个晚上。”


    “当然不是为了这个，”安娜叉起一块土豆，“事实上，我今晚接了一个家庭教师的工作，九点钟必须要赶到学生的家里。本来今天我是不会回肖申小镇的，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罗恩当然知道。


    今天是礼拜二，如果不是因为要从局子里面将他带回肖申的话，安娜现在自然应该在学校里面。


    “我很抱歉，安娜。”


    “不，这种话你完全不必开口。”安娜打断了罗恩的话，“你是我的哥哥，将你完好无损地从警察局带回家里不是我的责任，你明白吗？只是我愿意这样做。”


    罗恩沉默了片刻，下意识地咬了一口牛肉，然后他瞥了一眼壁钟，“现在已经是七点钟了，你不会打算用双脚走过去吧？”


    安娜再次将一块土豆放进自己的嘴里，“神父安德鲁今晚会去弗兰克瑟，我将乘坐他的马车过去。大概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就能到达，还有三十分钟足够我赶到我工作的地点了。”


    “那么你现在就要出发了？”


    安娜白了他一眼，“如果不是为了多陪一下我这位白痴哥哥，我早就已经在路上了。我可怜的白发苍苍的安德鲁神父还在冷风之中等着我呢！”


    说着安娜放下了刀叉，“如果你愿意体谅一下你亲爱的妹妹的话，那么就请你赶紧吃完，以便于我尽快清洗餐具。”


    罗恩连忙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这些餐具我自己会收拾。”


    安娜挑了挑眉，她揶揄道：“这是我一生之中听到的最令我开心的甜言蜜语了，哥哥。”


    “用不着如此笑话我，安娜。你我都知道这点小事对我而言算不得什么。”罗恩苦笑着摇摇头，“我送你去安德鲁神父那里吧。”


    “还是算了吧，威尔森那个黑心医生说受伤的人最好不要到处乱跑，尤其是在这种晦暗的晚上。尽管我知道他十句话有九句话说错了，但不得不防。”


    看到罗恩正欲开口说什么，她伸出手指指着罗恩的鼻子道：“听我的话。”


    “好吧。”


    罗恩没什么可说的了。


    此时安娜收拾好了东西，她走到门口转身看着罗恩认真道：“我知道我劝不了你，你还是会去做一名被人呼来喝去的臭条子。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不大聪明。哥哥，从小到大你都不大聪明，但是以后你一定要学会聪明一点。别被那些老条子的豪言壮语给冲昏了脑袋，他们都是一群跟肖恩差不了多少的大话精。遇到危险你一定要躲起来，你是我的哥哥，而不是其他人的。”


    “我明白了，”罗恩回道：“还有，我的工作是警察，你也可以跟别人说你的哥哥是一名警官先生。”


    “你难道认为我会在意其中的差异吗？”


    罗恩笑道：“我只是认为这样跟其他人介绍你的哥哥的话，会让你那点微薄的虚荣心得到满足。”


    “我从不介意你是一个怎样的人，罗恩。”安娜先是很认真地看着罗恩，随即她转身一笑，轻快走出了门，绯红卷入了月色之中。


    “不过这种感觉确实不错。”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