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一别两宽
从金河府出来，外面就是东林最繁华的一片区域，有无数妖们拿了东西在那里兜售。虽然不是划定的集市区，却比真正的集市还要热闹几分。
“两位留步。”
没走几步，妩月二人被一个小妖拦了下来，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块织锦向他们推销。
“这可是东海的鲛纱，用来做衣裳，刀枪不入……”
妩月也不去揭穿他硬要把织锦说成是纱的睁眼瞎话，只是抱歉地笑笑说：“这鲛纱真漂亮，但是，我们没有灵石。”
“没钱早说啊！”那小妖立马就一脸嫌弃地走了。
妩月面上淡淡笑着，心里却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刚才这小妖叫住他们的时候，说的是“两位留步”，而前面在金河府里，金鸾拦下他们的时候，说的也是“两位就要走了么”。
但当时，他们是三个人。
她，陆黎，小深儿。
在金鸾心里，他们只有两个人。
被他排除在外的那个人，是谁？
妩月忽然觉得，被自己轻轻地捏在右手掌心的这只小手，滚烫了起来。
走出闹市区后，妩月对小常燃说道：“那家伙不靠谱，还是我送你去衍天宗吧。”
“姐姐不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去做吗？”常燃并不想就此与她分开。“我陪姐姐一起去。我不会捣乱的。”
妩月道：“那个不急。我先送你去衍天宗，回来再做也不迟。”
小常燃只能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一边使劲想还有没有拖住她的办法。
要不，通知白夜，带人封林，不让任何人进出？
那样，他们不就可以滞留在林子里了？！
“走吧。”妩月说完，便拉着他迎风而起，快速地往林外飞去。
她知道，如果小深儿真的是她所猜测的那个人，那么，他既然可以用金鸾长老来拖住她，自然也能用其他人来拖住她。
所以，她必须尽快离开妖魔界的区域范围。
而此时的常燃，也察觉出了异常。
这就离开么，那他来不及通知白夜了。哪怕是就近通知金鸾，赶过来也来不及。
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急于离开了？难道是方才在金河府的时候，被她看出端倪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是。
如果真的发现他的身份有问题，不应该再把他送去衍天宗啊！不怕他对衍天宗不利吗？
她应该只是纯粹地想赶紧把他送到衍天宗，然后再去西林打探情报吧？
常燃正这样想着，却发现离开寂灭森林后，妩月的飞行速度就放慢了。
妩月说道：“前面有个果林，我们去摘几个果子，带上衍天宗，作为见面礼。”
“果子作为见面礼吗？”
“嗯。”
“他们不会生气吗？”这礼未必也太轻了吧！送还不如不送呢！
妩月道：“送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送的。”
“哦。”常燃心道：真自信。
妩月牵着常燃停落在果林里。
“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去摘果子。”
“好。”
妩月飞身上树，挑了一个大果子摘了，揣在怀里。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眼“乖乖”等在树下的小常燃，然后飞身跃去了旁边那棵树上。
摘一个果子揣好，又飞更远一棵。
以此类推，一棵接着一棵，越飞越远。
大约过了一刻钟，妩月心想，这么长时间了，他要离开的话，应该已经走远了。
于是，收好果子，飞身落回地上。
整理了下衣衫，分辨方向，正要离开，忽而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唤声。
“姐姐。”
妩月心中一震，回过身，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子从果树后走了出来。
“你……怎么没走？”
常燃道：“不是姐姐要送我去衍天宗吗？”
“我改变主意了。”
“哦？那姐姐是要带我回家了吗？”
妩月沉默了一会，看着他，说道：“常燃，我知道是你。这里不是烬天宫，我要走，你拦不住我。”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走？”
妩月道：“你不会真的去衍天宗，我以为你会趁机悄悄离开。”
常燃道：“我没这样的打算。”
妩月叹了口气，说道：“那你要如何，你说吧。”
这回换成常燃沉默了一会，然后说：“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妩月的目光一动，问：“哪样的人？”
“你想让我以为的那样的人。”
她那天故意说那样的话，就是想让他以为她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他那天是一时气疯了，才误着了她的道。
后来冷静下来想想，她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而且这几天，他一直跟在她的身边。她是如何对待他这个路边随手救下的陌生孩童的，又是如何与陆黎这个对她有好感的男星君相处的，他都看在眼里。
“然后呢？”妩月问。
“我知道以前的烬天宫，作恶多端。如果剿灭烬天宫的是其他人，我都会杀他，为我父亲报仇。但，你的话，我可以原谅。我不忿的只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赶尽杀绝？我们朝夕相对那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妩月道：“斩草不除根，日后难免就会处于被动……”
常燃打断她的话，说道：“只要你承认你有苦衷，我，就原谅你。”
常燃看着她，心道：我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让我奔向你的理由。哪怕是编的、假的，也没有关系。
妩月却道：“我不需要你的原谅。”
“……”常燃的神色有一瞬间的震动，再度开口，声音有些发涩。“为什么？”
“我们本便不是同路人，没必要强求。你若是愿意放下前仇，那便各自珍重。若是不愿意，我也奉陪。”
“你就真的对我，毫无感情？！”常燃的情绪被点燃了。
妩月却异常平静：“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有？”
“我们朝夕相对的那八年，于你而言，就真的什么也没有存下？！明明你为了我……”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十岁。”妩月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那时的我，几岁吗？”
不等他作答，她便告诉了他：“一百八十一岁。在我看来，你就是一个小孩子。就跟这几天的小深儿一样。你觉得，我会对他产生某些特殊的感情吗？”
常燃忽然无言以对。
“你还小，才会觉得我们共处的那八年，是多么的重要。如今，你成魔了，人生也变得十分漫长。慢慢的，你会发现，八年，只不过是悠悠岁月中的沧海一粟罢了。真的微乎极微，微不足道。”
常燃没有再说话。
两人静静地对立了一会，妩月说道：“就此别过吧。勿念。”
说完，她便转过身，在变回自己模样的同时，乘风而起。
微风吹拂着她的衣袂，翩若惊鸿。
常燃站在原地看着，一时都没有想到要上前阻拦。
在万毒窟的五十年，他全凭着对她的恨意，而挣扎着活了下来。出来后，就是寻她，他要向她复仇。
不知从几时起，恨与念想，开始模糊。
他甚至都分不清，这一百年来，自己究竟是在恨她，还是在想念她？
但是，现在，不重要了。
无论是恨，还是想念，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所重视，所心心念念的一切，在她看来，都是那么地微不足道。
微不足道。
他所有的爱与恨，都被这四个字击得溃不成军。
原来，那些岁月，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