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饥饿幻景
挥动铲子，土壤扬起，填入坑中，遮掩住两具死去的尸骸。
虽然，魄罗一开始想着，死就死了，埋到废墟里自然烂掉就好。
毕竟，这夫妇的死亡，说到底，还是咎由自取——
遇到自己几个人，就算没有被汉斯的幸运反噬，被自己听到密谋，也大抵难逃一个死字。
但魄罗看着跪坐在一边的汉赛尔和格莱特。
女人没什么，但这对兄妹，显然对这愚蠢窝囊的亲生父亲，还是有些许情感所在的。
在两个孩子前，将尸体曝尸荒野，显然并不怎么好。
“啊，差不多了，就这样吧。”
老兵看着地面上的坟包，摇了摇头，他看着手中一张地图，来自于这座倒塌的木屋，其上画着的路线，标记着森林旁的几条路和小镇。
并不算大，但对于这一小块区域来说，却是极为细致了。
至于其他的，这木屋中，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家徒四壁”了，除了废墟、碎砖、断裂的木条，几乎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那兄妹俩呢？缓过来没？”
“他们很坚强。”
魄罗向另一边看去，两个孩子都已经不哭了，汉赛尔拍着格莱特的肩膀，两个小小的身影，呆呆地望着远方。
“要不先找个小镇，把他们放下？看那几枚金币面子上——应该会有人收养他们的吧？”
“要不，带去那个丰饶天堂？那里不是永远有吃的东西吗？”
“呃，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但……我只是有些不确定。”
老兵说到这里，忽然沉默了一下。
“不确定？”
“不确定那里还有多远，根据我先前的记忆，应该就在森林的某一面，但我离开这里已经太远了——只有大致的方向不会错。
若是带上两个孩子，无疑会拖慢前进的步子……”
但就在几人谈论之时，汉赛尔和格莱特，在远处好像谈论了什么，随后，他们好像是下定了某些决心，走了过来。
“怎么了？如果饿了的话……”
汉斯愣了一下，从口袋中掏了掏，取出几块肉干。
但哥哥汉赛尔望着肉干，咽了口唾沫，却摇了摇头说道：
“谢谢你们，救了我和妹妹。”
一旁的蕾克听了，笑了笑，“不客气，所有人看到你们这样的孩子，都会尽己所能出手帮助的。”
“不，不是这样的吧，我们的父亲，还有……后妈，他们就不会这样做。”
汉赛尔微微低头，露出一个哀伤的神色，“我知道，先前我们迷失在森林里，其实是父亲他……
听了后妈的话，想要遗弃我们才这样做的。
我那一天晚上，因为饥饿，其实没有睡着——我听到了父亲的谈话。”
听了汉赛尔的话，几人都愣了一下，家中的事情，并没有瞒过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他可能早就知道了，父母“丢失”自己和妹妹的真相。
但他还要假装不知道，拼尽全力在黑夜里，找寻那个早已经将自己抛弃的“家”。
“嗯，我很遗憾……”
汉斯看着两个孩子，有些艰难地张嘴说道。
“不用这么说，先生。”
汉赛尔抬起手，伸向几人面前，打开，其中除了昨夜蕾克留下的金币，还多了几枚脏兮兮的铜板。
“怎么了？你们不用把钱还给我们，等到了镇子里，你们或许可以用这些钱，找一个更好的家庭，至少不会再这么饿了……”
蕾克愣了一下，急忙说道，想让两个孩子将钱收下。
但汉赛尔却摇了摇头，他将钱又向前送了送，仰头看着几人的眼睛：
“我先前，听你们谈话，你们也要去丰饶平原，也就是……那个地上天堂，对吗？”
汉赛尔看了看自己的妹妹，眼中流露出一丝坚定，“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带上我们吗？这些钱，就当做路资，可以吗？”
听了两个孩子的话，蕾克等人相视一眼，最终点了点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个孩子，确实成熟得有些过度了，仅仅十几岁出头的样子，大多数的孩子，在这个年龄时还在贪玩——
但汉赛尔和格莱特，却已经能够在漆黑的森林中，独立寻找回家的方向。
而在双亲死后，也并未被负面的情绪影响。
甚至还能在这短时间内振作起来，甚至想到用钱，来换取一个机会……
从这几点上看，如果路程不远，这两个孩子，其实也就算不上是什么“累赘”了。
“好，我们答应了，那就……上车吧？”
蕾克接过孩子递过来的钱，友好地笑了笑。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在自己接过钱的时候，面前的两个孩子，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马车在林间缓慢穿行，轮子与凹凸不平的地面相撞，发出咯咯的碰撞声。
“你们两个，真的知道丰饶平原在哪里？你们去过？”
反正已经是要走一路的旅友了，对两个孩子，也谈不上什么戒备了，魄罗便开口问道。
“我们没有去过，但我们感觉到，也看到过那里，应该就在森林的那一边。”
汉赛尔开口道，然后肯定地将手，指向森林的一个方向。
对于这位孩子的方向感，蕾克几人也并不怎么怀疑了，但对于孩子的话，却还有些奇怪的地方。
“可你们没有去过那里，又怎么会看到呢？”
“我们在很饿的时候，就能看到……”
汉赛尔想了想说道，“父亲以前，也看到过，但他说那是幻觉，但他看到的，与我和格莱特看到的一模一样！
所以，那里肯定是真正存在的！”
“很饿的时候，就能看到？”
老兵愣了一下，好像联想到了什么，急切地问道：
“你们当时是怎么看到的？能和我……形容一下吗？”
“那时，我们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母亲让我们在森林中摘蘑菇。”
汉赛尔慢慢描述着，“那时我和格莱特都很饿，就快要晕过去了，但恍惚间，我们好像闻到一些香味……
我们的眼睛，好像越过了丛林，看到了森林另一边的东西，那一片平原上，遍地都是各种各样的美食，烤好的肉块，还带着酱料，还有那些我们没有见过的甜品……”
“美食？它们是什么样的？”
蕾克听了，也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个童话故事“果屋”中的情景，也出现在了眼前。
“他们有红色的、黄色的，还带着水灵灵的果肉！还有那些烤肉，上面被撒着很多酱料！”
汉赛尔描述着，眼里的憧憬之色愈加鲜明。
“其中一小部分，我们只有以前，和父亲到镇里，看到那些老爷们，在房屋前的园中，桌子的中央所摆放着的食物里见过。
但那一次，我们看到那个地方，每一个人的面前，都有很多吃的。
而且被吃完的食物，又能自己长出来！
它们……一定比黑面包要好吃多了！”
在恍惚间，我甚至感觉自己能够体验到那些美食的味道！
如果那时，我真的在那个桌子前，该有多好。”
“之后呢？还发生了什么？”
蕾克看着汉赛尔有些沉默，追问道。
“后来，那个景象，很快就消失了，我毕竟没有真正到达那里。”
说到这里，汉赛尔叹了一口气，
“虽然消失后，我也好像能感受到它的位置，但在我吃了一些野菜后，那种恍然的感觉，才消失了。
父亲说那时我们饿出幻觉了——但我知道，那肯定不是幻觉！
因为，如果是幻觉的话……
又怎么会出现那么多，我根本没有见过的好吃的呢？”
说到这里，汉赛尔脸上，又显现出一些幻想的神色，他笑了笑，最后说道：“但好在，每次我和妹妹饿极了，都可以看到那个地方，那些好吃的……”
听了孩子的话，几人都面面相窥。
汉赛尔形容的美食，极为细致，没有很多次的仔细观察，是绝不会看到的。
而且，以这对兄妹家里的财力，大抵是连好好看看这些美食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尝到味道了。
“真的有这样……饥饿的时候就能看到的地方吗？”
蕾克愣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啊，这就能说通了。”
旁边，老兵茵维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恍然，“只为饥饿到极致的人，所开放的天堂吗？”
“你也知道这件事吗？”
蕾克几人惊讶地看向老兵。
“是啊，就像我先前说的，我也看到过那个地方，那时，我刚从毁灭的故国出来不久，那时的我，悲伤、失意，如果不是丹丝在我身边，我几乎就已经选择了死亡……”
他摇了摇头，接着补充道，“有一天，我没怎么吃饭，在那次的饥饿里，我也看到了丰饶平原。
在后来，我经过附近的一些小镇，才从人们的口中，听说了这个地方。
我在那个城市的附近，陷入过一定程度的饥饿，所以感知到那个平原位置的所在。
不过现在，已经过了很久，我有些忘记了。
一般人，若想到达那个地方，如果不陷入极度饥饿的话，就可以找一个向导，一个……经受过饥饿的普通人。”
老兵看着两个孩子，严肃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看来现在，我们有两个小向导了。”
前方，一个缠绕藤蔓的路标，出现在眼前。
这条狭小的野路，到达了一条岔路，一边通向小镇，另一边，则通向森林更深之处，而去往丰饶平原的门径，应该就在森林的深处。
“既然有了向导，我们应该也不用再到小镇去了吧？”
老兵说着，回头看了看马车内的几人。
蕾克和魄罗点了点头，但就在这时，汉斯却开口说道：
“等一等！”
“怎么了？汉斯先生？”
蕾克愣了一下，问道。
“这个方向的话，我可能，不和你们一起去了。”
汉斯摇了摇头，说道。“为什么？丰饶平原如果真的是那样一个美好的天堂，为什么不一起去看一看呢？”
“因为我的‘幸运’啊，我觉得我必须……要解决掉它。”
汉斯摸了摸汉赛尔和格莱特的头，眼里透露意思复杂的神情。
在昨夜那间木屋倾倒之后，他就一直变得有些心事重重。
虽然听了魄罗的话后，他明白，是那对夫妻起了恶念，才遭此横祸。
但……作为大多时候更像普通人的汉斯，他心中依旧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些许愧疚。
“汉斯先生，或许我们能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这件事，我还没那么多头绪，只是，我不能和你们呆得太久，至于原因，你们应该也知道吧？”
汉斯看了蕾克和魄罗一眼，同样流露出一丝不舍，“不管孩子们的父母，到底起了多大的恶念，遭到了我带来的‘厄运’，但孩子是无辜的。”
汉斯说到这里，将目光放在小女孩格莱特的脸上，小孩柔软的脸上，带着一道细微的伤口。
虽在药膏的作用下，已经愈合了，但现在，依然显得十分鲜明。
“魄罗，蕾克你们也是这样……
我并不能控制，我身上这说不出是诅咒还是祝福的东西，它所能造成的危害，总是能刷新我的想象。
这一次，两个孩子只是擦伤。
那下一次呢？”
“没事的汉斯先生，我和魄罗很厉害的……”
“对，我知道，再怎么也是一段路的同行者了，但这位……茵维老兄的妻子呢？”
汉斯示意了一下安静坐在马车角落的丹丝。
“还有这两个，刚刚幸存下来的孩子呢？若有下一次，他们还有这样的运气吗？”
又指了指汉赛尔和格莱特兄妹。
听了他的话，蕾克还想说些什么，但却没有任何理由，能去解决汉斯所说的问题。
“汉斯先生……”
“别担心，又不是生死分别，运气好的话，还能再遇到的。”
汉斯笑了笑，他从停稳的马车上跳了下来，“对了，还有一个理由，我看到这个路牌上的小镇，想起一些事情，我以前听说过的。
在这个小镇另一头，有一个王国，那里，有很多女巫和魔法师。
或许在那里，我能解决掉我身上的诅咒！”
说着，汉斯就摆了摆手，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运气好的话再见喽，蕾克和魄罗。”
“再见，汉斯先生。”
望着汉斯的身影，没入林间，老兵再次扬起马鞭。
两匹骏马嘶鸣一声，便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所要去的地方，但能够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伙伴，却少之又少。
马车在丛林间行驶，两边的树木愈来愈密集。
地面上的车辙，不知何时起，忽然减少到了一个极少的程度，再往后，地面已经没有多少裸露的地方，马匹的前进，也开始减缓速度。
林间的声音，猛然一静，虫鸣和鸟叫，在这一时刻，全然寂静。
“真的是……这里吗？”
蕾克看向两个孩子。
汉赛尔肯定地点了点头，他抬起手指，指向远处，“对，就是这个方向，我能感受到……
那些美食的气味，好像更近了一些。”
前方，马背上的老兵一言不发，他也同样确认了汉赛尔所指的路线。
“应该就是这里，我有一些印象了，那些从丰饶平原回来的人，也这样说过——
越过一段无声的密林。”
这时，在蕾克身旁的魄罗，翻着手中的书册，在王后词典厚似的魔法笔记中，翻出了一页，略加思考，开口说道：
“蕾克，你没有发现吗？这一段的森林，有些熟悉。”
“熟悉？”
“就像先前，咱们遇到的那些森林迷阵很像，但又有些不同，它们看起来，更像是一种特殊的魔法屏障。”
魄罗眼里闪过一丝魔光，又飞速消隐，通过对魔法的学习，他对迷阵原理，还有其他不少魔法知识，也有了不少理解。
强化过的感官，也能让他发现一些……平常人难以发现的东西。
“这是一个迷阵，在森林中，以及其他通向一个方向的道路，进行了扭曲，我魔法能力还不够，但也能推测出来……
大抵是只有饥饿，或是经历过饥饿的人，才能无视这一层迷阵。”
这一段路并不长，毕竟，大多数饥饿的人，是没有能力徒步走很远的。
在穿过某个帷幕的刹那，天空再次亮起，四周消失匿迹的声音，也瞬间重新想起，林木，变得稀疏，眼前豁然开朗。
蕾克等人张大眼睛，远处的视野一片开阔。
但最令人惊讶的，却不仅仅如此。
蕾克等人环顾四周，身后，是自己等人马车行驶出来的森林小径，但它并非是孤立的一条小路。
在那片林木中，还有六七个几乎并没有相隔多远的小路，从森林中延伸。
而就在几人四处观察时。
不远处，森林的另一条小径上，几个衣衫简陋，遍布尘灰的人，中走出来，他们看到四周的光芒，也同样露出兴奋之意。
四周张望着，他们的表情，看起来激动得要哭出来了！
这样的距离，不论是蕾克魄罗，还是老兵茵维，都应该可以在森林中，听到他们的声音，甚至可以在林木间，看到他们的行踪。
但并没有。
先前那一条并不算远的林中小路，就像是一条隔绝外界的通路，不管蕾克魄罗，还是老兵，都无法感知到外界的变化。
“这……是空间，在不知不觉中的转移吗？”
魄罗眼中，也充溢着骇然神色，越是学习了魔法，就越能察觉到这里迷阵的强大，无论是那个，覆盖范围极广的，只有饥饿者才能发现方位的幻阵。
还是眼前这个，将所有踏入平原的人，都扭曲到这里出口的能力——
无一不说明着，造成这一切的施法者，所坐拥的强大魔力！
不远处，那个广阔平原，与森林的交界处，宽阔平整的石板路，甚至要比大多数城镇都要平坦。
而在石板路的入口处，一个高大的木牌，直直地立在其上。
阳光，穿过其上镂空的麦穗装纹，打在面前的地面上，一行雕刻精美的文字，贴在木牌中央。
【苦难尽头，漫野金黄，在天堂中，没有饥饿，旅行者啊，欢迎来到——丰饶平原】
在木牌后，还放着几行长长的桌子。
其上，摆放着银色的碗碟和刀叉，其中陈放着无数五彩斑斓的糕点、饭食、热汤、菜肴和饮料。
一直延伸向极远的地方。
同样带着靠背的木质椅子，摆在餐桌旁。
没有人，但一尘不染，像是早已准备好招待入座的食客。
平原上，放眼望去，金黄色的麦浪，起起伏伏，但没有人劳作，只能看到更远一些的地方，风车，缓缓地旋转。
长风，扑面而来。
浓郁的香味，瞬间钻入所有人的鼻腔。
“好香啊，魄罗，这是主人们吃饭的地方吗？为什么没有看到人？”
蕾克小巧的鼻尖紧了紧，望着那门后的菜肴。
几人虽然没有吃过这样的宴席，但肯定是不可能，不经允许就随便乱吃东西的，更别说……是这样摆放整齐，看上去一口未动的食物了。
而汉赛尔和格莱特，虽然咽了一口唾沫，
但他们在路上，吃了不少蕾克等人猎来的野味，倒也不会控制不住偷吃的行为。
另一边，那一支从森林其他小径走出的旅行者，也看到了那一桌无人的美食。
“怎么回事？”
他们也同样疑惑，看向蕾克几人问道，“你们……是这里的人吗？这些吃的是……”
“我们和你们一样，也是从外面来的。”
蕾克想了想，说了在拐入迷阵道路前，所经过的那个小镇的名字。
“那个地方？”
另外几个旅者愣了一下，其中一个反应过来，“隔了这么远？！”
惊愕之后，他们的神情更加激动，“看来，这里就是真的天堂了！只有神，才会有这样的伟力！”
几个人甚至喜极欲泣，他们抑制自己的激动，快步走向那道门。
蕾克几人相视一眼，也同样跟上去。
走过门后，他们便看到了在那一排……一尘不染的长长餐桌边上，还立着一个木牌，其上的文字，施加了特殊的魔法，吸引着经过的人的注意力。
同时，即使是不识字的人，也能瞬间体悟到其中传递来的信息。
那同样是一句话：
“这些菜品，特意为远道而来的各位贵客所留，不必客气，尽情享用，希望还合各位贵客的口味。”
“这是……”
“上帝的魔法？！”
那几个旅者，看到这一些字后，神情一愣，随即就涌上了狂喜之色。
他们已经过不少奔波，此时已是又饿又累。
看到这里，便小心地走过去，坐在那些一尘不染的桌子旁，用各种的手势，进行祈祷或者感谢后，就开始小心地品尝那些美食。
一开始，或许是对上帝的敬意，他们的动作很文雅。
但在第一口食物入口后，这些人的眼中，便显露出惊喜和享受的神色，他们加快了手中的速度，开始主动去取更远一些的菜品享用。
而更令人惊奇的是——
那些酒杯中的酒水，在喝完后，就又会重新溢满。
盛放菜肴的盘碟，也同样如此，所有的食物，都会在吃过一段时间后，复原成先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