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重归孤独
“所以，那些孩子就和你生活在一起了？”
巨人对自己和孩子们的互动，描写得很细致，从这样细致的叙事来看，并不像是普通的编造就可以描绘出来的。
蕾克听着，但在这片浮岛上，并未看到有孩子生活的痕迹。
“他们后来去了哪里？”
蕾克下意识地问道。
“去了哪里？人类的孩子，总会长大的，我并不可能一直留着他们，我也是直到他们走的那一刻，才明白这个道理。”
巨人之王摇了摇头，给出了一个合理的答案，只是他的话音里，带上了某种落寞。
“儿童的玩乐，总有结束的那一天，我的园，对于人类来说……
那样的寂寞和枯燥，总会有到头的一天。”
巨人之王沉默了一下，忽然向蕾克和魄罗问道，“你们觉得我的园，繁茂吗？”
蕾克和魄罗相视一眼，点了点头，“确实不错，那些魔法和植物，都是外界没有见过的。”
“对，但如果在这里呆一个月、五个月、一年乃至十年呢？”
并不等蕾克和魄罗反应过来，巨人之王就接着说道，“没有冲突、变化，思考，虽然可以在这样的世界呆很长时间——
人类的心，让他们感到枯燥。
从某一天开始，那些孩子不再像一开始的时候那么开心了，他们变得有些忧郁、沉重……
我还在地面上的时候，从没对那些被我轻易杀死的人类有过思考，直到我的园里，闯入了一群孩子。
孤独，让我心中的火焰沉寂。”
巨人之王沉默着，低声吐出两个字，“我明白了一些东西，分别，人类的情感。”
……
“谢谢你，巨人先生。”
在云雾之下，几个孩子沉重地说道，与来的时候相比，他们的年龄都显得大了不少，有几个几乎已经到了青年的年龄。
但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就像是一种面对陌生的恐惧或者茫然。
但并没有对巨人的恐惧了，在长时间的相处下，他们也熟悉了这个云雾内会行动的巨像。
“我们都要一起走吗？我还想在您的园中住一段时间……”
一个女孩小声地说道，声音很小，但她明白，巨人之王可以通过云气听到。
“不行，你们既然是一起来的，便要一起离开，我不了解人类，但我知道，人类的数量和团结，会带来更强大的力量。”
巨人之王沉声说道，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脚下的云层，在巨人之王的魔法下开始蠕动，他们显现出地面上的情形，不远处，一个城市，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在高空俯视，那座城市就像是沙滩上的城堡。
“对不起，巨人先生，我们先前，不该说那些话的，我们其实在这里呆得很好……”
一个青年低头说道，言语中带着些许愧疚。
“不用道歉，你们不应该被束缚在这里，我体验这种高高在上的孤独已经太久了，但你们并非囚徒。”
巨人之王说着，望着几个孩子。
四周，园的规模，变得比孩子们刚来时大得多了，云气形成的浮岛，扩张到数百米，而那些魔法植物，不论是种类还是长势，都十分喜人。
还有不少会动的植物，在灌木中朝着几个孩子轻轻招手。
“我们之后，还能再回来吗？”
一个孩子低声说道，他望着四周，那些熟悉的植物，眼里有些许的不舍，也有些许的茫然。
“你们是人类，不能总和巨人待在一起。”
巨人之王说着，望着面前那些眼眶有些通红的孩子，那些孩子，在此时，才真正反应过来自己要离开了。
“当你们怀念的时候，会在梦中，重新回到这里的。”
巨人说着，几个孩子脚下的云彩，自发浮起，包裹住孩子们的身体，向下方的地表沉去。
“我们会记住这里的，我们会告诉其他人，巨人并不全是坏家伙！”
一个看上去有些活泼的孩子，在视野逐渐远离的时候，看着云上那个愈发模糊的影子，突然大声说道。
“是啊，我们会记住的，巨人先生！”
“我们不会忘记你的！”
巨人之王在云雾笼罩下，星辰似的双眼，盯着那些孩子，默然不语。
他想到了很多，有这些孩子们以往，在园中的玩闹，以及在更久远之前，巨人王庭时期，那些死在巨人脚下的人类。
很多很多。
有成年人、老人、青年、少年……
“不，你们会忘记我的，忘记这云上的一切……你们不应该记得这一切。”
云雾向下方裹挟。
那些孩子们的目光，望着四周快速变幻的场景，云雾在眼前模糊，看不真切。
而在他们的脑海深处，那些记忆，也同样如此。
像是蒙上了一层白布。
巨大的植物、高大的城堡，以及石像似的巨人，所有一切的奇幻，都被缓缓遮盖。
只留下朦胧的记忆，那些快乐。
“我们从何而来？又要到哪里去？”
当他们的双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看着周围的同伴，云雾，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但视野变得清晰，眼前的道路却愈发模糊。
“我记得，我们是一家人，那里有一座城市，我们去那里看一看？”
他们望着身边的彼此，安心了不少。
但却又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就像是有一个关键的人，不见了，他是谁？
或许，更多的记忆，只能在梦境中，才能回忆起来。
在梦里，回到朦胧的云端园。
……
孤独吗？
蕾克和魄罗听着巨人的故事，巨人之王的言语中，并无过多华丽的词句。
但蕾克和魄罗，依旧从中听出了浓浓的孤独感。
不知不觉间，靠在一棵树旁的蕾克，也已经再次抱住了魄罗，魄罗也并未挣扎。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少女的怀抱暖暖的、软软的、很舒服……
而是他明白，少女同样感受到了孤独感。
独自在森林中的童年，蕾克也有过。
甚至没有与同龄人相处，比起那些来到巨人园的孩子们，还要孤单一些。
“所以，那些孩子们离开之后，你就又是一个人了吗？这些，它们没有凋谢吗？”
蕾克忍不住问道。
“当然没有啊，你知道的，我本来要和你们说的。
我的老朋友，他是这些孩子中的一个，但他并不是孩子。”
巨人之王笑了一下，再次说道，“那时啊，我以为将所有孩子都送走了，直到……我回到我的城堡，在餐桌上，再次见到了他！
他还是个小鬼的模样，招呼着我吃饭。我还以为我记忆错乱，想给那小鬼也送下去——你们猜怎么着？”
巨人之王看着蕾克和魄罗自问自答地说道，“那小鬼啊，他手一抬，就把我掀起的云气驱散了！
嘿！那是我才知道——这小鬼耍我！”
巨人之王装作有些恼怒地咬牙切齿地说道，但很快就转而松了一口气，“这小鬼，一开始来的时候，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的手心和脚心，都带着红色的伤口似的痕迹。
后来，他才和我说，那叫圣痕之类的玩意，我也不懂。
他还邀请我说，要带我去天堂。”
“你去了吗？”
蕾克忍不住问道。
“当然不去，我是巨人，才不去你们人类的天堂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我可记得，建立巨人王庭的那段时期——
每一个要杀死我的人类，都说我会下地狱，每一个死在我手上的人类，都说自己会上天堂。”
巨人之王说道这些杀戮时，声音却又变得平淡起来。
人性和某种兽性，在这位巨人之王的身上，显现出某种怪异的平衡。
“呵，所以——我没活够，我才不去。”
说道这里，巨人之王收敛了一下，话语变得有些意兴阑珊，看起来，在之后的经历，好像比起与那些孩子们的相处，变得乏味了很多。
“他跟我说，他是上帝的孩子，上帝——应该是一个伟大的创世神？
很久前，那些人类军队向我冲来时，也高喊着为了上帝……呃，跑题了。
总之，我和这位朋友相处得还不错。
当然，一开始，我是看在他帮我救下来园中，那些没了孩子马上要死的植物的份上。”
巨人之王抬手指向天空，此时，天空中那些污浊混沌的乌云散去，洁白的云丝，在缓慢地漂浮着。
先前，那个幽深的黑洞，此时被掩盖起来。
看不出丝毫存在过的痕迹，但蕾克和魄罗，亲眼见过，便知道巨人之王手指指向的方位，到底是何处。
“再后来，又过了很久，突然有一天——我那位老朋友的家没了。”
巨人之王话锋一转，但语气依然显得有些轻松，仿佛天堂崩落在此时，对他的影响甚至远不及那十几个孩子的离开。
“正巧，你们刚刚也看到了，他家的一个‘门’正在我家的上空，这也是他当时，和我交朋友的原因之一吧？”
巨人之王耸了耸肩膀，继续讲述着。
“那些长翅膀的眼球、枯尸……其实很大一部分，是被这家伙的尸体吸引来的。”
巨人之王示意了一下身旁那带着十字架的坟墓，“好在他给了我几个礼物，就像你们刚刚见的竖琴，可以让我合上他家的大门。
对了，还有那只鸟，也是从天堂来的，它还会下金蛋。”
巨人之王讲到这里，便不再言语。
一动不动，云雾、加上那巨大但晦暗的阴影，更像一座沉默的石像了，就连眼睛处散发出来的光芒，都暗了一些。
蕾克和魄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蕾克在感受着巨人所讲述故事中的情感，她感到，巨人的故事并不像编造的，甚至她觉得自己能够对那种孤独感同身受，但她又有些不能肯定。
毕竟，在泊壬王国所看到的历史中，这位巨人之王的杀戮，才是确定真实的。
而魄罗的眼里，也闪过了一丝讶然。
一些记忆，在浮现……一个童话？是哪一个童话？这童话难道不是杰克与魔豆吗？
终于，巨人之王站起身来，再次开口了：
“我的故事，讲完了，已经没有更多的了，你们可以将那些宝石，交给我吗？”
来了。
蕾克和魄罗神色一肃，相视一眼，他们知道，眼前这个巨人，肯定是要得到这两颗宝石的。
毕竟，他让巨人选民为他拿回宝石的事情，也是亲口承认过的。
这说明——这些宝石对他来说，一定有某种意义。
“但你的故事里，并没有包含这些宝石，有很多的人，死在为你取宝石的‘巨人选民’的手中，这是确定无疑的事情。”
蕾克紧紧盯着巨人之王，那云雾下的泛光双眼，没有人类的神色。
她很像相信巨人之王的话，但如果，这位巨人之王，只是忌惮自己的星杀剑呢？
虽然蕾克很像相信巨人之王，在这个故事中，找到人性的巨人确实让她有些许触动，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被蒙骗，有些东西，是必须知道的：
“你为什么需要它们？告诉我们原因。”
但巨人之王却沉默了，半晌，他轻轻摇了摇头，却开口说道：
“确实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我不会骗你们……算了，没关系。”
巨人之王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像是早有预料地放弃了一样，“你们来这里，如果不是为了杀我，或者送宝石的话——又是为了什么？”
蕾克愣了一下，没想到巨人没有回答，反而提出一个问题。
但既然是自己一开始的目标，蕾克也并未藏着噎着：
“为了魔法藤蔓。”
蕾克说着，又指向巨人之王城堡的外壁，一缕绿色的藤蔓，缠绕在塔楼外侧，“就是像那样，可以从地表，到达你这里的藤蔓，为了拯救我的亲人，我需要它——”
“魔法藤蔓？”
巨人之王愣了一下，他有些没反应过来，自己的魔法藤蔓与“拯救”有什么关系。
但随后，他却点了点头说道，“好吧，这藤蔓，的确是整片园里，我注入了最多魔力的植物，它是特殊的，就像是一架桥梁……”
说话间，一缕雪白云丝，从城堡深处轻盈地吹卷而来，到了巨人之王抬起的手掌中。
云丝散去，其中，出现了几颗拇指大的豌豆。
巨人之王双眼静静看了掌心的豌豆一眼，随即，没有迟疑，便用两根指头捏起豌豆，放在蕾克面前。
“遇到土壤和水，就能够生长，没有支撑，就可以到达千米的高度，但会在七日之时死亡。”
蕾克接过藤蔓种子，有些意外：
“没有额外的条件吗？比如……”
“没有。”
但巨人之王不仅没有问蕾克，要怎样使用魔法藤蔓，更是肯定地说道，“你们拿到了藤蔓种子，现在，你们可以离开了，谢谢你们听我讲述我的故事……
已经很久，没人听我讲这些了。
这些种子，就当是‘赠礼’了。”
云气在天空中翻滚，巨人之王顺着云丝的感知，望着蕾克和魄罗到达了来时的魔法藤蔓之处，马上，就要离开自己的园了。
他沉默了一下，走到城堡之后。
那里的一个山丘遮掩后，有一个看起来有些破旧的小房子，那是一间孤儿院。
“杰克？你真的不和他们一起走吗？他们不一样，是好人，到了地面上，至少，会给你找个好人家生活的。”
门开了，其中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眼圈有些红的男孩。
“不，不用了巨人先生。”
杰克的声音显得有些低，眼里，依然带着浓郁的哀然，“我……不想回去了，我有些害怕。”
“这样啊……”
巨人之王听着，从他被云雾遮掩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好吧，在园东侧，那里有些果实……城堡中的果实都是能吃的，魔法会让你吃得很饱。
溪水也可以喝，从云里凝聚出的水，很干净。
我可能要休息一会，几天后再陪你玩。
刚刚摆弄乐器什么的，的确让我有些疲倦了，我其实不怎么擅长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