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那天，看到那封邮件时，韩健非常激动。

　　从邮件上的内容看，“夜落朦空”一定曾在网上和白小溪有过很好的交往，但他的名字却不在“海柔”的QQ名单上。当然，这有可能是白小溪把他给删了，但也绝不能排除“夜落朦空”为了某种目的自己动手擦干了脚印。

　　最关键的是，那封邮件发出的时间刚好是赵铎借了高利贷的第二天。那显然是个阴险的诱饵，迫不及待地钓人来上钩。然后，韩健猜测……也许阴谋在一步步变成现实，男人被牵着鼻子走进了那个开着摄像机的房间，然而，变故就在不可预知的瞬间发生……当然，这只是猜测。但不管怎么说，总要找到“夜落朦空”才可以判定那个猜测是否真实。

　　这些天韩健也反复研究了白小溪的通话记录，因为她在邮件中留下了手机号码。但周雨楼的那两个电话还是没能引起他的警觉。这一方面是因为那两个电话距离邮件发出已经隔了好几天，和命案隔的时间就更长；另外，周雨楼撒的那个谎撒得太像真的了，使人连怀疑的念头都懒得动；其实最重要的一点是，谁会想到，茫茫网络中的“夜落朦空”居然就是白小溪在现实中的身边人？

　　接下去的工作很不顺利。网络监察支队对“夜落朦空”进行了长时间的监视，但他始终未曾上线。于是他们又辗转调取了“夜落朦空”的登录记录，结果令他们瞠目结舌！记录显示，夜落朦空上网的地方有时是在加拿大多伦多，有时在爱尔兰的都柏林，美国、北欧、西亚……甚至太平洋的岛国。竟然有一次，他一天晚上的上网地点就有三次难以想象的改变。显然，“夜落朦空”如果不是坐着超音速飞机争分夺秒地周游世界的话，就一定是在使用代理服务器。

　　找不到他。

　　周雨楼的上网习惯帮了他的大忙。他一直都在使用着一个代理服务器的软件。软件里囊括了世界上很多个国家、不同地区的代理服务器，每次上网时自动更新，以找到最新的服务器资源供主人使用。每年年底，他会通过网上银行交费来延续这项服务，这项花销并不大，却为他提供了极大的方便。他的浏览视野更开阔，访问速度也大大提高，但现在看来，那些好处都不足道。那个软件隐藏了他真正的地址，涂抹了他在现实里的一切痕迹，那才是它最杰出的贡献。它使得“夜落朦空”像个手艺精湛的易容者一样，不断变换着面孔出现，但你就是不知道什么才是他本来的脸。无奈之下，莘江警方决定向腾讯公司求助，最终在迷你首页上发布了那条协查通告。也许这种搜索的成功率很低，但破案，本就是在百分之一的机会里寻找百分之百的真相。

　　秦芳一直端着杯子，杯沿一动不动地停留在嘴唇上，既不喝也不放下。虽然她早就有准备，但还是被“杀人案”的整个过程震惊了。那一切都太突兀、太诡谲也太不可思议，充满了悲剧性和讽刺感。

　　她沉默了一会儿，问周雨楼：“这么说你是被逼才杀人的？”

　　周雨楼点点头。“如果我不杀他，他就杀我。”

　　“后来呢？警察有没有找过你？”

　　“他们在白小溪通话记录上查到了我号码，去问过我，被我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警察怎么会知道凶手是她的网友？”

　　“一个他们骗过的人提供的线索。”

　　“怎么又会知道就是夜落朦空？”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早就把名字从白小溪的名单里删了，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他们不可能……”突然，他停下，恍然大悟！

　　“怎么了？”

　　“我知道了！一定是那封邮件！她给我发的那封邮件，被他们发现了！那邮件还在她的QQ邮箱里！”

　　秦芳关上空调，屋里出奇地安静。她给周雨楼递过来一支烟，帮他点上，问他：“出事后你想到过去报警吗？”

　　他点点头。

　　“怎么没有？”

　　“……”

　　“害怕？”

　　“……”

　　“其实你可以报警的，有人拿着刀想要你的命，你能怎么办？换了谁都会……”

　　“不！”周雨楼打断她，“我不能报警，我杀了人。”

　　“被逼的。”

　　“被逼的杀人不是杀人吗？你不会知道事情如果曝光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可以不考虑我自己，但是我不能不想到我妻子，还有我妹妹。”

　　秦芳指了指电脑。“你觉得他们会找到你吗？”

　　“不会！和我聊过天的人并不多，而知道夜落朦空的身份的就只有白小溪和你。”他很自然地省略了夏楚蓉。“现在白小溪死了，只要你不去说，他们肯定找不到……”他突然停下来。他在秦芳的表情中发现了什么。他观察着她，慢慢开口：“你……该不会去跟他们说吧？”

　　果然，秦芳说：“那可不一定。”接着，她说了句让周雨楼极不舒服的话，“我可以这么理解吗？周老师的命在我手上。”

　　他点点头。

　　“那也就是说，你以后的人生是什么样的，是还像从前那样，还是和从前不一样，就看我的心情了。”

　　“对。”

　　“我当然想让你好好的。”秦芳笑了，一边笑一边看着他。他以前从没见过她那样的笑容。她说：“但是周老师，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何况是人的一条命呢？”

　　他表示不懂她的意思。

　　她解释：“如果我说，我会帮你保密，而且没有任何条件，那你会不会觉得自己的命太没分量？”

　　“怎么样才有分量？”

　　秦芳站起身，从对面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容置疑——

　　“每周见我两次，接到电话就放下一切过来，除了我和你妻子之外不可以再碰别的女人，在我说话之前，不可以结束我们的关系……”

　　“够了！”周雨楼腾地站起来，怒视她。“你当我是什么？！”

　　“够聪明就会知道，当你是什么就是什么。”

　　“你知道吗……”他冷冷地说，“我恨透了被别人控制！”他脑海中又闪过那些短信。

　　“控制？”秦芳不屑一顾地笑笑，“没人有资格跟我谈控制，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控制。我前夫和我待在一起五年，那五年中他一直让我坚信他深爱着我，我是他的一切、生命、上帝、宠儿……于是我对他倾尽所有地付出，没有任何保留——那才叫控制。不是身体，是远比身体重要得多的……对神经的控制。但是他离开我的时候，我问他到底爱没爱过我，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没有，他是因为我父亲留下的东西才跟我在一起的。然后他说，对不起，忘了我吧，我不从这拿走一分钱。听清了吗？不拿一分钱，连一个让我和他纠缠一会儿的机会都不给我就拍屁股滚蛋！就为了赶快去找一个打着真爱招牌的婊子——在他对我控制了整整五年之后！现在你跟我说控制，如果你觉得这是控制的话，那我宁愿换换，你来摆布我行为而把你的神经交给我来控制！”

　　秦芳非常激动。安静的房间放大了她的吼声。

　　沉默了片刻，周雨楼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现在你知道了，怎么样？同情我？不必了周老师，这个世界很残酷，同情一文不值，控制才是最关键的。老实说，从一开始我就喜欢你，想要得到你，我知道你对我不感兴趣，这句话我早就说过，但现在你感不感兴趣都不重要了。你必须答应我，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好好活着。”

　　“用……当你的男妓换？”

　　“男妓？哼，男妓又怎么样？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当男妓。你去问问那些判了死刑的人，愿不愿意把刑罚换成一个职业？”

　　“我不愿意。”

　　“你得想好……”秦芳眯起眼睛说话，就像一个真正的老板，她告诉他，“答应了我，你不仅可以平安无事，而且什么基金、音乐厅都会一起送过来。我根本不在乎钱，我只在乎我想要的快乐，但如果你不答应……”

　　“没别的事我走了。”周雨楼起身走向大门。

　　“我可能马上就拨那个电话。”她说。

　　“随便吧。”

　　“你不怕死吗？”

　　“比男妓好一点儿。”他打开房门。

　　“我给你三天时间。”

　　“你自己留着吧。”

　　“你站住！”

　　“再见。”

　　“你会后悔的！”秦芳怒吼。她终于发作！周雨楼听见了砸东西的声音。应该是个花瓶，被摔得粉碎。他没回头，他听见秦芳向他跑过来。他还是继续走，这时他听见秦芳“啊……”的一声大叫。他站住了，回过头，看见她倒在了地上。她想追上他，但被茶几腿绊倒在地，手被花瓶的碎片划了道口子，血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周雨楼过去，从衣兜里掏出手绢为她止血。血可真流了不少，他能看出她强忍着眼泪，向他投来愤怒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