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朗这样一想,似乎又后悔了,若是想成一个试范点,还是杭州与苏州好啊,但转念一笑。自己纵然加上几个少年人,智慧是有了,然到了苏杭这样的大州,非得出事不可。

  于是又说道:“最好在长江边上……”

  “为什么是长江?”

  “长江边上更有作为。”原因就没有再说,这是自然条件的优势,总体海边胜于江边,江边胜于平原,平原胜过山区,山区胜过高原沙漠。也没有绝对的,若是地方父母官有本事,就是沙漠地区,也能让它开出一朵花。若只顾贪墨鱼肉,就是苏杭,也能让他们弄得乌烟瘴气。

  这样一来,其实定位只在数州,以后来当涂为中心加上芜湖的太平洲,江浦六合范围的真州,和县含山的和州,无为的无为军,还有池州。眼下这几州皆不大,民风也淳朴,经济基础不是很差,皆是中上州。

  其实是说给吕夷简听的,吕公著回去后有的不会向他父亲说,有的会向他父亲说,特别是这一条。那么吕夷简必然鼎力相助,这也是一种默契,吕夷简会知道自己当着吕公著面说出来的用意,但反正是一州,况且现在也没有几个人知道江边与内陆州府能有多少区别,为什么不支持?

  几小子皆很兴奋,一个合力治理,将他们喜得笑容满面,跃跃欲试。

  终于结束,四月上旬在集所举行了一系列礼仪后,郑朗带着两小回去,严荣与吕公著还留在京城,仅是回去准备一下婚礼,结束后还要回京,听候吏部的安排。

  郑州城又再次展现在眼前。

  四儿留恋不舍地说:“大郎,我们以后很少能回家了。”

  “是我,而不是你们,你们以后想回来看一看,还是可以的。”

  四儿歪着脑袋想了一会道:“大郎,你想不想?”

  “想啊,为什么不想,可想所得必须有所失。”然而又想到了一件事,昔日王曾连中三元,知州准备好迎接的礼仪,王曾却来了一个巧装打扮,偷偷的溜回家中,知州对其责备,王曾道:“小子侥幸得以高中,何敢当父老乡亲厚爱,不敢受啊。”

  自己要不要这样?

  转念想了一下,随它,懒得作伪。

  ……

  徐氏在家中也在张罗准备,两个儿子也要回来了,一个进士,一个同进士,外加上一个宰相的孙女,上下忙碌,然后跑到崔有节眼前说道:“官人,你说我家是不是要开始发达?”

  “何来此言?”

  “两个进士,还有一个状元女婿,天下间何人能及?”

  “发达的是郑家,你指望我们那两个儿子以后能有多大出息?”崔有节沉声说道。

  自己那个小女婿天资过人,性格有些偏软,某些时候,正好女儿将他的性格弥补过来,智慧又能做为一个内参谋,还有两个攻击性强大的学生随时维护,女婿身上唯一的缺陷立即成了铜墙铁壁,想不发达都难了。倒是自己两个儿子自己清楚,以后做一个老实的官,能做到自己这地步,崔家祖坟上开始在冒青烟了。

  “女婿啊……”徐氏没有说话,这个女婿对自己可没有好感。

  “他修的是德操,只要你不市侩,他就不会对你避之。”崔有节没好气地说,差一点让妻子将这门好亲事搅黄掉。

  “他小时候还不是那样……”

  “小时候是小时候,谁去与一个十岁的孩子较真,你是大人,还是孩子!”

  “为什么他家还没有提亲?”

  “很快,别来烦我。”崔有节倒派人打听过一次,自从女婿中状元后,郑家就在准备,连洞房都装饰好了。可是如何提亲,几个妇人皆没有了主意。大娘娘便将自家哥哥喊来商议。张家大舅也是抓头,若是普通的进士,派一个媒婆上门议亲即可,自己这个外侄却是高中了状元,还是大三元,张家大舅也不知如何是好。

  礼书上有,可毕竟是状元公。因此对大娘说:“大妹,不用急,反正就这几天,朗儿回来,我们一道商议。最少要请一个知州主持婚礼吧。可我的面子没那么大,还是等朗儿回来再说。”

  大娘点头。

  她心情很急,恨不能马上抱孙子,但这么多年过来了,也不在乎这几十天。于是此事暂时冷却下来,可郑家已经在为婚事做一些布置。

  别听说了,但是崔有节也为此事折磨了好几年,因此说完后,盯着北方眼睛一动不动。喃喃地说了一句:“大约他要回到郑州了。”

  ……

  郑朗是回到郑州,举城来贺。

  与新知州姜知州说了一会儿话,又冲四下百姓拱手行礼,这才回家。

  到了村子,村民也开始燃放鞭炮。

  因为火药配方的不准确,鞭炮威力不大,属于安全鞭炮。

  听着鞭炮声,郑朗忽然眉头跳了跳。他的长处不在此,然知道《武经总要》上的火药配方。毒药烟球,焰硝三十两、硫黄十五两,木炭五两,外加巴豆、砒霜、狼毒、草乌头、黄蜡、竹茹、麻茹、小油、桐油、沥青。还有蒺藜火球与火炮的配方。听着这些配方十分可怕,与唐朝相比,硝的比例也在增加。

  可因为硝、硫磺、木炭的比例不标准,它的威力还不是很大,于是在后来东京保卫战时,黑火药没有发挥好它的威力。

  就是准确的配方,黑火药威力也不是很大,它是火药,不能算是标准的炸药。并且现在硝与硫磺提炼纯度的技术同样很落后,更下降了它的威力性。

  然而能或多或少起到一些作用。

  为什么以前未想到此事?

  脑海里转动着念头,嘴中不停地与诸村民打招呼。

  到了自家门口,停了许多车辆,有驴车,有牛车,诸位乡绅还要再次恭贺,不过家中只有七个寡妇,只好站在门口外面一边与几十个舅舅说话一边等他回来。看到他马车来了,一个个激动的涌上来。

  放下心中的种种想法,至少宋朝在他一生中,还是比较安全的。如果他高兴,只做一个快乐的士大夫,不是不可能。跳下马车,与诸人再次寒喧。忽然一个比较陌生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我是钱相公次子钱晦。”

  “原来是钱……”

  “不用说,父亲不需要避讳,可说了出来,会妨碍你以后的仕途。”钱晦再次低声道。

  “不知……”

  “我将话说完就走,家父让我带一封口信给你,他听闻了朝廷有意将你外放,若状元想有政绩,请往东南……”

  “东南……”郑朗忽然明白过来,钱惟演乃是吴越王钱俶这子。吴越拥有苏杭、台、处、衢等州府之地。北宋强盛后,钱俶举国来投,似乎此人也死得莫明其妙。可是钱家在东南一带,为政清明,很有影响力。这不可忽视的,就象王全斌危害四川,同样也是王小波叛乱的原因之一,因为四川百姓对北宋政权没有好感!

  时间过去了几十年,钱家在东西影响力渐渐消失,但还有一点。若钱氏父子相助,自己前往东南,会减少许多麻烦。

  这是钱惟演感谢自己学生,在御驾前替他说了公道话的。范讽简单是疯了,张士逊让他弄下了台,然后再度攻击钱惟演这个大佬,以求直名。其实许多大臣心中有楚,刺杀?不要弄错了,这非乃唐朝,是宋朝。钱惟演有这个胆量么?然而钱惟演为人让一些直臣不喜,再加上失宠,于是范讽说出这个荒诞不经的话后,居然没有一个人替他打抱不平。可想而知,钱惟演听到两小话后,心中是何等的畅快!

  昔日洛阳一行,自己与他也结了一个善缘。

  所以这位风雅的钱公,风闻自己想要去江南,想暗中帮助一下,作以回报。

  “谢过钱公,以后我有可能会去,但不是现在这时候。”

  钱晦没有再劝,拱手告别。

  诸人不知道此人是谁,但郑朗今天的地位,已非他们能好奇询问的了,狐疑地看着钱晦上了牛车离开郑家庄。郑朗目送着他离去,心里却有些窍喜,隐隐的感到也是一个机缘。不过未来太遥远,非是他所能想像的。呆了一会儿,才与张家大舅以及其他的几个舅舅将诸人迎进屋中。

  宴席早准备好了。

  几个娘娘迎了过来,高兴地说不出话。性格开朗的六娘七娘早扑了过来,高兴的揉着郑朗的头发,五娘冷不丁的说:“六妹,七妹,如今朗儿是状元。”

  六娘七娘收起了手,然后愣在哪里,喃喃祈祷。

  郑朗好笑,道:“五娘,不要吓唬六娘七娘,我是你们的孩子,是你们带大的,摸一摸头,有何不可?”

  还有七个好兄弟,都成家立业了。功名不指望了,然而在郑朗薰陶下,品性渐渐端正,也为乡里所接受,这已经让他们父母喜出望外。

  二十天来,几乎如此,让郑朗很不习惯,连与昔日好友一起寒喧的喜悦都冲淡了。

  流水席开始,陆续有客人到来,甚至连姜知州也率领着郑州官抵达恭贺。

  郑朗施了晚辈礼,将诸官员迎到首席入座。

  诸官吏不敢当真,人家是三元公,第一任就是知州,至少与姜知州平级,未来前途更不是他们所敢估测的,谦让一番,陆续入座。

  大娘却将郑朗喊入内室,问道:“朗儿,如今你功名也有了,要与崔家商议亲事。”

  “嗯。”

  “那个崔家小娘子人很不错。”

  “嗯。”郑朗心中却在说,大娘,她若想让你产生好印象,简单太容易了。但对崔娴不是很恶,长相加了分,智慧与才情,这个郑朗未必看得重,四儿整天迷迷糊糊的,自己就不喜爱了?品德在考察中,不大好说。未必是象岳母那样市侩,可是功利心很重,包括她那次教训高衙内。然而就是换一家,一定会娶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妻子?想了解一个人,简直太难了。

  于是说道:“本来婚约已实现,你们在家中就可以提前准备,孩儿还要赴任,时间很紧。”

  “那也没关系,你在京城,离郑州不远。”

  对此事几个娘娘皆不知道,郑朗答道:“非也,大娘,孩儿想去江南。”

  “江南?”大娘呆住,江南多远哪。

  郑朗将原因解释一遍,道:“非是我想去江南,名重恩宠位差年轻资浅,非乃幸事,去江南也是避一避,正好在江南呆上几年,长大一些,做出一些政绩,以后回京,也能平安一点。”

  “可江南远……”

  “江南是远,但它不在天边,雇一条船,顺着蔡水直下汴水,就能到了江南。虽然离家远一些,若孩儿在地方上安定下来,以后派人将几个娘娘接到江南看一看。这些年来,几个娘娘还没有一个人到过江南呢。几位娘娘为孩子辛苦了一辈子,也到了到处走一走,看一看的时候。”

  大娘又是不舍,又是欣慰,想摸郑朗的头,可想到儿子已经“不是儿子”,乃状元也,手又缩了回去。

  郑朗道:“大娘,不管孩儿是什么身份,总是你们的儿子。”

  “郑家的列祖列宗……”大娘要哭,郑朗又道:“大娘,今天是大喜的日子。”

  “是啊,我与你商议一件事。”大娘用手帕拭着眼泪道。

  “大娘请说。”

  “娘亲与你大舅商议过,家里面全部准备好了,可是提亲的人份量不足,你大舅意思是想请姜知州保媒,你意下如何?”

  “姜知州保媒……”

  “他的身份才能般配,不过你大舅仅是一个举子,冒然提出来,恐人家不高兴,你是状元,请求姜知州,他一定会同意。”

  有何区别?这时候百姓眼中阶段还是很分明的,入乡随俗,郑朗对此也无奈,道:“那也好,孩儿去问一问看。”

  又来到前厅,一名小吏问道:“郑状元,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请问。”

  小吏让一个请字弄得浑身不自在,恭敬而又好奇地问:“听闻放榜那天,天气异常,居然一丝云彩没有,然后到唱名时,众喜鹊环绕状元,可有此事?”

  这事儿京城也在传,也传到郑州来了,刚才诸官吏正在议论此事,于是小吏问了出来。郑朗又无奈地说:“那一天天气是好,若是阴雨天,朝廷也不会放榜了。可云彩还是有的,只是很少。晚生进殿唱名时,诸举子激动之下,皆没有说话,惊吓的鹊儿便从树上飞下来。那是崇政殿,留的鹊儿皆是吉祥的鸟儿。若是乌鸦之类,早让黄门撵走了,便有一群喜鹊筑了巢的。不用奇怪。”

  诸官员呵呵一乐,是原因之一,但不是唯一的原因,这事儿就是有古怪!

  郑朗怎的?

  难道不让别人谈论?

  又冲姜知州使了一个眼色,姜知州会意,离开座席,来到外面,郑朗说道:“姜知州,晚生有一事相求。”

  “郑状元有事尽请吩咐,勿用客气。”

  “家父昔日与崔家订下一门亲事,当年晚生放荡不羁,崔知州为了约束,对晚生提了一个条件。如今我考中省试殿试,到了议亲的时候。晚生想请姜知州担保一下媒妁。”

  “崔知州也无礼!”姜知州不客气地说。这算什么条件啊,十七岁中解试,二十岁中省试,试问每一届科考有多少二十岁以下的士子?

  这正是崔有节心虚的地方。当时这一条件,其实也在悔婚,不过碍于昔日的友情与名声,不便直接提出来。后来闻听郑朗渐渐改正,也做了一些补救。当时郑朗情况很恶劣的,崔家这样做并不过份,给了一份薄面很不错了。然时与势不同也,如今郑朗连中三元,有几个会这样想?

  姜知州正是如此,又挥了一下袖子道:“郑状元,若其他事,我一定会为状元效劳,这件事,恕我不能答应。”

  都是一家什么人啊!人家落难了,提出苛刻的条件刁难,发达了,又立即媚之,居然都媚到了王德用哪里去了。俺不算什么官员,可也不屑与这种人打交道。上行下效,在老太太与赵祯这十几年治理下,上层官场不算很黑暗,说气节夸张了些,但有许多官员会主动约束一下自己德操。所以崔有节说与王德用家联亲,仕途如此,甭想再做京官了。

  因此姜知州居然一口回绝!

  看着姜知州站在大杨树下,身体比杨树还要直,眼光坚定,郑朗也无可奈何。

  宋朝高薪养廉有时候也会起一些作用的,特别到了知州这一层面,看职官,若是使相知一州一府一军,那个薪水不要去计算,很恐怖的。按照正常的算,江杏儿替自己算的,大约年薪在两千多缗。别急,还有的未算,差旅钱,招待费,后者有可能有,有可能没有,另外职田不大好计算,并且每一州县皆有相应的灰色收入,只要不做得过份,就是庐州那位包拯出山,看到也象未看到一样。因此隐形的收入不会比国家正式收入少多少。

  无论怎么算,四千缗钱有了。

  能买四千石最好的大米,两千匹丝绢,山茶十万斤,南方马近两百匹,西北马近八十匹,能赎未当红前的娄烟一个半,陈四娘四十个。这仅是一知州的收入。

  原来郑家一年收益近三千缗钱,一家人就过上了小康生活,衣食无忧。但还没有一个知州的收入高。

  如会经营,买一些地放租子,经营一两个作坊商铺,那么可以象宋祁那样,夜夜笙歌,不会为钱发愁了。但不会经营,也不会铺张浪费,如范仲淹,同样可以省下大量的钱,济乡里,办乡学,助族人。也有不好的,又不会经营,又奢侈浪费,那么会有些悲催,仁和酒店吃一顿饭要几百两银子,柳玉娘那样的行首宿上一夜,又不知花费多少,或者赎出几个,有可能几千缗钱一万缗钱就没啦。若苏东坡。

  范仲淹与苏东坡是特例,一般官员皆如郑朗,或者眼前姜知州,以前的刘处,崔有节。家中皆置了一些大小不等的小产业,生活作风不是很奢侈,也不是很吝啬,再加上行下效,有的官员开始着重德操的培养。

  比如姜知州。

  说法不对,换自己若有女儿,听闻有这样的女婿,也担心哪。难道为了所谓的道义,明知道前面是火坑,偏将女儿往里面推?不过在王德用的事上,崔家做得不大好。

  既然不愿意,郑朗不强求,又换了一个话题,道:“姜知州,晚生再说另一件事。”

  只要不谈崔家都好办,姜知州道:“状元请说。”

  “冬天我会筹办两所启蒙小学,又不知道在哪里选址,还有教书的先生,晚生想请几位老年学子,不仅是才德,还要求是家中贫困的,还望姜知州相助。”

  夏天是不大可能,家中所有的经济飞向了宋州,好时光仅在四月,四月末夏粮收上来,能收购一下,到了五月,天气就始不对,有的奸商肯定会囤积居奇。没有向崔家开口,但向经济条件更好的大舅家开了口,筹集近一万缗钱上来。好在两个作坊皆在盈利,七还八还的,只能到了冬天才能拿出来钱办小学。

  这种启蒙小学的性质也不过是让穷人家的孩子识几个字。

  对老师的要求不是很高。

  小皇帝站在城楼上往下一看,好多白发苍苍的老年学子,很可怜,然分散到全国并不多。诏书一下,你家分一分,他家分一分,几千贫困无依的老年举子也就分完了。只能从普通的学子上找老师。一要才德,不然教不好学生,二要贫困,又做了一件好事。

  地也是一个问题,本来是好心,但一沾到地,会说不清楚。正好姜知州前来祝贺,委托姜知州将两件事代办。

  听到此事,姜知州来了兴趣,担忧地道:“办学容易,养学难。”

  “我默算一下,两所义学若规模不是很大,收纳六七百学子,需要聘请十几名先生,教室桌椅的维修,笔墨纸砚,课本,每年向州学保举十几名优秀的学子,这些学子要陆续的供给,最少每年得两三千缗钱以上支出。不过这点费用我家还能支付出来。”

  “郑状元有此心意,我一定尽力替状元筹办此事。”

  郑朗没有想到麻烦就来了。

  姜知州对郑朗无可非议,十分赞佩,可产生一个误会,认为崔家那边相逼郑家一定要自己做媒妁的,抬高崔家声望,状元才有此请求。

  两小将范讽骂得狗血喷头,百姓附掌喝彩。孔道辅范仲淹斥责小皇帝与吕夷简,天下人颂之。仅是一个崔知州,就是王德用是宰相,那又如何,有本事你带着家丁家将,杀到郑州来!

  姜知州心中不平,写了一份书奏,递向东京,弹劾崔有节“不要脸”。

  几个宰相看了看,也不是多大的事,让你保媒,你愿保就保,不愿保就不保,然而事情是一件件积累起来的。

  关健是徐氏,上次在王德用家的举止过于谄媚,有的大臣看不上眼,将这份奏折交给了赵祯。

  赵祯看后,有些不喜。

  是人总要知道进退之道的,对崔家朕已不薄,一门二进士,媳妇是王德用家的,女婿是郑朗,还想乍的?再看看你女婿是如何做的,这样的名声,这样的才华,居然想的仅是江南一个小县令!

  也没有处理,仅是保一桩媒罢了,想一想郑朗提出的那些事,仓耗、省耗、官耗、秤耗、正耗、脚耗、加耗、移支、脚钱……我家对官员不薄啊,一个知州的薪酬有可能就赶上唐朝的一个宰相收入,为何出现这些情况?

  不能想,一想有时候赵祯都觉得没有信心再次这个国家治理下去。

  侥幸还好,他看到了许多人才,比如这一届举子中的郑朗,张方平,这才在每天筋疲力尽之余,稍稍有些动力。

  于是御批两个字,知满!

  又将这份弹劾发往蔡州。

  很重的处罚了,这两个御笔亲书,落在崔有节眼里会成了什么?

  ……

  郑朗请求没有成功,张大舅莫名其妙,郑朗道:“他们是官员,也要有气节,认为此举是谄媚,不屑为之。大舅,不用将事情想得那么复杂,就让你保媒吧。”

  “我啊。”

  “大舅,你是我家最至亲最有身份的长辈,保媒足矣。”

  张大舅一听很开心,最至亲最有身份两词让他感到长了脸,道:“我这就去蔡州。”

  “不用急,喝口茶,我还有几件事问问大舅。”

  “什么事。”张大舅坐下来,杏儿沏上茶水。

  “张家庄那个作坊现在如何,还有那两名举子如何?”

  “作坊还好,倒是那两个举子……”张大舅摇了摇头。

  “怎么啦?”

  “他们讲经义倒头头是道,经营之道却不善长,让他们做管事的,我很担心,至于算术之道,又非是他们所能精通,做账房都差了些。并且两人心大,还想省试殿试高中,最少特奏名制高中,因此对管理作坊之事,不屑为之。”

  张大舅也没有在意,无能就无能,权当养两个吃白饭的,索性最后不让他们管事,到时候给两个钱,让他们安心读书得了,省得碍手碍脚。

  但这个大出郑朗意料之外,蹙起眉头,思考了好一会儿道:“不行,你对他们说,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家没有治好,也许能说种种天运不利。眼下给了他们一个治家治坊的机会,为什么不好好珍惜?读书科考为了什么?考中功名,辅佐君王安邦立业,非是替国家养一条蠹虫。国家想找能吏难,想找蠹虫太容易了,我不喜欢。更不想这条善举,因为这些人,导致各个大户反感,最后崩溃。若不改,请他们继续过以前那种清贫的生活。两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遍天下皆是。”

  “是不是过激了?”

  “不过激,我在京城时与张榜眼恐怕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说着揉脑袋,看看这条举措,多好啦,居然出现了问题。自家抱定想法将这些老举子们当白痴圈养,可其他人家愿意么?

  不但张家庄,宋州那边又请了几个举子,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

  读书!读个屁,都到了这种年龄,有几个人能出人头地,为什么不主动替自己家中的妻儿老小想一想!

  张家大舅迟疑了一下,郑朗道:“那就不用急,改天我作一篇《齐家论》,论述此事。”

  外侄子观点也合张大舅心意,当年自己若做一个书呆子,不好好经营家业,一次次科考未中之后,现在家中成了什么?外侄子不查自家店铺的账,不引进刻丝织女,郑家有没有今天的富裕?

  郑朗又问道:“宋州那边如何?”

  “钱帛全部送到宋州,夏粮还未成熟,具体的事,我派人盯好。”

  看到家中两个举子的情况,张大舅对那边四个举子也不大放心了。送走了大舅,郑朗看着二小,问:“司马三郎,王三郎,看到没有,仅此一举,就有想不到的弊端。”

  “状元,也非是他们不会齐家,乃好高骛远,认为自己一定会一朝得中,身为地方大吏或者朝廷重员,才放不下身架。”司马光很公正的做了一句评价。

  “也是一点,你说得有道理。”郑朗怜爱的抚摸了一下他的脑袋,能想到这方面,很不错了,毕竟才是十五岁的孩子,非是自己。又说道:“但可不可能?”

  “不可能,象他们这样,除非是朝廷广开恩科,将所有老年举子破格录取,若按正常科考程序,千不中一也。”

  “破格录取对否?”

  “不对,虽然陛下仁爱,然此举必使冗官加重,又,至今未中,学业天赋不足,又,这类举子不顾家贫埋头苦读,失了夫子孝悌之心,无有孝悌,何来爱民?即便家贫于天运也,然机遇来临依不珍惜,亦无孝悌体贴之心,既便高中,足成一老饕餮也。”

  听到老饕餮,郑朗大笑,夫子有的话真的很让他欣赏,少年戒色,中年戒斗,老年戒贪,诚不欺我也。马上小皇帝就会用到几个又狠贪又懒又惫赖的老宰相了。

  有些人到老年时,是容易变得贪婪的,比如范讽!

  司马光又说道:“依我之见,对陛下进行强行劝阻,即便开恩科,五十名足矣。然而状元与榜眼无需多事。”

  包括联名上奏都是错误的。

  看到没有,马上有可能被这些老举子们变成了一场闹剧。

  王安石道:“司马三郎,我认为非也。未必所有贫困举子皆是如此,例如范仲淹,例如欧阳修,或者晏殊,皆家中贫寒之子,皆知道感恩图报。状元与榜眼开此举后,适者生存,顽固不化者,即便状元不作《齐家论》,诸乡绅必不容也。适者助之,不适者淘汰,岂非良策也?”

  “你也不错。”郑朗呵呵一笑。

  两个小三子还是过去的性格,一个喜激进,一个喜保守,然而在他逐步培养下,知道会讨论性的看待问题。现在不能放手,再过几年,两人友情有了,再学会自己的开明,应当危害没有史上巨大。

  可站在他们角度,一个激进,一个保守,看待问题都十分尖锐的。

  做了一个总结,道:“变要变的,此也是中庸之道,应时而变,应势而变,法家有些道,兵家有此道,农家有些道,医家有此道,纵横、阴阳皆有此道。但如何变,要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不考虑周全不能动也。”

  其实郑朗脑海有一个伟大家改革家,他的例子就可以借鉴,但现在自己还没那资格。

  喃喃道:“江南吧……”

  忽然意识到江南一行,更加有重要性!

  ……

  崔有节看到赵祯两个漂亮的飞白大体字,额头上涔出汗水,太满!

  何谓太满,往坏里想,这是皇帝对自己一家很不满了,不仅自己的仕途,两个儿子的仕途,以后也会受到影响。

  将一家人召集过来,将信传给大家看。

  王家小娘子看完信后问:“阿爹,是不当请姜知州……”

  “我没有请他,还等郑家的消息。姓姜的何来此言?”崔有节气愤地说。本来想上书弹劾的,但凡事不会空穴来风,就是空穴来风,总有一个穴。因此想到郑家,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情况。

  但此事拖得很久,并且二月省试放榜,到了四月份,一个前来提亲的人都没有。忽然又发生了这件事,崔有节也失了方寸。

  崔娴忽然开口道:“大哥,你与郑家小郎住在一个客栈里,听到他说些什么?”

  “没有什么,他仅说此举失了道义,可对三弟前途却有利,是对是错,他无法判断,并没有多大恶意。”

  王家小娘子惭愧地低下脑袋,这件事她得付主要责任,自己开心了,崔家是失了风评。

  “三嫂,你不用介意,若我没有猜错,过几天郑家就会派人过来,到时候顺便问一问。爹爹,更不能上书反辨,我家是太满了,越辨越着痕迹。”

  崔有节苦笑,若说满是太满了。两个进士儿子,最小的三元女婿,宰相孙女儿媳妇,姜知州刻意污蔑好,强邀清名罢,值得他出手了。只好等郑家消息,问题还是在郑家身上。他家若要悔婚,自己无可奈何。他家若不想悔婚,姜知州不满也只能干瞪眼睛。

  张家大舅子来到蔡州,此时崔家哪里管得媒人是谁?

  那怕宋伯夫妇到来,崔家也愿意啊。

  先不问姜知州的事,谈财礼。

  与唐朝相比,宋朝婚姻仪式要少一些,乡贯、族望渐渐没有人重视,相反,很看重财礼,将娶妇,先问资装之厚薄;将嫁女,先问聘财之多少,甚至将资装与聘财用契约写出来。

  一般富贵人家送三金,金钏、金锁足、金帔坠,若次的送镀金银器,士宦人家还要送销金大袖、黄罗销金裙、缎红长裙,还有其他的,如珠翠团冠等首饰,上细杂色彩缎匹帛,花茶果酒,团圆饼,羊,酒,银挺子等等。下等人家没有这么奢侈,只送织物一二匹,再加上鹅、酒、茶、饼。财礼送到了,吉日选好,就可以坐花轿进入夫家举行洞房礼。中间还有一个问生辰八字,别当真,财礼有了,什么生辰八字都是好的。没有财礼,什么生辰八字皆是不好的。

  若夫家贵,那么一切正好反过来,要倒贴许多嫁妆,然后在铺房时,也就是在迎亲前一天,女家派人到男家布置新房,将被褥等物拿出来,所有陪嫁的衣服、袜、鞋陈设出来,给大家看,看看我女方陪了多少东西过来。这个风俗后世都保留了一些下来。有的地方不让随嫁的装奁让外人见,于是多带随车钱,多者一千贯,少者数百贯,奁里面的女儿私人物品不让别人看到,但钱能看到,将车子打开,好多钱!

  女方便有了面子。

  象崔家两家这场婚礼有可能花费得数千缗钱以上,但对于两家财力都不成问题。

  崔家不想等,郑家也不想等,外侄子还要走马上任呢。

  很快商议好聘礼与陪嫁,然后问好吉日。对方身份高,张大舅便问道:“崔知州,你看那一个日子好?”

  “四月甲寅。”

  这个日子很快的,还有数天就到了。中间送聘礼,然后陪嫁,再到用花轿接人,又那么远,两家的忙碌可想而知。但郑家急,崔家急,皆没有觉得是问题。拿到婚契,崔有节心定了下来,徐氏用手抚胸,崔有节这才问张大舅,为什么姜知州会上书弹劾?

  张家大舅一听很不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后道:“崔知州,是我的主意,后来外侄请求姜知州未同意后,找到我来保媒,没有想到姜知州……”

  “算啦,他是误会……”崔有节道。自家树大招风,学习女婿韬光养晦吧,权当是碰了晦气。

  张家大舅离开后,崔娴听了,道:“爹爹,你做法很对,但爹爹不用害怕,等成亲后,女儿让郑家小郎,在陛下面前替你说一说,误会就解除了。”

  但郑朗不是这样想的,事情归根结底还是娶了王家女,悔了秦家女,导致姜知州反感,这才产生的误会,与树大招风无关。

  开始准备婚礼。

  壬子日,也就是四月二十,崔家的嫁妆到来。十分丰厚的嫁妆,用了几十辆牛车拉过来的,一路观者如山。但两家收的贺礼同样惊人,不是一桩赔本的“买卖”。

  另一边花轿也在半路上。

  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三百里路,花轿又不能用牛车拉,还有徐氏,伴娘,亲戚,以及河北崔家的十几个长辈。崔全忠成亲,让王德用老匹夫强暴了,崔家只来得及派了徐氏一人前往。可是崔家嫁女,作为尊贵的女方,族中的老人们怎能不出面呢?得知省试结果后,这些长辈率着一大群亲戚从河北赶到了蔡州,一直呆到现在。

  这些人走得慢,从昨天花轿就开始出发。

  为了抢时间,还有其他搞笑的事,郑家的聘礼还没有到呢,崔家铺房的嫁妆就出发了。两支队伍在颖昌府相遇,喇叭锁呐对着吹,吹了好一会儿,两方才在观者的哄笑声中散去。聘礼过去,请新娘子的人也跟着一道过去。不然来不及!

  崔家的娘家人看了看,表示很满意。事至此,不满意也得满意了。

  一路劳苦,二十二更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进到了郑家庄,大队人马在村口停下来。俗名称为停坦子。

  拦门一次,想将新娘子请走,要给娘家人市钱花红,娘家亲戚满意,才让女方亲戚将新娘子抱上花轿。并没有完,到了新郎倌家还有一次,还得要,抬担人讨要市钱,酒水,这才肯起担子。

  不过徐氏心中担心,万一太讲究了,这个女婿不同意,俺就不给起担子钱与酒,怎么办?

  她想得太不堪,张家大舅母代表郑家拿着钱与酒过来,担夫将花轿抬到郑家门口。“尅择官”手拿花斗,盛上谷、豆、铜钱、彩果、草节,念诵经文,一边望门而撒,小孩子争着抢,称为撒谷豆。再铺上青毡花席,一名妇人捧镜面对着花轿倒行,这才让婢女扶着崔娴从花轿上走下来,跨过马鞍与秤,入中门,牵入洞房。

  诸宾客宴席开始。

  傍晚来临,新娘子再次带了出来,带到影堂里(摆放祖先画像处),与新郎共牵一彩帛,彩帛中结一同心结,焚香酹酒,拜伏祖先。两人起立,崔娴还要被扶入洞房中,一会儿行交拜礼、结发礼。现在不行,轮到郑朗表演了。

  两人交会间,崔娴轻声说了一句:“郑郎,妾身体快散啦。”

  折腾得受不了啦。

  但这一句来得很突然,郑朗先是愕然,然后笑了起来,差一点被她逗得大笑。

  这才是他喜欢的新娘子,不怕聪明,狡黠的女孩子同样会惹人喜爱,就怕持才卖横,独断独行,自己一家上下皆是老实人,以后再无宁日。

  “不准笑,人都在看着呢。”

  郑朗更想笑,看着环儿将她扶进了洞房,嘴上笑意犹存。

  现在为止,这场婚礼一切很正常,虽匆忙仓促了一点,也能理解,比那些个榜下捉婿的婚礼要正规得多。程序一切皆按宋朝士大夫人家标准婚礼在进行。可一会儿不正常了。

  郑朗“上高座”。穿上绿色公服,头戴花和胜的幞头,在中堂上置一把椅子,登上去。先是媒人,张家大舅与姨姑各斟酒一杯,最后到丈母娘请新郎饮酒。

  对丈母娘不感冒,但也没有必要摆在脸面上,很恭敬的受之。过去有些恩怨,怎么办呢?这个女婿可是宋朝最小的三元状元,深受皇帝喜爱,前程无量。于是徐氏咧着嘴笑,样子有些傻。大家看到她有些不对劲,可没有往别的地方想,皆认为徐氏是喜的,换自己也喜啊。不相信只要两家婚约一解除,上门提亲的能将郑家门槛生生踩破。

  因此皆没有注意她的表情。

  郑朗再由江杏儿与四儿引入洞房,洞房中间设席,郑朗立于东席,崔娴立于西席,先是崔娴对郑朗一拜,郑朗答谢,崔娴又一拜,两拜,郑朗揖请崔娴入座。

  崔娴一个姨妈忽然对徐氏说了一句:“二妹,你真有福气,挑了一个状元公为女婿。”

  “是啊。”徐氏从进郑家庄时就一直在高兴呢,看到女婿彬彬有礼,脸上笑容越来越浓,叹了一句,傻笑起来,笑着笑着没有声了,身体软倒下去。几个亲戚立即将她扶起来。然而徐氏眼睛发白,人事不知。

  大麻烦来了。

  崔娴不顾自己是新娘子,连忙扑过去道:“娘娘。”

  郑朗也在流汗,乍就昏过去了,然而看看不对,也走过去,用手搭在她脉博上,不好,奶奶的,再搭,不是昏过去,脉博动都不动一下。

  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件吧?

  奶奶的,再搭,搭完后脸色变了起来,道:“喊大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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