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阳光落在纳兰脸上,她突然感到了一阵刺痛。那是她的眼睛感觉到的。这么多年来,她的脸上一直蒙着面纱,从没有让阳光直接照射过,因此她很不适应。

  纳兰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这张床不是很宽大,但却铺得很软,她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云堆里。“这是哪里?”她猛一起身,就觉得天旋地转,身子像飞起来一样,差点栽下床来。

  这时,有一个声音在门口处响起:“你身子太虚,最好不要动。”这正是那晚救她的人的声音,她以前从没有听过,也算是个陌生人。这倒让她安了心。至少比落到熟人手里要好得多,因为现在“熟人”也就意味着“敌人”。

  纳兰不会说话,但却感觉得出来,脸上的面纱不见了。这使得她突然有了一种赤裸的感觉。她平生最不愿意的,就是用真实的、毫无遮掩的脸孔对着别人。因为她知道,那不但是对别人的残酷,也是对自己的残酷。

  她又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脸。

  那人来到床边,用手隔着被子碰了碰她,递给她一样东西:“这是你的面纱,我已经缝好了。你戴上吧,我不看你。”他转过了身子。纳兰接过面纱,用手摸了摸,知道是这个男人缝的,因为再笨的女人也不会缝出这么粗的针眼。她蒙上面纱,用手拍了拍床,以示他已经可以转过身了。

  男人又递给她一碗浓浓的鸡汤,里面还有一个鸡腿,纳兰听着这个男人走出去,越发疑惑起来,但她一向极看得开,所以再如何心存疑问,饭总是要先吃的。

  第一天,男人就说了这几句话。第二天更少,之后的几天里,他甚至一句也不说,只是送来饭菜,等到她吃完了,拍拍床铺,他就来收走碗筷,不说一个字。

  这样过了五天,纳兰已可以下地了,她的伤虽然很重,但以她这样的人,只要能动,就绝不会赖在床上。纳粹兰摸索着向门走去。

  她并不是绝对看不到任何东西,因她眼皮接近透明,所以能够看到一些亮光,也能感觉到一些黑影,当年有一位妙手神医为她看过,说不能割开眼皮,那样的话,她的眼睛就会完全失明。

  纳兰下了床,一步步挨向门口,就在她刚跨出一只脚的时候,一只手按向她肩膀。纳兰何等样人,手掌一翻,向那只手的肘关节处砍下,如果被砍中,那只手就要废了。

  那人也是应变奇速,沉肩侧身,躲过这一掌,叫道:“是我。”纳兰从对方的动作中已感觉到,这人竟就是凤凰集客栈里向自己袭击的人。她一个跃身回到床边,抄起了那张琴。五指一抚,就要奏响。那人见了,急叫:“不要作声,我没有恶意。”

  纳兰手指一停,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人道:“你不能出去,这里离无名寨很近,他们随时会来,以你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出手。”纳兰性子极倔,拇指一勾,发出一声裂帛之音,那意思是:你是何人,敢来对我指手画脚,你不要我出声,我偏要弄出点响动。

  那人也不动气,好像知道她的性子,缓缓道:“我知道你想报仇,我也想,但是现在不行,我们的伤都很重。”纳兰突然一拨琴弦,发出三个音,依稀竟是人说话的声音:“你、是、谁。”

  这手功夫却是新奇的很,天下谁也想不到,纳兰的琴竟会有这种功能,可以代替人说话。那人似也怔了一下,赞叹了一声,然后却是一声苦笑:“我跟你一样,也是一个未亡人。”

  秋塞鸿当然是一个未亡人,可是他没死的原因不是被树枝挂住,崖下不要说树,就连半尺高的草都找不到,也不是掉进崖下的河里,那下面本就没有一滴水,他没有死,全是因为四个人,四个三年以来始终无怨无悔始守候在崖下的义士。

  当秋塞鸿把那块断碑踢下崖的时候,那四个人就听到了,这是一个信号,然后秋塞鸿就落了下来。第一个人守在离地面二十来丈高的一个石洞里,他的眼睛看得非常准,当秋塞鸿下落到他头顶上时,他突然从洞里横着窜出来,一把抱住秋塞鸿,去势不减,将下落之势变为横向之势,划出一道弯曲的弧线向下落去。但他们离地面仍有二十多丈高下,也难免会摔得七窍出血而亡,但紧接着第二个人就出手了。

  他们又落下十余丈,第二个人一抖手,挥出一条十多丈长的长鞭,半空中缠住了二人的身子,用力一扯,将他们斜着扯了过去,这一来,二人下坠之势又减了一半,第三个人呼的一声,撒出一张渔网,裹住了二人,就手一抡,将大网几乎平贴着地面扔了出去,而第四人双手一圈,将二人连同渔网全都抱在怀里,身子如同箭一般向后退去,直退出五丈远近,才将二人下落之势完全化解。

  三人一同脚踏实地。他们之间配合的天衣无缝。

  秋塞鸿向他们四人看了一眼,目光中竟然隐隐有泪光闪动,然而他们谁都没说一个字,立时护着秋塞鸿跳进了一个洼地,搬开一块大石,露出一个黑黑的洞口,五个人先后钻了进去。最后一个人将秋塞鸿身上的血衣脱下,撕得烂了,扔在崖下,然后从崖边开始,将留下的足印一个个扫平,钻进洞里后,又将大石盖好,然后他用手将一根大腿粗细的木头一抽,只听一声沉闷的声响,那洞口部分已完全塌陷下去,从外面看上去绝没有一点人走过的迹象,除了一件血衣外,秋塞鸿从此在人间消失。

  而现在,他又出现了,可没想到的是,他这次出手相救的却是自己的死对头,纳兰春水。

  若在平时,他们二人相遇,只怕要拼个你死我活,但现在,秋塞鸿眼里所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个又哑又瞎,双手畸形的弱女子。

  他被心底里的一种什么东西深深的震撼了,他并没有见过纳兰,只听说这个女子很神秘,很可怕,由此他便将她想象成一个极美艳极冷峻极狠辣的绝世美人,但现在看来,他的猜测全都错了。

  这样的女人,只怕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而纳兰,却能挺过这一关,而且创立了飞霜谷那一片足以与他抗衡的基业。以前无名寨的二当家“一夫当关”万夫雄,就是和飞霜谷的“云神”花无尘的决斗中互殁身亡的。万夫雄中了花无尘的三枚无影神针,而花无尘也被万夫雄的百步神拳击破五脏而死。两家的梁子,也算是那时结下的。

  现在秋塞鸿只要一举手,就可以了结他们之间的恩怨,如果纳兰是一个正常人,秋塞鸿可能真的会那么做,但她如今站在眼前,仅仅是一个无助的残废女子,他还能下得了手么?

  两人无言相对,但心中都没有放松警惕,因为毕竟他们之间并不熟悉,而且在饱经苦难的情况下,他们已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谁了。

  出卖他们的,就是他们最亲近的兄弟,让他们从权力宝座上砰然坠地,像丧家之犬般躲在黑暗中的,就是平时最忠诚的手下,这场恶梦来得太突然,太迅猛,太不可预料,现在,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能真正懂得他们此时的心。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在大声说着:“谈老板在么?在家么?”秋塞鸿听了,心中猛然一怔,这声音为何如此熟?他连忙走出去,嘴里应道:“在,在。”

  他来到门外,门外阳光满地,但他的心却一下子冷了下去。

  门外是间棺材铺,这是凤凰集上唯一的一家做死人买卖的地方,而现在的秋塞鸿,就是这家棺材铺的老板,谈生。这不是一个化名,事实上这个铺子早就开张好几年了,老板谈生是个令人可厌的生意人,但现在谈生除了脸上的一张皮外,整个人都已经完全从世上消失了,连同他那不生育的老婆一起消失了。这就是江湖,残酷的江湖,为了自己的命,秋塞鸿也顾不得别的了。

  现在秋塞鸿就是这里的当家,当一个人的家。

  门外站着七八个人,为首的一个人紫面微须,目光阴冷,正是暗逐流萤周白水。他身后站着那位雷神,莫惊云,此外还有几个山上的喽啰,都是曾见过他的。秋塞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咽喉。

  他躲到这里是有原因的,纳兰在凤凰集出现,他又惊走莫惊云,想来莫惊云必定猜出了他的身份,那么这凤凰集就是一个极危险的地方,他们绝不可能还敢呆在这里,但秋塞鸿毕竟不是常人,越是别人不敢做的事,他越敢做,而且一做到底,他索性就在这里住下来,化妆成一个不太引人注意的棺材铺老板,他是在赌,赌一下自己的运气,这些天来,他最需要的就是运气。

  但现在看来,他的运气并不是很好。

  周白水站在厅屋中,四下里看着这间铺子,见到秋塞鸿出来,便问:“谈老板,近来发财呀。”他们常到这镇子,所以并不陌生。秋塞鸿苦苦的一笑:“还过得去,周大当家,是不是山上出了什么事情?”周白水一笑:“不是,山上一切平安,只不过有个兄弟病故了,要口上好的棺材。”秋塞鸿忙道:“有,有。”他不敢多说话,幸好这谈生老板平时的话也不多,常言道:言多有失,棺材铺的老板更是如此,每个字说出来都像在棺材板上钉钉一般。

  他挑了一副上好的檀木棺材,周白水吩咐喽啰们抬了,由莫惊云带路,出门去收西门的尸体。他们走了,周白水随后跟着,可就在他出门的时候,突然身子一定,鼻子抽了几下,回过身来邪笑了一声,道:“老板娘呢?在不在家?”秋塞鸿心里猛的一紧,他立时记起,周白水平日风流好色,与山寨周围集子里的很多女子不清不楚,谁想到竟连这棺材铺的老板娘,也与他相好。

  那老板娘他当然见过,而现在,却是连她一根头发也找不到了。幸好他扮演的是一个戴绿帽子的角色,不论脸上怎么变色,也不会引起周白水的怀疑,他迟缓了一下,才结结巴巴的说:“她……她……不在家。”周白水看了看他,脸上露出一种可怕的笑容,道:“是么?怎么这么不巧,我每次来,你都说她不在家。”他说完,抬手一推秋塞鸿,秋塞鸿不敢运功抵挡,就势一倒,撞在一具棺材上,周白水抬腿就进了屋。

  屋子里没有老板娘,却有一个重伤未愈的纳兰,由于她的伤,现在她的夺魂魔音发不出两成,就算加上秋塞鸿,也不一定是周白水的对手。秋塞鸿心里开始后悔了,如果一早就离开这里,哪会撞到这种事。

  他已准备拼命了。秋塞鸿在等着屋子里的动静。

  没有动静,周白水进了里屋,向里面张了一眼,就退了出来,笑嘻嘻的走到秋塞鸿跟前,道:“果然不在家,谈老板,好好做你的生意,再见了。”他说着用手去拍秋塞鸿的肩膀。秋塞鸿当然不能露出一点会功夫的样子,因此并不躲闪,但周白水的手方到中途,突然一变,五指如闪电般点了秋塞鸿三处大穴。

  秋塞鸿张着嘴倒在棺材板上。

  周白水嘿嘿一阵冷笑:“这功劳可不能让别人分享,姓秋的,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逃得过我的眼睛么?易容术你差得太远了。更何况你身上还有股子金创散的药味,我要还看不出来,就是瞎子。现在就让我来揭开你脸上这层丑陋的面皮。”他伸手就去抓秋塞鸿的脸,秋塞鸿闭上了眼睛。

  一声轻响,那张面皮果然被揭下来,那里面露出的——露出的脸竟不是秋塞鸿,而是另一张周白水从不认识的脸孔。这张脸又白又嫩,红扑扑的似乎能吹弹得破。竟是一张娃娃脸。

  周白水一下子怔住了。就在此时,他只觉得身后风声大响,一物直打他的后心。周白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来袭,不敢硬接,向边上一跳,那物打空,直钉入对面石墙。

  那是一柄剑,剑锷如同一头展翅的大雁,剑身尽没。

  周白水一看这柄剑,吓得头发都立了起来,他不敢再留在这里,飞奔出门,一溜烟逃了。秋塞鸿的眼睛一闪,已看到外面墙壁后面依稀有人影一晃,好熟的身形。这会是谁呢?他一时也记不起来了。

  那柄剑当然是他自己的,至于他的那张娃娃脸,当然也是张面具,不过这张面具可不是秋塞鸿自己装上去的,而是另一位易容高手。

  可究竟是谁取了自己的剑,吓走周白水呢?秋塞鸿没有再想下去,因为这时,他看到了纳兰。

  蒙着面纱的纳兰,一步步从屋子里走出来,方才她藏在床帐后面,并没有被周白水看到,但是,她却听到了周白水的说话。难道这个救她的男人,就是与飞霜谷势不两立的秋塞鸿?

  如果她能看得清秋塞鸿的脸,也许不会相信眼前的人就是秋塞鸿,但是她看不见,秋塞鸿只觉得满嘴里都是沙子,又苦又涩,他并不能肯定纳兰也会有他这般好心,会放过他。

  但秋塞鸿救纳兰,是一片好心么?好像也不全是。两个人都在经历着同样的事情,同样的心境,同样的煎熬。但后果会是一样的么?

  纳兰关上大门,猛然转身,对着秋塞鸿,她微微点头,将琴放在棺材板上,弹起了一支曲子。秋塞鸿当然听得出来,那是一曲《塞鸿秋》,这表明纳兰现在已断定这个人是谁了。秋塞鸿听着这曲子,好像在听为他自己送行的葬歌,只见纳兰越弹越激动,突然一声响亮,琴弦崩断,纳兰猛然站起,一掌向他头顶拍了下去。

  秋塞鸿脑袋里响了一声,他好像看到,天空有无数颗亮星,但在一刹那都被吸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连同他自己。

  琴声仍在远处响着,秋塞鸿觉得阳光刺眼,他想睁开眼睛,却连眼皮也抬不起。他的脑袋晕晕的,全不知所以然。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力气有些恢复了,又想睁开眼,却发现眼皮就是动不了,像是长合了一般。秋塞鸿突然想到了一件最可怕的事,他挣扎着抬起手,向眼睛摸去。

  他的手指突然停顿,他摸到了自己的眼睛,那双眼睛还是好好的长着,但不同的是,眼皮竟被人缝了起来,密密的缝了起来。

  这一惊非同小可,秋塞鸿几乎是从床上凭空飞了起来,落下去时几乎将床砸碎了,但他不愧是无名寨的首领,硬生生将挤到咽喉的一声大叫压了下去。他努力平静一下心思,向四外摸了摸,觉得仍旧在床上,被子却掉到了床下。

  他下意识的去拾被子,突然鼻子里闻到一阵香气,越来越浓,直到床前。那是鸡汤,浓浓的鸡汤。而且听来人的脚步声,却是一个陌生人。

  那人走到床边,舀过一小勺鸡汤,喂到他嘴里,鸡炖得很软,连骨头都熬烂在里面,喝起来浓香可口。但秋塞鸿只呷了一小口,就一并吐了出来,吐到了那人身上。

  这个可怕的女人,她这样折磨我,到底为了什么?难道这就是她报答别人救命之恩的方式?秋塞鸿轻轻骂了一句。幸好纳兰没有将他的嘴一并缝住。

  那个陌生人并没有动气,只是笑了笑,说:“脾气再大,饭总是要吃的,不然苦坏了身子,可不划算。”秋塞鸿并没有听过这个声音,但肯定这是一个男人,他问了一句:“纳兰在什么地方,她不敢见我?”

  男人沉默了一下,说:“她眼睛不太好,看不到你,但她的心却很好,你放心躺在这里,过不了几天,你就会复原的。”

  秋塞鸿哼了一声,又问:“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男人又沉默片刻,才轻轻的说:“这是我的家,纳兰——是我的妻子。”

  这句话一说出来,秋塞鸿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不可信,断不可信。纳兰从未嫁过人,这已是江湖中尽人皆知的事情。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丈夫?

  秋塞鸿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他的心里竟莫名其妙的产生了一种怅然的感觉,连他也不知是如何产生的。他最后只是笑了笑,说:“恭喜恭喜,可喜可贺……”男人轻轻笑着,又开始喂他鸡汤,这次他并没有吐出来,他的头脑里已开始想别的事了。

  男人一边喂他一边说着:“外面的人一定不知道纳兰有个丈夫吧,其实就连她自己也从不承认我这个丈夫。我们只是从小指腹为婚的。但她是个很要强的女孩子,我知道我配不上她,所以她要走,我也没有阻拦,我对她说,以后如果想回来,什么时候都可以。我会为她烧饭烧菜,洗衣服,伺候她过日子,也许以后我们还会有个孩子……”秋塞鸿听他说着,感觉他的语气很有些欣喜,就是没有笑出来罢了。

  秋塞鸿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男人喂了他半碗鸡汤,又将一个鸡腿送到他手里,自己接着说下去:“我知道,这都是我自己做美梦,纳兰怎么会喜欢上我?她喜欢的一定是你这样的人。”秋塞鸿的鸡腿吃不下去了。

  男人轻轻笑着,说:“吃吧,不会有毒的。我知道她喜欢你,不然也不会带着你来,你伤得很重,我想你一定是为了保护她而受伤的。我知道自己远远比不上你,你能在很危险的时候保护她,而我却没有这个力量,还要受她的保护。”

  秋塞鸿突然觉得这个男人非常可笑,很有些女人气,可能他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吧,书呆子!

  男人当然不知他心里所想的,还自顾自的说下去:“她说你的眼睛受了伤,一时不能见光,所以让我把你的眼睛缝起来,等到再过四五天,就可以为你拆线了。到时候你就能看东西了。”

  秋塞鸿的嘴停住,他心里几乎要大笑起来:真是个顽固不化的女人。

  他现在明白纳兰的意思了,这个女人虽然是个又哑又瞎的残废,但却是那么要强,绝不受别人一点好处,也不肯接受别人对她的施舍。她宁可得罪人,也不有求于人。

  男人将一碗鸡汤全送进他嘴里之后,好像显得很高兴的样子,说:“现在你的脸色好多了,我看过不了几天,你一定生龙活虎,活蹦乱跳,你们练武的人,身体真是好得很。”听着他兴奋的语气,秋塞鸿也淡淡一笑,他也有点奇怪,在这个人面前,他好像一点脾气也发作不出来似的。这个男人好像天生就有一种力量,使你没办法对他生气。秋塞鸿不禁很好奇,他真想现在就看一看这个男人的样子,是不是真的一副书呆子模样。

  琴声还在响着,听起来好像并不算太远,就在这屋子左近。秋塞鸿凝神的听了一阵,忽然道:“她的琴是跟谁学的?”男人笑了笑,说:“这可就不知道了,纳兰十三岁就离开了家,那时她并不会弹琴,这本事肯定是她后来学的吧。”

  秋塞鸿哦了一声,说道:“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有回来看过你?”男人道:“没有。可是我知道,她一定会回来的。”秋塞鸿道:“可你说纳兰并不承认你是她丈夫,她便回来了,你能留住她么?”

  男人没有回答,过了一阵子,才说:“她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我并不想留住她,只要能看到她,我就心满意足了,更何况现在她还很需要我,这就更让我感觉到快乐。从来没有人需要我做什么,我也一直以为自己帮不了别人,但现在看起来,并不是这样。”

  他说得非常诚恳,秋塞鸿听得出来,每一个字都是从这个男人内心发出来的,他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是那样的平淡,平淡的让人崇敬,让人仰视。

  面对着一个自以为是自己妻子情人的男人,他居然能这么平淡,这么快乐,这个人的心是什么做成的呢?至少可以肯定,这个人的心里从不会有仇恨二字。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本是不共戴天,但这个人居然能看得这样淡然,还为自己能够照顾这个“夺妻之人”而感觉到快乐,秋塞鸿觉得面前站立的男人如果不是一个白痴,那绝对就是一个圣人。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真想现在就看一看这个男人的样子。

  但是他并没有说出口,多年的江湖历练使得他有了一种习惯,从不把自己的想法轻易说出来。但他却从这个男人口中知道了不少关于纳兰的事情。

  纳兰一生下来就是个怪胎,没有眼睛不会说话的怪胎,但她并没有自暴自弃,而是争强好胜,要做一番正常人都做不到的大事情。所以十几岁时就离家出走,不要任何人照顾,也不知吃了多少苦,才会有飞霜谷那一片基业,但人生无常,祝福无定,千辛万苦才得到手的东西,竟在一夜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不是纳兰有一颗坚强无比的心,早就失去了生的意愿。

  这一点,他们竟是如此相像。

  过后的四天里,秋塞鸿就一直躺在床上,他并没有恨纳兰,他想要纳兰安心的还完这几天欠他的人情债。

  果然,到了第五天,等到他吃喝完毕,男人坐到他床头,摸索着为他把眼皮上的线拆了。秋塞鸿终于见到了第一丝光线。

  他并没有马上睁开眼睛,而是习惯了好一阵后,才抬起眼皮。

  屋子里并没有人,那男人在拆完线后,离开了屋子。

  几天的疗养后,秋塞鸿觉得身体里的伤好了很多,他走下床来,拉开门,走出去。

  门外已是深秋,叶子不断从树上飘落,象征着一种凋零肃杀的意味,而秋塞鸿就像是一只单飞的大雁,失群失地,更失去了方向。可他知道并不只有他一个人是这种境遇。

  纳兰呢?今天怎么没有听到她的琴声?这几天来,一直是那种平和舒缓的琴声伴着他,秋塞鸿几乎要习惯了这种生活,但现在她却不见了。

  门外有个人正在坐着看天,天边一只孤雁飞过,其声哀切,秋塞鸿缓步走到他身后,也看着那只大雁,突然叹息一声,道:“孤雁失群,命只怕不长了。”

  这句话他曾经说过,现在不知怎么又突然说了出来,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令他想像不到。

  这次并没有暗杀,那个坐着看天的人突然一笑,说:“就算它死掉了,也没有关系,因为它毕竟是死在了故土,我想它在掉下来的那一刻,心里也不会有多少悲伤吧,至少它比那些千里奔波为求活命的同伴,要幸运多了。”

  秋塞鸿听得心里一惊,这种吃惊有两个原因,一是这种非常乐观的心态是他从没有过的,另外一种吃惊是来源于说话的人本身,这正是那个照顾他五天的男人。

  他为什么不站起来说话?莫非他站不起来,也是个残废?

  秋塞鸿连忙转到他的前面,仔细一看时,这种吃惊的感觉又增加了几倍,他看到那个人并没有坐着,而是一直站着,他的身高只到常人坐着时的高度。

  这个人竟是一个侏儒。身长不及三尺的侏儒。

  秋塞鸿无语半晌,最后才轻咳几声,拱手道:“多蒙恩顾,在下不胜感激,还望恩人将大名见告。山高水长,相见有期,秋某日后定当补报。”

  那个男人皱了皱眉头,说:“你这番话咬文嚼字的,我听不大懂。”秋塞鸿只得道:“敢问高姓大名?”侏儒笑了笑,说:“名字很重要么?为什么人们一定要记住某个人的名字呢?就算记住了,也不敢保证以后会不会忘记,就算忘不掉,也不敢保证以后还见不见得到本人,就算见到了本人,也不敢保证还记不记得以前的事,所以不必这么麻烦吧。”

  秋塞鸿被这一番话说得怔在当地,他自负口才不错,但此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过了片刻,秋塞鸿才道:“纳兰呢?”侏儒道:“走了。”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盯着秋塞鸿,说:“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她可是个非常好的女人哩。”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出的竟是一片至诚之色,好像在为一个朋友着想的样子。秋塞鸿忙咳了几声,道:“你可能误会了,我并不是纳兰的……那个……情人……”侏儒并不吃惊,道:“我知道,你不但不是她的情人,还是……她的仇人。”

  秋塞鸿吃了一惊,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侏儒道:“就是今天,给你拆线的时候,我发现你的眼睛并没有任何毛病,她这样做自有她的目的,但她从不对自己喜欢的人有一点点冒犯,所以你不可能是她的情人。”秋塞鸿负手对天,道:“不错,我们本就是冤家对头,直到现在还没分出胜负。也许会一直斗下去的。”

  侏儒笑了,他抬起一只小手,指着门外那条小路,说道:“这么多年来,我每天都站在这个地方,看着那条路,等着纳兰从这条路上走来看我。虽然我从不指望着这个愿望实现。对我来说,这并不只是个愿望,也是一种乐趣,因为我有期待,如果这种期能成为现实的话,那就不单是乐趣,而是幸福了。几天前,她真的来了,背上背着你,那是我一生里最幸福的时候。”

  “现在,她又离开了,我知道她一定是去做她非做不可的事了。我没有拦她,也不想拖她的脚,那样的话,我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若是在别的时候,秋塞鸿一定会笑得弯下腰,这个侏儒居然还认为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可现在,他必须承认,这个高不满三尺的侏儒,就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他的心,远比任何一个江湖人都刚强,江湖中人认为,男子汉就是两肋插刀全道义,冲冠一怒为红颜,但他们真正顾全的,却是自己的脸面。

  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高不及三尺的侏儒,竟然有着如此豁达的心胸,如此乐观的心绪,秋塞鸿一时觉得,在这个人面前,自己才是个侏儒。

  为什么很多身材矮小的人,思想都那般高大?

  秋塞鸿只有离开,他并没有告诉这个男子汉,纳兰这一去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他知道这个男人一定还会站在那个地方,天天望着这条路,秋塞鸿不想打破他的这种乐趣与幸福。

  但秋塞鸿在走的时候,心中的仇恨之气竟减弱了许多,连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些杀死他兄弟的兄弟,是不是非要死在他手里才算一个圆满的结局呢?

  他不知道,他的心已开始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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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华夏国国家安全部优秀的侦察员、七局的副局长彭刚同志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离奇遇害,当时和他在一起的同志亲眼见到他就像是被人勒住了脖子一般,双手挥舞着,挣扎着,然后滚到了地上,便断了气,任凭战友怎么拉扯、阻止都无济于事;   六年后几名侦察员相继失踪,而他们正在调查的案子透着十分的诡异,而且与六年前的案子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为此部领导责成第五局组建了一支名为“诡域”神秘调查组(五局九处),...

网游之三界最强

类型:武侠,仙侠,神话网游。   《三界》即三个世界,武侠世界,修真世界,神话世界,预计每一界大约一百万字,   地球历3250年3月,一款震惊天下的虚拟世界问世,《三界》是一款由全球一百多个国家政府,缓解全球日益严重的就业压力,进而开发出来的虚拟游戏世界,毕业于九流大学的周逸响应‘无业人员必须进入游戏’的政府号召,光荣地成为了一名伟大的打金员。   看着一个个玩家武破虚空进入修真界,周逸埋头猛赶...

在港综成为传说

梦醒港岛,廖文杰发现自己成了重案组之虎曹达华的远方侄子。习武、修道、抓鬼、降妖,踏不平之事;武道、仙道、法宝、神通,尽归于手。食神之夜,他踏空而行,迎面白衣,道:“我有一技,还请菩萨不吝赐教!”

在霍格沃茨抽卡的日子

“再来一发十连!这次一定要抽到麦格教授的阿尼玛格斯啊!”抽卡!出金了!是谁呢?“我就是伟大的占星术士——特里劳妮!”【占卜学+1】激动的泪水从汤姆的眼角涌出。面对着瑰丽的魔法世界,汤姆深深的感觉到,麻瓜的力量是有极限的,于是他决定大声喊出那句话:我不做麻瓜了!

日常系美剧

穿越美剧世界,为免英年早逝,走上平平无奇的大医之路。   一路上。   既有生活大爆炸七人团、老友记六人团、寻妈记五人团为友。   也有实习医生格蕾、豪斯医生、良医争锋。   还有消失的爱人、水果硬糖、尤伦卡的惊悚。   日常平凡不平淡,美剧生活乐无边。

路明非,不卷你屠什么龙!

混吃等死十七年,一次间接性踌躇满志,路明非给自己折腾了个卷狗系统。学习、跑步、健身、篮球……只要一直卷,就能获得熟练度变强,升级还能获得词条奖励!三年后——校长办公室,昂热正在审阅路明非提交的日常报告。“3:00—4:00睡觉,保证每天睡足一小时?年轻人真是精力充沛;4:00—8:00肉身测试装备部新武器?S级的肉体就是要千锤百炼;8:00—12:00给活化石教授们上课?天才果然与众不同;12:00—18:00坐专机前往日本为源氏家族新任家主提供治疗,顺便一起晚餐?我记得是个叫上杉绘梨衣的漂亮姑娘对吧?路明非同学为维护学校和日本分部之间的联系,实在是付出良多,身体力行啊;18:00—2:00出任务砍死侍,再回学校宿舍?夜还归宿,遵守校规;2:00—3:00喝一杯热龙血,锻炼暴血一小时再睡觉……众所周知,人与人是不同的,S级之间亦有差距,这一定是特殊体质!”与此同时,路明非看着系统面板上全新的日程计划表,欲哭无泪。“已经没有睡觉时间了吗?”系统:“路明非,不卷你屠什么龙!”

舍我妻谁

重生有三好,小三全打跑,老公会教好,一小撮恶势力,统统炮灰掉!   她也重生了,小三是男人,老公改不了,传说中的小美满,离她那是相当远!   要不,舍家弃业甩老公,换个男人重种田?   不过……有夫之妇很滞销,如何促销是个问题。   PS:至于那一小撮恶势力……人家满门纯良,她表示鸭梨很大,做了恶势力。 卷一 有夫之妇

我的剑术没有上限

修仙界中,但凡功法都有境界区分。1境【入门】,2境【登堂入室】,3境【炉火纯青】,4境【小有成就】,5境【登峰造极】,6境【出神入化】……功法境界提升艰难,4境小有成就便要求修士在修习功法时领悟一些秘传奥义,取得一些初步成果,此在前世,已能称之为专家,大成(登峰造极)已是当前领域的顶尖,可被尊称为大师。 出神入化,更会尊奉为宗师。但修难,悟道更难,常人悟性与机缘不够,往往会在3境捆缚一辈子,难以寸进。 转生至此方世界的钟鸣却不一样,拥有天道酬勤特性的他,只要修炼,便能不断精进。 6境出神入化已至巅峰?不,上面还有更高的风采,七境【超凡脱俗】,八境【返璞归真】,九境【天人合一】……且看钟鸣,依靠天道酬勤系统,把功法推进到前无古人的境地吧。 而这一切,都要从龙溪剑术开始。

极品修理工

得到了老子的玄黄塔。继承了老子的衣钵,   这宝贝里居然还封印着一大堆等级不一功能不同的法宝,你会怎么做?   用于杀人放火、烧杀掳掠?还是仗之横行世间,除暴安良?   本书主角将给你一个不同的答案。

匠心

一屋不修,何以修天下?

银色王朝

你只看到是星光无限   他却滚爬在黑白之间   当欲望成为路边唾手可拾的风景   他却站在那里重复着一句过了时的广告词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宽 第一部 昨日楚河

百世修仙:我能固定天赋

陈胜穿越修仙界,成为世俗王侯,惨无灵根。本以为,一生碌碌,空享百年富贵。 没成想,一朝觉醒至宝【百世书】。可与自身血脉之中,轮转百世,不堕真灵。 血脉不绝,百世求仙!陈胜不再犹豫,这一世我要大生特生,生出了通天仙途。

妇产科医生的穿越记事

做妇产科医生做到要帮自己接生,一个字——惨!   在穿越时空的洪流中,穿到已经是两个小孩的妈身上,一个字——衰!   在穿越架空的大本营,满是帅哥美女的队伍里,穿到一个爹不亲,娘不爱,脸毁容,身份搞神秘,老公闹失踪,小孩闹虐待的人物情节里,两个字——倒霉!   为了寻找被人偷抱走的小儿子,桑晓晓带着大儿子踏上艰难的寻子路程……   是真情,还是阴谋;是保护,还是利用;隐藏的秘密,真实的身份,失色的...

大道主

穿越了,这个世界太危险,千秋俊杰、万古英豪多如牛毛,身怀异宝的赵硕脚踏地、头顶天,牛叉轰轰的出现,掀起一路的血雨腥风。   先天秘境?上古洞天?无上道器?都是我的,谁动杀谁!

网游之巅峰召唤

失业的王凯,花费最后的积蓄购买养生仓,获得神级技能补偿,进入公测的《天域》大型虚拟网游中,自此开启了一段神奇之旅……   机缘巧合之下,他混迹美女工作室,俘获美女芳心,获得神秘宠物,大量财富唾手可得…… 看一个草根玩家,如何将召唤师职业玩的风生水起!最终走向顶级职业玩家的巅峰之路!

从海贼开始燃烧世界

在海贼世界高举大旗,推翻腐朽的世界政府。

苗疆道事

百年前的今天大拿尽出,群星闪耀,一时间风起云涌;   百年后的当下天地大劫,众神陨落,叹天下几人能活?   一百年前是李道子、屈阳和洛十八的时代,一百年后,左道一出,天下谁能与之争锋?而在这百年之间,却是翻天覆地的年代,这里面有着什么人,在演绎着何等的慷慨悲歌呢?   我书写的不是陈二蛋的个人传记,而是一个时代,以及身处于这个大时代之中,那些一代宗师的故事。   苗疆巫蛊、九尾白狐、走阴遁体、转世...

谁还不是个修行者了

穿越到了一个玄幻世界,然而——具备先进思想的修行者们刚刚以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结束了早已步入黄昏的旧修行时代。皇权压迫的时代没有了,修行者高高在上的时代消失了,这是一个修行普及、充满活力的崭新时代。欢迎来到新时代的黎明。这个年代,谁还不是个修行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