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牢门在铁链相击的闷响中打开,十余个高大剽悍的武士手握长枪,当先而入,然后向两边一分,闪出一条路来。周文与钱大业随后走进这座死牢。

  二人都是一身青布便衣,头戴小帽,装束与常人无异,但不同的是,他们那种顾盼生威的做派是任何便装也包裹不住的。周文苍白的脸膛,颧骨高耸,似有病容,一身的瘦骨嶙峋,如同衣服架子般竖在那里,一双手掌形如枯枝,令人不自主的便产生一种怜惜的感觉。而钱大业却是满面红光,精神饱满,那身衣服紧紧绷在身上,似乎随时都可能爆裂。

  死牢里一股骚臭之气扑面而来,令二人都捂住了鼻子,相对皱了皱眉头,这里关的都是等待问斩的重犯,所以牢门厚重,看守严紧,如果没有当朝刑部尚书的手令,外人谁也不可能跨进一步,他们二人虽说掌管刑部,但从没进过牢房,要不是皇帝派下来的这桩差事太过难办,他们也不想来这里。

  一个狱卒在前边带路,直来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用钥匙打开了牢门,但每个人都听得出来,他的手在发抖。好像里面关的不是人,而是一只远古怪兽。那十几个武士冲到门口,手中长枪齐举,一步一步的走进。周文与钱大业随后走进牢门,站在那些武士身前,按理说他们是当朝大员,前途无量,实在不必冒这个险。但二人却是脸色平静,并无惊慌之色。

  一片死寂中,那狱卒用颤抖的声音喊了一句:“夏爷……夏……夏……尚书大人来了!”

  没有人回答,那个狱卒用惊恐的目光看了看周文,见他没什么表情,只得又提高了声音叫了几声,只听牢房中的一堆乱草里这才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来者何人,大呼小叫,扰人清梦,实在可恼……”这人声音很清秀,语言竟也儒雅之极。

  但那狱卒脸上又露出极度惊慌之色,但是尚书大人在此,多少也要有些底气,不然这碗饭就可能再也吃不上了,便也一挺胸脯,叫道:“尚书与侍郎大人亲到,还不起身!”那人哼了一声,道:“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我是梦中仙,尚书是狼(侍郎)还是狗,看看尾巴便了然。”

  周文并不恼怒,竟是微微一笑,道:“夏先生,一向可好?下官周文这里问候了。”

  他这话刚说完,草堆里忽的跳起一个人来,连同响起了之声,那人坐倒在地,用手拼命掏着耳朵,道:“脏脏脏,天下何最脏,官话与官腔。”牢房中终年不见天日,所以常年点着灯火,这时火光下看得清楚,那人一头散发披过肩头,不见脸孔,满身的破衣烂衫,臭不可闻,最令人奇怪的是,那人遍身发光,乌光。

  那是无数铁链在灯火中发出的光,此人颈上胸上臂上手上腿上脚上腰上胯上都被铁链锁住,连接着墙壁上的无数铁环,细细一看,原来那墙壁也是精铁铸成。这哪是一间牢房,分明是个铁笼子。这里不要说关人,就是关一头疯牛也没问题。

  周文见他掏着耳朵,也不为意,好像早知道他会有这种行为,笑道:“夏先生,官话虽脏,有时候却可以救人活命,你不妨还是听一听。”那人听后冷笑一声,道:“只怕不是救我的命,而是救你的命吧。”周文脸上一僵,但马上又恢复了笑容:“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以前有得罪的地方,也是下官职责所在,毕竟国法不可违。”

  那人这才抬眼从乱发间看了周文一眼,轻轻点头道:“你这话算是与我示好,但却说得不卑不亢,堂而皇之,倒也是个人物。有点意思,说吧,有什么事?”周文从怀中取出一卷黄布,命那个狱卒交给他。那狱卒捧着这黄布,偷眼看了一下周文,周文眼睛一寒,射出两道冷光,吓得他连连点头,战战兢兢的走过去,将黄布放在那人眼前。

  那人扫了一眼,道:“为何不念与我听?”周文轻轻咳几声,从怀里取出一块四四方方的丝巾,擦了擦嘴巴,道:“机密大事,不可泄露。还烦先生亲自过目。”那人哼了一声,抬手叮铛做响的展开来,看了一遍,然后一挥手,那黄布飞出,正落在灯盏上,烧了起来,周文见了微一皱眉,道:“先生,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一定要想清楚。”那人向草上一倒,伸了伸懒腰,道:“是啊,救你周大人的机会,的确是千载难逢。哈哈。”

  周文轻哼了一声,道:“不只是你我的命,还有桃花坞里的人,三条命可都在你下巴上,只要你一点头,这些人就都有命了。”那人听了这话,突然暴怒而起,数十条铁链拉得笔直,铮铮做响,喀的一声,一根铁链从中而断。

  牢中好些人吓得倒退了几步,那些武士长枪并举,握枪的手都出了冷汗,有些人的腿已开始发抖。一名武士被这种恐惧压迫得实在受不住,狂吼一声,一枪便刺出去。那人看着劈胸而来的一枪,竟然动也不动,一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直瞪着周文。

  眼看那一枪就要刺入他前心,周文突然动了,他那只如同枯枝般的手轻轻一扬,手中那块丝巾竟如利刀一般,只听嚓的一声轻响,竟将那枝铁枪从中斩断,然后不知如何一抬手,那武士就飞出了牢门,跌个狗啃屎。

  周文轻轻咳了几声,又用那块丝巾擦擦手掌,淡淡地道:“夏先生,你不要动气,桃花坞的人现在很好,我们并没有丝毫为难的意思。”那人怒发:“你们不讲信义,以前不是说只要我投案,就可以放过桃花坞的人么?现在竟然言而无信,难道当初你们都是在放屁不成!”

  周文道:“我们一直没有为难过那人,而这次你如果帮忙,一定成功,之后你的罪可以特赦,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在一起,难道不比在这里等死强得多?你要想清楚。”

  那人胸膛起伏,呼吸急促,过了半晌才安静下来,道:“姓周的,你不要玩花样,龙潭虎穴我也不怕,只要你敢动那人一根头发,我就叫你连一根头发也剩不下。”周文道:“这个我了解,为了救那人,你可以自己投案,这份胆色万人不及,是大丈夫行径,我周文很是佩服。”那人哼了一声,道:“用不着拍我马屁。”周文没有再说什么。

  那人突然哈哈大笑了几声,道:“要求我做事,就要按我说的做。周大人,你说是不是?”周文点头道:“不错,圣上吩咐,只要夏先生开口,一切条件都可以照办。”那人一口气说道:“三个条件,一,马上在万星楼给我备一桌最好的鱼翅席,每个菜都要包师父亲手做,还要一坛最好的花雕。第二,我要更衣,洗澡,刮脸,剃须。”周文道:“好办,除了这些,先生临走时还可以带上一万两黄金。不知先生第三个条件是什么?”

  那人抬眼看了看周文,突然阴阴一笑,冷冷地道:“三,我洗澡时要有人服侍,有人修脚,有人擦背。”周文道:“这个没问题,我可以找服侍圣上的人来服侍先生。”那人一笑道:“我可不敢跟皇帝老子一般,我只要两个人服侍。”周文仿佛有点觉察到了什么,脸上现出一些犹豫的神色,轻轻探问道:“是谁?”那人抬手指了指周文与钱大业,道:“就是你和他……的老婆。”

  周文与钱大业相对看了一眼,钱大业双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意思。他并没有老婆,但周文却觉得好像吃了一顿黄连宴,苦得说不出话来。他睁大眼睛,看着那人,牙齿不住的摩擦,腮上的肉一会儿绷紧,一会儿又放松,最后突然竟现出了满面的笑容,但这笑容却是说不出的寒冷。

  那人看着两个人的神色,不由得哈哈大笑,那笑声直透出去,响彻在死牢的每个角落,震得墙上的尘土纷纷落下,牢中灯火不住乱颤,那笑声越震越响,仿佛就要冲破这牢房,冲透这云霄。

  二,贺新郎。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一天正是汝阳王五十寿辰之日,老天也极是赏脸,一早就开了眼,把一轮红彤彤的太阳推上半空,照得汝阳王府前的那半亩荷塘溢翠流香,天蓝水青,草绿花红,正是做寿的好日子。

  从太阳一出山起,到府里来的人便络绎不绝,整个中都热闹起来,大小官员,当地名流,各处巨绅都来捧场,汝阳王府前一早便是车水马龙,拥挤不动,光收拜帖的家仆就有十几个,按官职大小,名气轻重依次送入,又有数十个家人将偏门开放,抬着礼物进进出出,好不繁忙。

  与门口相反的是,只要客人一进了大门,就好像换了一个世界似的,走过一条九曲水廊,迎面的是一外幽雅去处,门口上写着两个大字:梅园。这是当今圣上御笔亲题,做为汝阳王行宫的内园。这里看不到一个人守卫,但却处处充满着一股肃杀之气,来往的家仆虽然衣饰与门口的相同,但行动极为敏捷,眼光也是十分锐利,不放过一个可疑之人。

  此时已近中午,寿辰将至,寿筵将开,却还是不见汝阳王人影,梅园中的客人并不多,够资格在这里就座的,也仅就二十余人而已。其他人不要说就座,就连见汝阳王一面都不可能。富贵莫过帝王家,这话一点也不错,城中有谚:平生不羡玉满堂,但求一识汝阳王,读书不为上金峦,只求谈笑入梅园。可见汝阳王在此地的影响力。

  既是能在这里就座,家世与身份无疑都是极高的,其中有几位年高长者,都是峨冠博带,大袖飘飘,一副学者之风,还有的就是少年英俊,个个鲜衣华服,气宇轩昂。还有的就是城中的几位高官,坐在那里,自又有一番风范。看他们的样子各自不同,年长的大都安然稳坐,目不斜视,而长少的则看上去微微有点不安,仿佛将要等待着什么重大事情的发生。

  就在这时,只听钟典齐鸣,十八个彩衣少女蹁然走来,手里托着大红寿灯,与各色寿礼,分列四外,然后又走来四人,在汝阳王的座位后面负手而立,这里的人都知道,这四人正是汝阳王的四个贴身侍卫,人称四象星君,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个个都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

  最后出来的当然是汝阳王。

  他今年五十岁,正当年富力强之时,多年的养尊处优让他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今天他穿了一件大红寿衣,上面用金线绣了一百个寿字,在阳光下金光灿灿,好不惹眼,衫得他本来就白皙的脸色更如无瑕美玉一般。

  汝阳王一出现,在座的所有人一齐起身,向他齐声道贺,汝阳王微笑答礼,道:“本王何德何能,今日各位能赏脸光临,实是一件快事……”他向众人微笑示意,大家一起就座。一位官员打扮的人谄笑道:“今日正是王爷天命之寿,我等有幸,能亲向王爷道贺,更能一睹王爷芝颜,可算是不虚此行了。”众人也都附和。

  汝阳王哈哈一笑,道:“我看今天在座的都是苏州英俊,可称得上是一次‘群英会’了。实慰我心,实慰我心。不瞒各位,今日对于本王来讲,乃是双喜临门,一则是本王寿诞,二则嘛,乃是宣布一件事情,就是为小女择婿的结果。”

  这话一出,座中的那些少年子弟都一个个面色微红,似是有些不安,但又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可相对的眼光一碰之时,又充满了敌意。汝阳王并没有看他们,吩咐开席。

  就在此时,一个锦衣家仆走近汝阳王,递与他一份拜帖,又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汝阳王扫了一眼,轻轻一皱眉,道:“果有此事?”家仆点头,汝阳王问:“几个人?”家仆道:“两个。”汝阳王道:“好,请他们进来。”

  不多时,家仆领进两个人来,后面的人似乎是个跟班,脸也不敢抬起,好像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但前面那个人却是一脸的满不在乎,大步而来。这人一进园子,所有人的目光尽都盯在他脸上,一时间,所有人尽都失色。

  这里不乏少年英俊的公子,儒雅超群的书生,剽悍勇武的侠士,但这个人却集中了所有这些人的优点,他不但英俊,儒雅,勇武,而且还有一点他们所缺少的轻佻狂傲,所有的这些集合是一起,组成了这个最吸引人眼光的来客。而他的话更是令在座的名流们吃了一惊。

  这位公子直到汝阳王座前,拱手一礼,然后负手而立,脸上露出非常自负的笑容。汝阳王道:“这位可是夏凉眉公子?”来人一笑,道:“正是凉眉,王爷定是见了我的拜帖。”汝阳王点头,道:“公子语出惊人,写明今天与本王贺寿的寿礼,乃是二十万两黄金,不知此话是真是假。”

  座中人听了,无不惊骇,他们虽然也是非富即贵,但拿出二十万两黄金做寿礼,却也没这个力量。不由得看着这位夏公子,都露出不相信的神色。

  夏凉眉道:“不错,我的确是写明,奉上寿礼二十万两黄金,一点不差。”众人越发惊奇,心道这个人口出大言,却不知那二十万两黄金放于何处,汝阳王一笑,道:“既是如此,夏公子当然可以成为我的座上客,来人,看坐。”他竟问也不问那二十万两黄金是真是假。

  座中人愕然,连夏凉眉也不由得一怔,道:“王爷怎么不问一问,我那些寿礼在哪里?每个人都看得出来,我不可能将那么多黄金随身带着吧。”汝阳王看着他,微微颔首,道:“我不用问,公子既然敢说这话,想来定不是一般人物,单凭你的人,我想就值二十万两黄金。”

  夏凉眉笑道:“我并不值这么多,但我的寿礼却绝对值,我有两样礼物奉上,为王爷寿。”汝阳王听了,道:“两件礼物?公子定是寻到了世间奇珍。”夏凉眉笑道:“不错,头一件礼物可值十万两黄金,而且世间仅此一件,别无分号。”

  汝阳王向下低了低身子,问道:“那是什么?”夏凉眉也向前走了一步,以手护住半边嘴巴,好像生怕让别人听了去,但他的声音在座的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那是四个字:“你的人头!”

  这四个字一出口,场中突然起了变化,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张桌面突然凭空飞起,砸向汝阳王,谁知刚到半空便裂为七八块,飞袭两边的侍卫,而使桌面裂开的,正是座上客中的几位士绅豪客。与此时同,夏凉眉身后那个跟班猛一抬头,露出了一双利如鹰隼的锐眼,他手臂一振,已多了一支短柄狼牙穿,他的人也如一头独狼,射向汝阳王。

  场中一时大乱,那几个江湖豪客掀翻桌子,各自抽出暗藏的兵器,群起而上,却被众家仆挡住,但是那些家仆去来不及挡住那个跟班了。但汝阳王后面还有四大侍卫,此时已如一堵人墙,护住汝阳王。

  刘玄武一张手,龟鳞盾迎面立起,要挡下这一击,但那跟班似早已料到,身子如蛇般一扭,狼牙穿半空一折,便已绕过刘玄武,孙朱雀正要飞出火龙标,却被那跟班左手射出的飞刀弄乱了方寸,自救不暇,言白虎怒吼一声,十八节虎尾钢鞭当头便砸,却被一名刺客的蛇鞭缠住,砸不下去,最后面的方青龙一声呼喝,手如龙爪抓向狼牙穿,他要用二十年苦练的鹰爪力加龙爪手,截下这一击。

  他果然不愧为四大侍卫之首,这一出手果然奏效,狼牙穿没入他的手掌心,竟连油皮也没割破,方青龙一声闷哼,手如钢钳,狼牙穿也不能再前进半分,但那跟班竟连这一手也料到了,他手指一动,狼牙穿前半部分的利刃竟脱柄而飞,射向近在咫尺的汝阳王。

  此人竟在一眨眼前,连破四大侍卫的阻击,力求刺汝阳王于穿下。

  这个过程如同电光石火一般,眨眼两次间就已完成,汝阳王还没等从椅子里站起来,狼牙穿闪着慑人的光芒已然飞到,穿过汝阳王的身子,透木而出,竟将汝阳王钉在了椅子上。

  汝阳王睁大双眼,死死盯着这要命的利刃,连哼也没哼一声,就倒毙在椅中。

  场中大乱,四侍卫红了眼睛,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大的侮辱,四个人联手竟没能挡住这刺客一击,让对方取上将首级于重重护卫之中。言白虎暴喝一声,手臂粗了一半,将那用蛇鞭的刺客拉得倒飞而起,撞上了假山,将头撞得粉碎。孙朱雀的火龙标也标中了两个刺客,那两人全身起火,倒毙在地。而刘玄武与方青龙截上了那个跟班。那跟班没了兵器,并不恋战,身子一滑,如同游鱼般便到了圈外,他看了一眼汝阳王,见他已有死无活,便唿哨一声,转身飞上了院墙。

  他方一抬头,就迎面遇到了夏凉眉。

  夏凉眉在说出那四个字以后,就飞身上了院墙,优哉游哉的骑墙观虎斗,嘴角边上还带着笑容,由于大家的目标都在汝阳王身上,所以没有人来管他。现在那跟班跃上墙来,向他微一点头,便要向墙外跳下,但就在这时,下面的每个人都看到,那跟班突然晃了晃身子,手捂咽喉,却仍掩不住那股喷射出的血泉,他手指着夏凉眉,没有说出一个字,便栽到了墙下。他的咽喉已被割开了。

  还有两个刺客见了,大叫道:“你是叛……”话没说完,一个被赶来的弩手射成了刺猬,另一个被方青龙抓断了两腿的骨节,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方青龙一手抓住那人,叫道:“你们是哪里的刺客?”那人惨笑一声,突然一咬牙,嘴里流出一股黑血,就再也不动了。原来他们嘴里事先早已藏有毒药。

  夏凉眉跳下墙来,缓步走近,四处汝阳王的侍卫们剑拔弩张,围紧了他。夏凉眉看也不看,从死人脸上揭下一层薄薄的面具,递给方青龙,道:“这些人都是杀了正主之后,戴上他们的脸皮来的。”方青龙看了看他,道:“原来你就是与王爷送信的那个人。”夏凉眉从腰间取出一把折扇,随手一展,黑底扇面上露出五个泥金大字“掬水月在手”。他轻轻笑道:“不错,正是我。”

  方青龙看着他,突然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出卖同伴与朋友,你为了什么?”夏凉眉摇摇头,道:“大错特错,这些人根本不算我的朋友,他们也不配做我的同伴,至于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请汝阳王来,我自会对他说。”方青龙嘴边露出一丝冷笑,道:“王爷就在此间,你如果有本事认得他老人家出来,王爷自会给你机会。”

  夏凉眉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这么说这里每一个人都可能是汝阳王了?”方青龙点头:“不错,就连我,都有可能是汝阳王。”夏凉眉拍拍他的肩膀,道:“可惜呀,你不是,汝阳王这种身份,根本不会练什么龙爪手,更不会与身份低微的人过招,千金之子,不亡于盗贼,汝阳王就算真是在这里,也不会动手的。”方青龙笑了:“那你就认一认好了。这里没动手的人好像就只有这些彩女了。”夏凉眉又摇摇头:“汝阳王不是败家子,所以断不可能胡闹的,这些女孩子也不是。”方青龙皱皱眉头,道:“那你是否已知道谁是王爷了?”夏凉眉轻摇折扇,微笑着向四下里扫视了一圈,最后一笑,指着死在椅子上的‘汝阳王’道:“这位‘王爷’雅望非常,但真英雄者……”

  他一指与他领路的那位锦衣家仆,道:“真英雄者,乃此人也!”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这个人身上。

  那位锦衣家仆睁大了眼睛,一指自己的鼻子,道:“我?”夏凉眉向他长长一揖,道:“王爷大安!”锦衣家仆淡淡一笑,道:“你为什么认准是我?”夏凉眉哈哈大笑,道:“帝王之胄,龙行虎步,顾盼之间,凛凛有威,你若不是汝阳王,我就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锦衣家仆看着夏凉眉,突然一阵冷笑,继而变成一阵开朗的大笑,笑声中,他轻轻的转了个身。方青龙等四大侍卫一齐围拢上来,方青龙脱衣,言白虎捧冠,孙朱雀束带,刘玄武换靴,等到锦衣家仆再转过来时,已是与方才大不相同,虽然与死去的那个“汝阳王”长得一模一样,但却面现贵气,眼神流转之间,流露出超凡的王霸之色。

  此时在场的每个人都已猜到,这个汝阳王才是货真价实的。

  汝阳王示意将地上的尸体抬走,打扫干净场院,剩下的客人们又重新就座。这下子再也没有假扮刺客的人了,有两个官员方才吓得面无人色,在桌子下躲了半天,不免灰头土脸,很失面子,所以好不自在,推说有事,就先告退,汝阳王也不挽留,任他们自去。

  此时座上都是一些青年客人了,有几个小伙子方才与刺客拼杀,颇有些奋不顾身的意思,令汝阳王非常高兴,吩咐每人赏三千两银子,以为谢意。

  汝阳王环视了一下,最后目光落在夏凉眉身上,道:“是你与我送的信,说今天会有人刺杀本王?”夏凉眉道:“是。如果不是我,你不会想到用替身吧。所以是我救了你的命。你的人头当然值十万两黄金。”汝阳王道:“我这颗头千金不换。”夏凉眉轻笑着摇摇头,道:“对我来说只值十万两。”言白虎与孙朱雀的眼眉当时就立了起来,言白虎道:“别以为你有了功就卖狂,就算你不报信,王爷一样会有所防范。”夏凉眉似乎没有听到,手掌向左右扑了扑,道:“我与王爷说话,哪来的苍蝇乱嗡嗡。好不识趣。”言白虎当时就要发作,却被汝阳王一眼吓住了。

  汝阳王道:“夏先生想必是受人所派,来与本王为难吧。”夏凉眉折扇轻摇,道:“我不是受人所派,而是受人所托,没有人能够派我做任何事。我也从不听任何人调遣。”汝阳王道:“既是受人之托,就应当忠人之事,夏先生为何反戈一击呢?”夏凉眉并不回答,只抑首看天,轻轻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孙朱雀冷笑一声,道:“只怕这一切都是幌子吧,夏先生以此来取得王爷信任,之后再行刺杀之举,那时就不会误中替身了。”

  夏凉眉面不更色,道:“我道王爷身边都是忠义之士,哪知却也有这种小肚鸡肠之辈,我要杀王爷的话……”他说到这里,突然猱身便上,四大侍卫早就蓄势待发,上一次没能截下刺客,这一次绝不能再失手了。

  但他们甫一发动,却见夏凉眉并没有攻击汝阳王,而是向座中一人冲过去,伸手便抓。那人猝不及防,只喊出了一声:“啊……”这声音还没落,夏凉眉突然将身子半途一折,以后背撞向汝阳王。

  四大侍卫见他没攻击汝阳王,不由得均是一怔,身子不免僵了一下,可就是这一瞬间,夏凉眉的身子已到了汝阳王身前,他转过身来,一只手轻轻按住了汝阳王前心。

  众人一时都花了眼睛,没有人能看清夏凉眉是如何到得汝阳王身边的,倘若此时夏凉眉手中有刀,汝阳王就要死第二次,这次可是货真价实的。

  场院中突然静得要死,方青龙发出了一声惊呼:“漠漠轻寒身法。”

  四大侍卫都吃了一惊,这种身法已多年不现于江湖,自从“漠漠轻寒”笑白头死后,这种身法距称早已失传,谁想竟从这个人身上使将出来。

  场院中人各自拔刀在手,复围拢上来。汝阳王却是不动声色,脸上不带一丝惊慌,他摆了摆手,叫各人退下,夏凉眉也一收手掌,退出八尺。四大侍卫都面露愧色,这已是他们今天第二次失手了。

  汝阳王很和蔼的看着夏凉眉,道:“先生既不是为刺杀本王而来,那为的什么呢?”夏凉眉反问:“今天什么日子?”汝阳王道:“本王五十寿辰。”夏凉眉道:“着啊,既是王爷寿辰,我当然是为祝寿而来了。况且我已献上了我的第一份礼物。”

  汝阳王笑容可掬:“那第二份礼物是什么呢?难道与本王的头一样珍贵?”夏凉眉道:“至少在王爷眼中,这份礼物还要珍贵一些。”汝阳王道:“那是什么?”夏凉眉嘴边露出一丝笑容,道:“那就是——你的女儿。”

  汝阳王吃了一惊,道:“难道说今天还有人敢来刺杀我女儿?”他自己受到危险并不害怕,但却很怕女儿受到伤害。确是一片拳拳之心。座中一个少年公子挺身站起,拱手道:“伯伯,我去看一下妹子。”汝阳王点头,道:“贤侄去最好。”那少年刚要举步,却被夏凉眉拦住了,那少年眉头一立,道:“你什么意思?”夏凉眉道:“你用不着去看,她一点事也没有,我并没有说有人要刺杀她。”汝阳王道:“那你的寿礼……”

  夏凉眉轻摇折扇,大咧咧的走了几步,问道:“你是王爷,如果嫁女儿的话,妆靥只怕也不下十万两黄金吧。”汝阳王道:“哼,就是再加百万两,也比不上我的女儿。”夏凉眉笑道:“那这十万两黄金你可以省下了。”汝阳王道:“什么意思?”夏凉眉手一挥,折扇反转,现出另一面的五个大字“弄花香满衣”,他笑道:“我会娶你的女儿。并且半分嫁妆都不要。”

  他此话出口,惊呆了所有在场的人,大家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睛里都带着不同寻常的表情,有的惊疑,有的恼怒,有的讥笑,有的叹息,叹息这个人可能走不出大门,就要被人一剑穿心了。

  想将夏凉眉一剑穿心的人自然就是那个少年公子,他的眼睛像两道火蛇,围着夏凉眉转了半天,才冷笑一声,道:“就凭你,也配说这话,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是你家的火坑,乡巴佬。”夏凉眉连一眼都不看他,只是盯着汝阳王,汝阳王也觉得不可思议,他指着那少年公子,道:“我的这位贤侄是当今辅国大将军吕超群的儿子,叫做吕青迪,自古将门出虎子,青迪的人品与才干都是一等一的,与我的小女青梅竹马,而我也一早就有意将女儿嫁给他,夏公子,你有什么把握能胜得过他呢?虽然你救了本王的命,但这件事我还是无法褊袒你。”

  夏凉眉自信得令人可怕:“用不着王爷褊袒,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而现在,我就想要一样,想让你做我的岳父老泰山……”吕青迪从没受过这种侮辱,他冲到夏凉眉面前,一手扯住他的衣服,怒道:“你怎么能跟我抢小荷?你连给她提鞋子都不配,你现在要不滚,我就要你爬着出去。”夏凉眉皱了皱眉头,道:“你这样的火暴脾气,小荷她怎么会喜欢呢?啊,小荷,一听这名字,我就知道她一定是一位非常温柔,非常清纯,非常脱俗的女孩子,月如眉,浅笑含双靥,低声唱小词……”猛然他又一扳脸,喝道:“要跟了你这种不懂温存的野棘篱,苦也苦死了她……”

  他刚说到这里,突然半空中落下了一朵红云,随着飘荡起一阵幽香,令人魂迷魄醉,那朵红云在当地一转,变成了一个眼睛大大,脸蛋尖尖的女孩子,她身着一件大红丝缎披风,上身穿粉红色抹胸,露出雪白的双肩与大半个后背,下身配一条水红色细褶长裙,足下一双紫红色抓地虎快靴,上绣鸳鸯双戏水,好一位王府千金,胭脂烈马。

  这女孩子方来到院中,就听汝阳王一声呼叱:“荷儿,看你穿成什么样子,不知检点,还不退下。”小荷冲他父亲扮个鬼脸,道:“还要让我裹得严严实实呀?热也热死了,如果你还想要你这个女儿,就不要管我穿什么衣服。你说是不是呀,吕哥哥……”她腻到吕青迪跟前,一手抓住他手臂,轻轻的摇着,眼睛却轻蔑的扫了夏凉眉一眼。

  汝阳王对着在座的客人们摇了摇头,嗔道:“这孩子,都是让她娘给惯坏了。”客人们都微微笑着,有人道:“小姐豪气不让须眉,端得是虎父无犬女,日后成人,只怕那花木兰梁红玉,亦瞠乎其后也。”

  吕青迪见了小荷,一颗心早飞出了腔子,又见她跟自己如此亲热,立时豪气大盛,对着夏凉眉冷笑一声,昂起头来,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汝阳王见了,便对吕青迪道:“这丫头,还就是能听你的话,侄儿啊,带她去外边玩,别让她在这给我丢人现眼。”吕青迪大声道:“遵命。”向着汝阳王拱手一礼,带着小荷昂然出门。小荷走过夏凉眉身边时,向他歪了一眼,提了提鼻子,轻轻对吕青迪笑道:“哪里蹿来一只癞蛤蟆,好臭!”吕青迪跟着道:“不要小看这只癞蛤蟆,他以为自己是凤凰哩。”二人笑着出门而去,对话声仍旧能听得到:“荷妹,我带你去吃老淮扬的鱼翅吧……”“又吃鱼翅,不好吃,不吃……”

  汝阳王轻咳了两声,对夏凉眉道:“小女言行粗鲁,不足以侍奉君子,我看公子就不要……”夏凉眉眉头一展,道:“我说过的话,从不收回,小姐聪明可人,天真纯洁,很对夏某人的脾气。”汝阳王脸色微有不快,道:“小女虽然尚且待字闺中,但也并非没有中意之人,你真有把握让她看上你?”夏凉眉笑道:“我不是让她看上我,而是让她——爱上我。”

  座上有人在轻蔑地冷笑,汝阳王脸色越加不愉,也冷哼一声,道:“既是你有如此把握,本王就给你规定一个期限,嗯——十天如何?”在座的人都掩口而笑,他们知道这是汝阳王在难为夏凉眉,好让他知难而退。但夏凉眉却摇摇头,道:“十天之期嘛,有些长了,我如何能等得十天。”汝阳王一怔,道:“那你说呢?”夏凉眉道:“三天,只要你能让我在府中住上三天,我就可以尽获小姐芳心。”汝阳王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道:“如果你失败了呢?”

  夏凉眉连眉头也不皱:“我若失败了,就一头撞死在门口的石狮子上,断不食言。”

  在座的人都怔住了,他们怎么也看不出,这个年轻人为何有如此的信心,要知道,得江山易,得女人心难。况且在夏凉眉与小荷之间,还隔了吕青迪与汝阳王这两座大山,就算他能翻过两座山,小荷这样的女孩子,又怎么能爱上一个从没交往过的人?

  只有一个结论,夏凉眉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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