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三章 决裂（下）

　　二十出头的江枫一身烂棉袄，挑着货担如同天津城中最寻常的小贩，停在了距离张园不远的霍家绸缎庄内旁，佯装累了放下扁担自顾自蹲在僻静的胡同口，从衣袋里摸出一根皱皱巴巴的卷烟点上火。

　　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却引来了四周几个黄包车夫和苦力的注意，他们的右手立刻缩进袖子握住三棱军刺慢慢向这里靠过来。见到队员们围过来，他这位正宗的武当弟子猛然一掐烟头，不见怎么动作就从旁边围墙攀了上去，如灵猫般沿着两堵墙壁浮游而上，等到了二楼窗下后手腕一翻，掏出了一面小镜子。

　　他本是孤儿，五岁起被师傅收养在武当山学艺，下山后就在襄阳任镖师，武昌起义国防军发动北进，襄阳城的清军巡城营被摧枯拉朽扫入历史，年轻的他立刻带几位师兄弟加入了国防军一师，还参加了孝感和小仓山大战，因为表现出色又有一身好本事，被当时还属于机密的情报部看上，经过近一年的培训后成为了现在安全部外勤队员，自幼练得一身出神入化好功夫的他想要翻越这种矮墙简直易如反掌。

　　用脚撑住身体后，他将镜子慢慢向上移动了窗户边缘，片刻后屋内的景象全部被反射进小小的镜面上。

　　马飞虎和三个手下已经换上了普通的棉袍，中间的八仙桌上摆着长短几支枪，经过训练的江枫立刻认出，其中两支是日本三八式步枪，一支还明显经过改装，安装了类似毛瑟步枪才有的瞄准镜。

　　作为情报人员，必须掌握各种枪支和武器知识，所以江枫和队友们在培训时打过这种枪，精准、穿透强，射程远是最大优势，缺点是太长、子弹威力也不如国防军最新的1912式短步枪，同水平射手情况下射速也不如采用后端闭锁的旋转垃式枪机的12式步枪快。不过它的远距离和高精度，在此时无疑是可怕地，何况还安装了瞄准镜！这东西价格昂贵，连国防军也仅仅采向德国200支用于装备极少数部队。

　　“老大，这枪还真不错。”一个胡匪拿起步枪对准窗口正要比划，马飞虎连忙骂道：“别瞎摆弄！小心走火惊动了外面。”这让江枫大松口气，要是对准窗外说不定就会发现他这面小镜子。

　　马飞虎跷着脚，正美滋滋清点金条，十万现大洋他们三人根本带不走，所以后来干脆联系赵秉钧兑换成金条支付，但即使这样也是上百根，摆在桌上晃得几个胡匪眼珠子都绿了。玩枪的胡匪拿起一根用牙试了试后，担忧道：“老大，那个杨秋自打来了天津就出门过，今个好不容易来张园，一路上都是军警还有洋人保护，没法下手啊！要是没办成，恐怕这些金子指不定还得还回去。”

　　“还个屁！”马飞虎贪婪地望着黄金，眼咽口水道：“装起来，等会他们出来老子抽冷子朝车队打几枪，成不成就看他俩的命了。完事后咱们立马去码头，只要能到锦州天皇老子来咱们也不用怕了。”

　　“呵呵……”几个胡匪全都笑了，立刻拿布袋子将黄金装好，边装还边挤眉弄眼问道：“老大，这回咱几个……”

　　“放心，少不了你们的。等回去咱他娘的也弄几个日本歌姬开开荤。”马飞虎和胡匪们肆意的笑着，丝毫没注意到窗户边缘的小镜子已经收了回去，得到暗示的十几个队员猛然冲入店堂，先是飞速捂住掌柜等人的嘴巴，然后一窝蜂向二楼猛冲。

　　楼梯上的脚步声让马飞虎猛地惊跳起来，还没等明白怎么回事两个黑漆漆的东西就砸烂玻璃窗飞了进来，东西一落地顿时散发出大量迷烟，眨眼间屋子里的能见度就下降几成。

　　“不好！”马飞虎不愧是纵横关外十几年的胡匪，知道屋子里用步枪不便所以猛地去抓手枪，但他再快还是没有早就准备好的江枫快，只听到窗户一阵碎裂声响后，两柄飞刀就已经插在了最近的两个胡匪喉咙上，湛蓝的刀锋明显是喂了剧毒。没等着两个胡匪倒下，他已经懒驴打滚到了马飞虎面前，凶猛的三棱军刺狠狠扎入了手臂。

　　第三个胡匪反应也不慢，抓起一袋金子躲到门后准备乘乱逃走，但几柄尖锐的军刺却隔着木门直接扎透了他的胸口。

　　说是长实是短，从烟雾弹扔进来才半分钟不到江枫就已经控制了屋内的情况，要不是想活捉马飞虎，直接四枚见血封喉的飞镖或许用不了几秒钟，所以等大街上人们见到二楼房子里冒出滚滚浓烟还以为走火时，马飞虎已经被套上麻袋从后窗口被带离了现场。

　　浓浓的烟雾引来了巡警的注意，早就瞪大眼睛怕出事的巡警们一窝蜂赶来，带队的还是几个英国士兵，江枫见状迅速捡起两个烟雾弹残片，和几位队员抓起黄金也走后窗消失在了迷宫般的小巷内，两个负责善后的国防军军官见到英国军警主动交出了军刺，英国人也没为难他们，因为桌上的步枪和窗口位置已经说明了一切。

　　事关重大，英国军警拿出了罕见的干练，几分钟后步枪和一封查抄出来的信件就被送到了张园门口负责保安工作的美国上尉手里，上尉也不耽误扭头就向内走去。

　　此时，张园内的会谈也到了尾声，杨秋当面同意最后一项提议，由国社党、民党和统一党组建“国民统一阵线”后，连袁世凯都情不自禁松了口气，这意味着三党联合组阁已成定局，加上他的大总统位子，即使年底国会宪法草案通过后，北洋也能在政府内占据很重要的地位。

　　其实占多少位子其实他早已不关心，在意的是这份协议签署后，最重要的时间终于到手了，只要能拖到五月日本贷款和装备全部到位……北洋就有了足够底气打这一仗！

　　几分钟后，顾维钧和伍廷芳等人就将早已拟好的《国民统一阵线宣言》草案放在了袁世凯、杨秋和宋教仁三人面前，记者们纷纷准备好相机，希望见证这份可能将改变这个国家历史的共同宣言，汉格尔甚至开怀大笑，认为这是继五月花宣言后第二份自由和民主宣言。

　　在这些人中最开心的莫过于宋教仁了，民党在军事实力明显不如前两位的情况下，最终将矛盾解决手段引入政治途径，他的串联和重要性毋庸置疑，宣言的签署也意味着民党可以通过政治手段逐步壮大，并最终实现真正地共和体制。

　　所以当宣言文件摆在面前后，他是第一个提笔准备落款的，但就在笔尖即将触碰到合约时，杨秋却忽然招招手：“等等。”

　　“辰华，你这是？”宋教仁有些纳闷，不明白刚才还非常合作的他打什么主意。杨秋无视他的目光，从慕容翰手中接过犬养毅转交来的密约，向在座的众人和记者抖了抖：“这是日本政府转交给我的密约，里面的内容我想请几位公使阁下先看看。”一片惊异的眼神中，密约被率先递给了最近的汉格尔手中。

　　其实说出日本密约几个字时，袁世凯和北洋众人就已经面色大变，宋教仁也同样非常不好，孙文在日本的所作所为他不是不清楚，所以也知道这份密约的存在，却没想到杨秋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忽然发难！

　　杨秋身姿笔挺，面带愤怒：“或许诸位会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会出示这份密约，但我不觉得有任何多余！这份合约里面充斥着严重损坏我国利益的条件，也将严重威胁英美法德等国合法商人在我国华北和东北的利益，杨某拿到密约后诚惶诚恐，不敢私藏才将它带来天津借此公示于众！我也希望大总统和遁初先生能将未来不签署类似协议的内容写进《宣言》中，并以此请求临时国会立法，确保未来我国政府自由、独立的外交和经济政策。”

　　记者们交头接耳讨论着是什么合约居然让这位年轻强人如此在乎，等他们的目光转向三国公使席时，猛然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就连号称从来不会表现喜怒哀乐的朱尔典都皱起了双眉，而在北洋一边更是鸦雀无声，刚才还龙精虎猛的袁世凯脸色苍白，这么冷的天气鬓角也隐隐出现了汗迹。

　　梁士诒的心已经冰寒冰寒，杨士琦更恨不能立刻扑上去抢过密约，然后把杨秋咬死！但谁也不敢动，这里有几十位中外记者，有英美德三国公使，还有数百位负责保安的士兵。

　　互相制约！

　　朱尔典是最后一个看合约的人，其实杨秋拿出后他就猜到了，看完后心底也隐隐不安。他不在乎日本借机捞钱，也不在乎日本想得到满蒙的野心，英国的利益在南方。他生气的是日本政府这种私下想绕开英国独吞北中国的态度！英日是盟友！这份密约的出现会让法美德三国认为英国默许了日本的野心，一旦三国退出银行团和对华行动一致原则，那英国就必须从此面对一个多元竞争而不是以前那种他说了算的局面！

　　除了三国外，沙皇尼古拉二世也肯定会大发雷霆，那个疯子会固执认为又是英国纵容日本吞并满蒙。五年前因为支持日本，英俄两国关系一度非常紧张，俄国甚至把最后的谈判地放在美国，好不容易由法国调停并提供价值数亿英镑贷款才弥合，眼看现在欧洲烽烟越来越浓烈，正需要俄国的关键时刻，白厅显然无法接受一个又把注意力扭向远东的俄国。

　　美国显然也是愤怒地，在远东甚至太平洋，美日两国从来就不是合作者，英国帮助再次建造两艘无畏舰其实已经让美国政府很不满，如果继续让日本吞并满蒙甚至华北……日本将注定拥有更多的战舰，更大联合舰队。巴拿马运河还为贯通的时刻，美国非常担忧西海岸和夏威夷的安全。

　　德国也不开心，更多的日本战舰进入渤海湾，会严重威胁山东利益，何况这份合约上是价值五个师的装备，有了这笔数额庞大的军火，德国还怎么向亚洲推销自己的武器？

　　一份小小的密约，引发的余波是无法想象的，除了杨秋还能把握，估计在这个互相制约的时刻拿出来外，无论是袁世凯还是宋教仁都不知道它的影响有多么严重。

　　“我觉得杨秋阁下说的很对，应该将不签署这份合约列入《宣言》。”汉格尔的一句话，让袁世凯心一个劲往下沉，目光不由自主的扭向了朱尔典。

　　朱尔典太熟悉他了，杨秋既然能拿到那么民党和北洋也肯定知道这份合约的存在，所以看到目光投来后就猜到这位很可能已经签署！换在别的地方，他或许会忍下这个口气，甚至直接下令杀掉杨秋，但现在……他只能缓缓起身：“诸位，我的身体有些不舒服，需要先离开。”

　　身体不舒服？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身体不舒服！这种解释显然刺激了记者们的求知欲，纷纷想知道密约里到底写了什么，这时报信的美国上尉也到了，一连串交头接耳后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早已呆若木鸡的袁世凯身上。

　　袁世凯从未有过这种经历，那双小眼睛似乎都缩成了银针！从小站开始他就步步算计，李鸿章、梁启超、慈禧到不久前的逼宫大戏，虽有坎坷但大多数都成功了，唯有两次失手，第一次是湖北，第二次是……现在！他仿佛觉得自己变成了案板上的鱼！以前这个位子分明都是他给别人安排的，更加可怕的是两次对手都是他，一个至今他都看不清楚的年轻人。

　　他甚至已经无法愤怒，无法考虑被足足戏耍了两个月的耻辱！签署《宣言》就意味着一旦密约事发他就是卖国贼！不签……还是卖国贼！

　　“噗通……”袁世凯矮胖的身体最终没能承受心理上的压力，当他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是无数双北洋愤怒地眼神，他们被人当着无数目光，在大庭广众下狠狠扇了一巴掌！

　　杨秋冷冷地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