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零二章 国会山（下）

　　记者们随着车轮蜂拥追赶，照相机和目光逐渐聚焦。

　　用后来顾维钧的话说“美国陆战队士兵拉开门，我跟随副总统走出去时差点被闪光灯晃晕。”与威尔逊政府截然相反，美国民间、商人团体和国会非常关注这位年轻副总统的一举一动，当确定他将赴国会山演讲后，甚至还出现了托人找关系夹缝插针也要旁听的事情。

　　因为这个年轻人实在太疯狂了！一个贫穷落后且才开始依靠欧战逐步摆脱半殖民地国家的居然一次性向可怕的西线战场派遣25个步兵师去作战！当时在场的纽约时报记者更是尖酸刻薄的直接这样写道：“用牺牲60万生命去换取利益，我只能说他是个疯子，当然……这个疯子现在看起来温文儒雅。”

　　这些话也道出了东西方文化的巨大差异。用最简单的话说，这是还未完全从皇权和独裁思想中走出来的中国，与美国人权和生命高于一切思想的一次撞击。杨秋自己也知道这样做的后果，甚至私下里已经准备好接受10到20万牺牲的重大代价！但无论是谁都没法否认，这是让世界改变对中国看法，为战后赢得更加宽松国际环境发展的最佳机会！所以他宁愿付出重大伤亡和战后社会动荡数年的代价。

　　代表国会欢迎他的美国众议院议长，外交委员会主席罗恩·布朗先生，这是一位有着数十年政治经验的老牌共和党议员，他执掌的众议院外交委员会也是威尔逊外交政策最大的反对和批评者。

　　“欢迎您的到来，我相信今天将是太平洋两岸最重要的时刻。”布朗彬彬有礼伸出手时，在他旁边还有位头发花白，戴着眼镜、镜片后面鹰目微微眯起的老人也在看杨秋。“我来为您介绍，这位是……”布朗向他介绍老者，语气里带着老友般的问候：“我国前任总统西奥多·罗斯福阁下。”

　　是他？杨秋没想到自己的演讲会吸引这位大牌。精力充沛的美国牛仔，威尔逊最头疼的批评者，美国国内主张积极参战的倡导者，也是后来被美国人评为“现代美国缔造者”并被搬上拉什莫尔山的五位之一。当然，也是将《排华法案》变成永久法案的推动者。

　　“很高兴见到您，泰迪阁下。”杨秋是多么梦想成为东方的老罗斯福啊！所以内心很激动的伸出手，反倒是老罗斯福微微皱了皱眉，还是握上了他不太喜欢的黄色大手。两人并没有太多交集，大棒和胡萝卜的泰迪时代已经过去，他对太平洋的威胁已经解除。

　　步入国会大厅后，喧嚣和嘈杂差点让顾维钧不敢相信这就是美国的最高权力机构之一。议员们有些在谈笑，有些在打瞌睡，更多人在谈论“疯子”用人命换取微薄利益的行为。但当他们看清杨秋一行步入会场后，声音一下子小了很多，眼睛里甚至还流露出丝丝迷惑，只因为他们的穿着打扮完全颠覆了印象中的华人形象。

　　干净利落的军人式短发、剪裁合体的西服，亲切微笑，还有那种面对上百记者和议员们镇定自若的表情，都一改传统印象中的华人的形象。“我没看错吗？确定他不是来自马来亚？（马来亚华人最早发起华人童子军运动，被美国视为西化成功地区）”一位参议员见到吕碧城那身刚在美国兴起的职业女装后，瞪大眼睛。

　　记者们飞速抢好位置蹲在演讲台前后，随着布朗敲下木锤大厅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这个老人的声音在回荡：“先生们，女士们。今天大概是这个讲台第一次迎来东方的朋友，我和你们一样期待这次演讲，我们将一起走入历史！”

　　声音很洪亮，也让目光逐渐聚焦在准备上台的杨秋身上。当他迈开步伐不带任何演讲稿向讲台走去时，角落中忽然响起了嘘声。来自爱尔兰和德裔社区的议员们在最关键时刻用这种方式表达对中国参战的不满，渐渐地另外一些人也开始加入，还有几声刺耳的口哨。

　　布朗和老罗斯福笑眯眯充耳不闻，顾维钧皱皱眉，首次经历这种事情的吕碧城更是脸色有些僵。但杨秋却很坦然，双手扶住讲台用流利的英语表达内心：“我听到了关注！我享受这种感觉，五年以前我和我的国家从未得到过这关注，无论我们做什么都被世界孤立！独裁和皇权给我的国家带来严重伤害，所以我的同胞开始用各种方式拯救国家……伟大的先烈们付出了鲜血，付出了生命，最终换来我们的成功了！而现在我们又开始得到关注，说明中国正在融入世界。”

　　嘘声逐渐平息，会场内的耳朵纷纷竖了起来，吕碧城望着他有力挥动的手臂，嘴角浅笑眼睛里满是崇拜和赞赏，就连苛刻的老罗斯福都承认，风趣和机智帮助他扳回了劣势。从辛亥前的民生凋零，到推翻腐朽建立共和，从日本的侵略到将黑手驱逐出大陆，从皇权到积极展开的国家和社会体系改革，杨秋用自己简洁而风趣的话语告诉美国一个真实的中国。

　　他的出现和崛起在西方眼中本来就非常传奇，各式各样的报纸都用故事形式描述过。所以听他亲口说出来坚信道路后，仿佛将大家带入了工业革命早期那种昂扬、热血和追求梦想的大时代中。他诉说完后，忽然从兜里掏出两张有些泛黑的纸片，细心地记者们立刻将镜头全转了过去。

　　大家都很好奇，那是什么？连布朗都从后面伸长了脖子。

　　“我的右手是一张美国银行开具的纽约至上海汇票……作为政治家大家都应该清楚这东西是什么，有什么作用。”杨秋捏着沾满污迹的汇票，高高举起：“4万桶汽油、1000台发动机和60辆卡车……总价值200万美元的它被弄脏了，皱皱巴巴墨迹斑斑散发着霉味，甚至快看不清字迹！但它依然代表了契约和信用！将产自美国的数万吨珍贵的货物从世界中心的纽约运往远东中心的上海。那么为什么这张看上去像废纸一样的东西有这么大魔力呢？因为它代表了商人的信用，代表了西方世界的契约文化！”

　　“我的左手是一张中国最传统的价值100两白银的票据，我们称它银票。这张银票诞生自13年前，上面有超过30个它在全国各地被使用过的印戳，包括上海、武汉、北京和偏远的蒙古、云南……我为什么将它们放在一起？因为我想告诉大家，中国从来就不是背信弃义的国家！在东方，契约和信用同样是最宝贵的东西！数千年来我的国家出现过很多一诺千金的事迹，商人数千年来都在遵循这个宝贵传统！虽然我们有着不同的价值观，但却同样遵守人与人之间最基本、最美好的东西！”

　　“而身为政治家……条约和承诺是我们这些人的汇票，我们必须去遵守它！”

　　“我们不同……文化、饮食、信仰等等，这些没有人会否定，甚至未来相当长的时间内，我们都不会相同……因为我们在那片土地上已经繁衍了五千年，形成了自己的传统。所以我认为，任何以暴力手段推行的价值观都不可能真正实现。但偏偏！现在正有一些人却在走这条路，试图将世界带入他们的体系中，这是扼杀文明的行为，世界应该是个大家族，而不是单边的强权！”

　　“我们落后、贫穷、甚至无法和我脚下这片土地上的一个州相比，对这点我不想也不能否认！所以我们需要美国乃至世界所有文明国家的帮助……之前，你们已经开始，所以我感谢你们，感谢美利坚合众国。但当我们畅想未来时战争却爆发了！有些国家还妄图利用你们暂时离开的机会征服我们。但他们错了！这已经不是五年前的中国！昂首向前的中国人民绝不会回到屈辱，更不会愿意被征服！当我们用鲜血和牺牲换来胜利，换来自由抬起头后，却发现文明正在被抛弃，我国的未来蒙上了阴影……”

　　“在法国……我看到了伤痛、尸体和血腥，当我抵达巴黎后我甚至无法相信那里曾经是世界的中心之一！乌云压顶而来，我国人民需要的商品、技术和设备无从获得，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共和体制国家面临生存危机！那时……我知道，我和我的国家必须去做些什么！所以我们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派遣军队帮助苦难中的盟友，我们问心无愧。”

　　“同样我也将在这里承诺，我们将会继续开放市场，四亿五千万中国人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美酒，我们欢迎所有人前往投资，承诺保护他们的合法权益，承诺并坚信！……我们不会成为美国的敌人。让我用四个最简单的词来感谢你们的聆听。”

　　“沟通、理解……友谊和握手！”

　　当杨秋结束完演讲并在众目睽睽下将汇票和银票交给工作人员收藏在国会山后，两张发黑的小小纸片将东西方连通起来，会场内慢慢响起掌声……然后连绵成片。

　　他微笑着长舒口气，现在该考虑战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