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陈诺嘿然一笑,与张晟道:“鄙人不才,正是武功中郎将,渤海太守陈诺,刚才投拜山帖的便是。至于‘小贼’嘛,我看张头领你还是赶紧收回去,我可不敢生受。”


    “咳、咳!”


    张晟下山来,怎么也不会想到投‘拜山帖’的,居然和那个前些日子在新安县城遭遇的小子是同一个人。当日,若非是陈诺无故横插一杆,让祝融青衣等堵住了楼梯口,想来那张白骑也断然等不到救兵过来,他们要想拿下他也非是什么难事。然而,这件本来成功在握的事情,最后坏就坏在陈诺之手。对于陈诺,他张晟自然是深以为恨。只是,当日事情过去,他尚没有查出陈诺的来历,今日又遽然和他相见,突然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孔,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本能的喝出那句‘小贼’,差点就要拎刀子冲过去了。


    然而——


    然而,陈诺在马背上自报身份,咬文嚼字将‘武功中郎将’‘渤海太守’的身份一字字清楚的吐出来时,他一下子愣住了。


    他想要找当日新安县城的那个小子报仇,其实说来也无不可。然而,若这小子的身份并没有表面的这么简单,那么,他要动手就得重新掂量了。陈诺何人,他能不清楚?一个不把张济、郭汜、李傕等西凉将军放在眼里的河北上.将,一个敢于发动偃师之战的势力战将,他的势力从无到遍及洛阳以东,陈留、颍川以西,俨然不可逆鳞,他以一个小小山贼的身份岂是轻易惹得起的?关键是,人家陈诺驻军偃师,若要发兵前来,只怕他这虎头寨还不够塞牙缝的。


    当张晟突然间明白这一点,他的气势也顿时萎靡了下去。他一丢刀,赶紧是苦哈哈一笑,连忙跑下山来,喝退众贼,向着陈诺抱拳以礼,说道:“哎呀呀,原来是……是什么来着?哦对,原来是堂堂武功中郎将,渤海太守,陈诺陈将军!哈哈哈,是什么风把你老人家吹来了?我的天爷,你老人家这一路累坏了吧,快快下马,俺山头上别的没有,但这水酒还是有两碗的,陈将军若是不嫌弃,请随俺到山头上,俺要好好招待招待陈将军!陈将军,你可千万别跟俺客气。”


    “咳!”


    张晟这人还真逗,陈诺看他样儿,听他口气,差点就要笑出声来。他是努力控制住自己面部表情,只是摇头一声苦笑,将就着下马,看了张晟一眼:“那个,张头……张晟兄,我还是跟张白骑张兄随他叫你一声张晟兄吧,这个张晟兄……”


    “张白骑?他是谁?俺不认识!”


    “……”


    “那我……”


    “你?别开玩笑,我与将军不是第一天相见吗?对吧?”


    “可我……”


    “天爷,看将军表情,难道我们以前认识吗?不过瞧着将军面善,刚才还差点把将军你当成小贼来着,将军勿怪啊……将军,山上请。”


    “……”


    陈诺十数骑人马被张晟一股脑的望着山上大寨请去,片时进入了聚义厅。酒水先上,菜肴相继,水陆毕陈,大厅内片时是觥筹相错。那坐在上首的张晟可说是一个劲的劝着陈诺的水酒,倒是殷勤备至,又借着酒劲,向陈诺东扯西巴拉,说些没有边际的话:“听说将军偃师一战,那是打得漂亮啊,打得满地找牙呀……”


    他话还没啰嗦完,倒是陈诺身边祝融青衣听不过去了,按剑说道:“我看你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什么满地找牙,话也不说清楚,到底是贼人满地找牙,还是我家将军满地找牙!”


    “青衣,闭嘴!”


    陈诺呵斥一声,随即呵呵一笑:“张晟兄,你可别跟这‘小子’一般见识,她满嘴胡说,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里去。不过刚才听张晟兄你这么一说,虽然语言未免有点夸张,本将军也不敢掠其美,但西凉这帮将领我陈某实在是不放在眼里。啊呀,张晟兄你也知道,我偃师一战大败他张济三路大军共计十数万人马,此一战后……嘿嘿,不瞒张晟兄,我原本数千之众,在战后猛然增至数万。咦!看张晟兄你说的,这数万人马多吗?多乎?不多乎哉!我还嫌少了点呢,便是地盘,我还想着要不要趁热打铁,干脆继续往西打,打到新安跟张晟兄你做个邻居呢。张晟兄,你看怎么样?”


    陈诺一车子的话在祝融青衣听来倒是比张晟更加不着边际了,把张济三路不过两万的人马吹成十数万,把士兵数量顶多万余说成数万,还威胁说要领兵向西与张晟做‘邻居’,明明他的人马还在偃师整顿呢,如何能打?这……这陈诺陈哥哥也太能说了吧?便是祝融青衣此时,也是不由横过美目仔细瞧了陈诺两眼,却见他仍是面不红心不跳,把话一箩筐的说下去,也实在难为陈诺陈哥哥他能把这个表情一路演到底。


    祝融青衣,微张着嘴巴,半天呆愣着,干脆还是不说话。


    “咳、咳!”


    她不说话,人家张晟差点就被陈诺的话给噎着了。


    奈何,张晟虽然有洛阳陈诺方面的消息,却并不知道偃师一战的内幕,对于此中实情实在不了解。今又见他侃侃而谈,把‘数十万’,‘数万’说出眼睛都不眨一下,分明就是这么一回事情,由不得他张晟不相信。而一旦说到‘举兵西向’,要跟他来做‘邻居’,他是吓了一大跳。他本来心里有鬼,还想装糊涂打马虎装作以前不认识陈诺,此时听陈诺滔滔说出,那是手心无风沁汗,杯盏在手都有点拿不住了:“什……什么,天爷,将军你想带兵西向与我做邻居?这,这邻居还是免了吧,我可实在担当不起啊!”


    “嗯?”


    陈诺看张晟表情,干脆是哈哈一笑,脸上一僵,放盏道:“看来张晟兄你是瞧不起我陈某人啊!”


    “啪!”


    张晟手中酒盏落地,酒水都撒了。他听到陈诺这句话,再也坐不住,赶紧是言说道:“将军此话严重了,严重了!俺,俺实在不是这个意思……”陈诺本来有意要试探张晟,此时见他这个表情,方才是颠盏而笑,说道:“张晟兄,此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你急个啥?不过话说回来,我记得与张晟兄你好像是似曾相识啊。怎么,张晟兄,我们以前是真的没有见过面吗?”


    “没……没有吧?”


    张晟微微张口,既然装了,那也只能继续装下去,干脆否认。


    “哦!”


    陈诺一点头,说道:“如此说来那就可惜了,本来嘛,我还以为我曾与张晟兄你认识呢,便是张白骑张兄,张晟兄你也应该与他有交情。只是如此说来,看来张晟兄你真的是不认识我们了。哎,说来,我这次特意绕来虎头寨投上‘拜山帖’,还想着要与张晟兄你一起去天王寨向张白骑庆贺得登大头领呢,可惜现在看来……”


    陈诺话至此,故意做停顿。


    那张晟听到此,心里也是暗惊,向着陈诺问道:“张白骑?他,是他接手了天王寨?”


    自从在新安伏击张白骑事败后,他张晟是日夜不得心安。毕竟,张白骑乃天王寨的人,若是天王寨被他顺利接手了,那么对于他虎头寨来说,恐怕是灾难临头,张白骑事后也必然追究起新安城伏击一事。而天王寨不是张白骑接手,若是落入了天王寨另一个头领王故的手里,那么这件事情也就好办多了。虽然王故交代他的事情他并没有完成,但好在不会在事后有太多麻烦。而正是有此侥幸心理,他是日等夜等,龟缩天王寨不出,便是等候着天王寨方面的消息。


    然——


    如今天王寨那边消息未至,这边突然在陈诺嘴里听到张白骑接手天王寨一事,他是五雷轰顶,两股战栗。


    “完……完了!”


    张晟愣住了,眼睛飞转着,一时茫然不知所以。心里计较着,他先是得罪了天王寨,如今又得罪了陈诺,而他二人哪个也不是好惹的,想要灭他,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这,这该如何是好?


    “张晟兄,你这是怎么了?”


    陈诺看着张晟如此模样,心里好笑。看来,这第一步‘恫吓’算是成功了,接下来,就要看他施展巧舌,将其骗的团团转,让他乖乖跟他合作。他心里计较着,只没想到,正在陈诺得意,张晟六神无主之际,突然厅下进来一人,向着张晟耳语两句。张晟听来,双眼突然一下子亮了起来,瞧向陈诺。


    ………………


    铮、铮铮、铮铮铮……


    琴音如坟,如泣如诉,向人娓娓述说着衷肠。


    赵雪,突然止于帐外,并没有进去。琴音,就是从帐内传出来的。而她,被琴音所吸引,情不自禁的随着琴音到了此地,但却并没有急着进去。听到这如泣如诉的琴音,便是连赵雪也不由呆愣住了,就这么停在帐外,张耳细细聆听着。


    如此悲怆之音,在赵雪听来,心绪也是跟着莫名的惆怅起来,悲愤欲死。


    她,由声而触及内心,将着内心的悲怆也一下子给引发出来。她突然想到了哥哥赵云。想到他的音容笑貌,想到她与他哥哥相处之总总,不由的愁肠寸结,郁郁不可解。是什么时候,她哥哥为了救她被坏人给害死了,虽然最终大仇得报,可是,哥哥毕竟离她而去,永远也不可能再回来了。这种历历在目的往事,却任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撕扯、追回,午夜饮泣也不可得,是何等之残忍。而这种苍白无力的痛苦感觉,又岂是片言只语能够形容得清楚的?


    这事本来已经过去了,她也渐渐平复了内心的悲怆。可是,如今被琴音所撩拨,思念再次悄然上了心头,焉能不对此黯然神伤?


    “铮……”


    琴音在赵雪突然止步在帐外的那一刻,嘎然而至。


    “什么人?”


    帐内传来悉悉索索的整衣声响,跟着,有那么一声悦耳之声猝然问起。赵雪,也心知是惊动了帐内的抚琴人了,赶紧是敛衣整容,伸手擦拭眼角泪痕。不想,帐门此时掀开,从内走出一个身着黑色曲裾衣的纤纤女子。赵雪本来离的帐近,而帐内女子掀帐得急,两人又是忽然一抬头,猛然的眼神对视,都是没有准备,不由的两下狼狈起来。


    “是你!”


    身着黑色曲裾衣的女子遽然与赵雪两眼相对,片刻间两颊砰然一红,一朵桃花艳艳而开。她也不知怎么了,像是胸口受到大石给撞击了一番,与赵雪突然对了一眼后,口上一惊,赶紧是放下帐门来,转身而去。


    “是……”


    赵雪看她这个表情,简直是莫名其妙,大家都是女人,用得着这个样子吗,还放帐那么急,差点就刮了她的鼻子。她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抹去眼泪,伸手一扯衣服,看到自己一身的男儿装束,再摸到头顶束发的带子,也即明白过来了。


    原来……原来她把她看成男孩子了?


    赵雪摇头苦笑,正欲开口说话,请求入帐,那帐门又即掀开了。从帐内,走出刚才那个黑色曲裾衣女,此时却是猛盯着她瞧了两瞧,突然是扑哧一笑,对她盈盈一笑,伸手拉着她进了大帐,一面说道:“你堂堂男子,如何在小女子帐外饮泣,莫要让他人看见,说我欺负了你。”


    “……”


    男子?她难道没有看出来?


    赵雪假意咳嗽两声,挺了挺胸脯,腰板拉直,奈何怎么做也不及人家个头高。不过,个头比不了,好像胸脯应该可以勉强一战吧?只……可惜的是,她既然做男儿打扮,那浑圆高耸的胸脯也已经被裹胸布给紧紧裹了进去,此时哪里还有高丘傲视,看来是没法比了。赵雪,此时不由颓然的吐了口气,无奈的朝着面前这位姐姐胸脯瞄了两眼。


    “哇,好大!”


    赵雪干咽了一口口水,又即垂下头,瞄了瞄自己的胸脯。


    她这无意的一举一动,其实面前女子都是看在眼里,只是不说破。她此时是幽幽的一笑,向她敛袖,说道:“小女子蔡文姬,是晚得蒙将军你出手相救,这才逃出匈奴人之手,将军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若……若将军不弃,小女子愿今后随将军左右常奉枕席,不知将军可否愿意接纳?”


    “什……什么?”


    赵雪一听,脑袋一炸,什么‘常奉枕席’?这不是开玩笑吗?


    她赶紧是连连摇头,说道:“不……不能这样……你,我……你说要跟我?不可不可!”


    黑衣曲裾女蔡文姬柳眉微微一凝,幽幽道:“为何?难道是小女子长得不入将军法眼,将军看不起小女子,还是……”


    “不是啦!”


    事已至此,她赵雪无奈的一摇头,一拉蔡文姬小手,往她胸脯上一放。蔡文姬嫩手所及,扁扁的两个馒头。虽然此两个馒头是被刻意裹住,却也无法压制住馒头的膨胀之感,和柔嫩的触感。蔡文姬至此,先是装着两眼一起,后是一点头,继而装腔作势的说道:“嗯,不错!看到将军你胸肉如此结实,小女子我也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放心?”


    赵雪可不知她是在捉弄她,不由的浑身一个哆嗦,心里苦也的叫着,还道她不会到这一步了仍是没有看出来吗?便是这时,那蔡文姬再也忍不住,扑哧一笑,抓住赵雪两只小手,说道:“不敢跟赵雪妹妹开玩笑啦,我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小小捉弄一下雪妹妹,谁让雪妹妹你偏偏是以男儿装相见呢?你不知道,你刚才一来,我猛然与雪妹妹你一对眼睛,差点就没看出雪妹妹你的女儿身来。想来古来受人恩惠,但凡涉及生死,而偏偏对方又是男女,无以为报时,也只能是‘以身相许’了。刚才我见赵雪妹妹你孟浪的过来,以为是要向文姬我索要报酬呢。还好,还好,原来救我的也是一位妹妹,我呀,也自然就不用担心‘以身相许’了。”


    赵雪前后一听,终于算是明白过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情。


    “那你,又是怎么看出我不是男儿身的?我,我的易钗而弁术有这么轻易让人看出来吗?”


    这件事情,值得商榷。


    蔡文姬听来,则是不然的摇了摇头,伸手揩拭她眼角泪痕:“你呀,脸蛋这么白皙光滑,只要一哭,泪珠滑下来,‘妆’也跟着冲淡了,自然也就露馅了,不然我何以转身又猛然掀帐瞧视了你两眼,不就是突然瞧出了这个破绽,方才猜出你易钗而弁的真实身份吗?不过,此时说来,赵雪妹妹你听我琴音而堕泪,难道也是跟我一样,有什么伤心事吗?赵雪妹妹,你有什么伤心事儿也别憋在肚子里,不妨跟姐姐我说了吧。”


    蔡文姬说着,牵着赵雪的手,幽幽与她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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