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讨厌的事情

　　心智人偶对世界的认知是朴素且随主人的。

　　而萝卜确实是朴素的，但是却不怎么随它的主人。主要原因是老海德温对它的培养方式所导致。

　　比起大部分人偶心智的觉醒几乎都是使用时长积累到一定时间后再进行碰运气式的积累，由于老海德温对心智人偶有着极高的推崇，因此在带着萝卜的军旅生涯中就已经在进行相关的引导了。

　　老海德温倾向于给萝卜做选择，即使非心智人偶完全不会主动做出选择。

　　他不会只给萝卜输出自己的观点，而是在非战斗期间习惯于默默带萝卜去感受、经历。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就不会带给萝卜一些东西，漫长的朝夕相处生死相随想完全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但老海德温更希望自己只是作为萝卜成长的基石，而非框架。

　　在这样的熏陶下，萝卜觉醒心智的时间，或许比老海德温自认为的还要早。

　　只是萝卜没有如何表现，只是自己继续从旁观察了一段时间后，才做出了表露心智的决定。

　　这是萝卜自己真正意义上做出的第一个选择。

　　它很沉默，在老海德温看来是个“不善表露”的孩子，很多时候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个心智人偶。

　　事实上只是它习惯了默默注视。

　　但是，它发现比做选择更难的，是将自己的选择告诉信任自己的人。

　　因为那个选择可能并不一定会得到别人的认可，哪怕是本来信任自己的人。

　　不过它也选择继续将信任交给老海德温，将有些违背自己身份的选择告诉了这位老拍档：它不想战斗了。

　　见惯了硝烟，在战场上洗练而生的战争人偶厌倦了战火。

　　老海德温并没有赞同。

　　他赞扬了萝卜单纯的心智所看到的惨剧，并且感谢萝卜能将这种要是在战时说出去毫无疑问会遭到报废惩罚的想法说给自己听。

　　但他不赞同萝卜的选择。

　　战争是件很糟糕的事情，但有些时候他们不得不拿起武器。如果家园四分五裂，那么一切选择都无从谈起。胜利的一方得到一切后确实能结束战争，未来也或许真的能缔造和平，但这一过程中他们以及他们所珍视的又会遭遇什么？

　　当时萝卜稚嫩的心智并不能完全理解，它没有执拗也没有遗憾或悲伤，但是萝卜心中留下了一个更深的印象：战争确实是件非常讨厌的事情。

　　讨厌到发生的时候，不会给人以选择。

　　斯卡洛伐尔的分裂战争结束后，老海德温功成身退，一度与萝卜分别，而在萝卜继续服役数年后，他靠着关系运作走渠道让萝卜同样得以退休。

　　虽然身上的许多武装在离开前被拆卸，但萝卜只感觉无比地放松。

　　它不用继续做自己讨厌的事情了。

　　当它和老海德温再度相见时，那个与印象中想比已经多了些许皱纹的男人，带着少见的温和笑容向它介绍着自己的家庭。

　　也是它未来的家庭。

　　不过，“世事难料”是萝卜被这个世界上的第二课。

　　海德温一家家道中落，原因可以是老人和他的后继者经营不善，也可以是当初为了小小主人活下去而进行的交换对这一家造成的损耗有多么大。

　　小主人和妻子在外勤中意外身亡，老海德温步入老年病症频出直至意识模糊。

　　就连自己也逐渐老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小小主人的顺利长大。

　　唯独个子这一方面似乎既没有继承到海德温一家的基因，小小的遗憾。

　　不如意的事情很多，即使在战争之后保护到了自己的家园，所有人又都好像深陷于泥沼中，一点点挣扎，一点点下沉。

　　它问过老海德温，说他们是不是被这个国家抛弃了。

　　老海德温痴呆犯了，喊着：“垃圾忘了扔了，垃圾堆积如山了！”拉比每天都有在好好地做家务，丢垃圾的。

　　萝卜默默看着，感觉到讨厌的东西正在越变越多。

　　然后当霉运堆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讨厌的东西似乎就会一拥而上。

　　白色浪潮袭来，讨厌的国家遭遇了讨厌的事情，这并不代表能负负得正，只会让现实像雪崩一样塌下来，变得更加讨厌。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一个带动所有东西的齿轮，那至少拉着海德温一家以及萝卜的齿轮，绝对是生锈了。

　　走得忽快忽慢，一下子将他们丢入垃圾堆，又一下子逼着还没做好准备的他们动起来。

　　最后，一切都完了，齿轮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权力。

　　从那件惨案发生时，至今为止。

　　萝卜内心的怒火与愤慨便一直积压着，不曾消弭，只是越积越深。

　　那来自异世界的魅影，与他见面的时间里，萝卜听着对方单方面对不怎么说话的自己侃侃而谈。

　　给它展示许许多多不曾见过的东西。

　　一时间好像回到了过去心智刚觉醒时的样子，觉得自己如此渺小，有趣且并不讨厌的事情又有这么多。

　　很多喜欢的东西是不得不去做讨厌的事情才能守护住的。

　　那一个影子，就像是一个世界。

　　而这个“世界”再度给了萝卜选择的权力。

　　于是萝卜久违地得以做出选择——选择去做自己一直以来讨厌的事情。

　　……

　　萝卜找到了那些逃窜的白衣服和监察机关的调查员，不过看到它们的时候，它们已经化作了尸骸。

　　没有多少打斗挣扎的痕迹，看来是遭到偷袭身亡。

　　而做了这一切的凶手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一具紫黑色的匀称人偶就这么坦然地站在道路中央似乎就是在等待着它。

　　“滴嘟……”

　　从特征来看就不难发现对方是和昨夜的杀手人偶有着相同出处的机械人偶，此时出现在这里目的似乎不会有其他。

　　“哔……”

　　但对方突然的询问让萝卜微微一怔。

　　【你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有意义吗？】

　　“滴嘟……”

　　【有。】

　　“哔……”

　　【我了解了你的事情……我的主人很重视亲人，谈及亲人的时候和他平日里的模样判若两人。我曾试着了解过人类的亲情，我认为我们三者就是亲生的兄弟姐妹，只要继续在主人的手中执行指令，就能和主人一样与亲人长久地相亲相爱下去。】

　　“滴嘟……”无意义信号声。

　　“哔……”

　　【不过，主人的亲人都因为意外死去了，而三式也已经走了。我很费解……】

　　萝卜微微抬头：“滴嘟……”

　　【很令人讨厌的事情，所以你会为此愤怒吗？】

　　对面的人偶沉默了许久：“哔……”

　　【我们的心智很稚嫩，一式跟我们说，不能让主人和‘母亲’知道我们有了心智。而愤怒……我无法理解，对于这一切的一切，我都只是单纯地无法理解。】

　　“滴嘟……”

　　【如果你想要试着去理解，那你应该为这种讨厌的事情愤怒。】

　　“哔……？”

　　“滴嘟……”

　　【你知道你主人的亲人都是我所杀害的，而我可以告诉你你口中的三式也是我所杀的，我是你疑惑的根源，我做了所有你应该讨厌的事情，你该对此感到愤怒。】

　　郑反在旁边看着，听闻此才有些意外地转头看向萝卜，随后又浮现笑容移开视线。

　　“……哔……”

　　【……或许如此。但我现在还只是为之疑惑，为而试着向你寻求解答。这似乎很有意义，我需要时间去体会。】

　　说着，这具人偶身上各个部件打开，数个炮口对准了萝卜：“哔……”

　　【在结束之后。】

　　萝卜没有再出声右手化作的骑枪喷射白气并升温，面部的红光闪烁。

　　下一刻，二式人偶全身上下的炮口发射出紫色的高温射线，所经之处全部被溶解切割，在贫民窟密集的建筑群中如此不加克制的攻势直接使得四周沦为更大片的废墟。

　　咻咻——

　　忽然间，数枚微型导弹精准地绕开了它的射线命中了它。

　　遭受打击，二式一阵摇晃，但迅速调整回来。

　　但萝卜已经欺近身前，骑枪扫荡后接连续穿刺，势大力沉动作敏捷，高大的身躯在蒸汽中几乎连成一片虚影。

　　二式节节败退尝试拉开距离，谁知萝卜隔空骑枪穿刺被它躲闪的瞬间，骑枪漏出了枪口，咔擦一声火光四溅。

　　二式胸口的装甲被顷刻间炸烂，它中量级的装甲交手没几个回合就被迅速摧毁。

　　萝卜在半空借着骑枪喷气旋转推进，枪身甩打，却只捞到一块废铁。

　　二式金蝉脱壳，爆甲并舍弃部分武装提速闪开了萝卜的这一击。飞行模块启动直接升入空中，身后装甲打开。

　　炮火如天女散，在空中绽开魅力的弧线，最后地毯式轰炸贫民窟的一角。

　　弥漫的硝烟吞进下方的所有。

　　二式的视野中，锁定标识快速移动尝试锁定，它敢肯定对方不会轻易被解决。

　　当锁定标识出现反应的下一刻，生锈的锁链已经掠过它的头部，捆住了它的身躯。萝卜凭蛮力大跳而起，左手从袖中抽出锁链抓住二式。

　　拉近之后骑枪热气喷射扫中其头部，将之抽出笔直的轨迹砸落在地。

　　一时间寂静。

　　滋滋滋——

　　察觉到高能反应。

　　萝卜下巴轻轻一扬，烟尘中出现强光，二式双手合并组成粗大的炮口瞄准萝卜，动力核心跳动中紫色的能量光束快速积蓄，遭受重创的身躯都无法承受如此高能的调动而进一步崩溃。

　　明明还残留这么多余力可以用作撤离，但二式却鬼使神差地做出了另类的选择。

　　二式与萝卜遥遥对视一眼，似乎相互间确认了什么。

　　发射！

　　高能光束汹涌而出，所经之处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萝卜骑枪微微颤抖，却突然被一只手扶稳。

　　恐怖的光束迎面冲来，掀起的风浪如无形的浪潮洗刷四周，而萝卜身边的郑反一手插兜一手帮萝卜的骑枪做好调整。

　　“之前我说什么来着？”

　　萝卜点头：“滴嘟……”

　　自信。

　　全身白气喷射，温度急剧升高，萝卜迎向了光束。

　　骑枪与光束针锋相对，刺入其中，最初有所阻力，但很快开始得心应手，萝卜做好初步的缓冲之后再无犹豫直接加速。

　　嗖！

　　骑枪，将光束切开。

　　甚至将部分能量都跟着收集了过来，那把骑枪如同晶莹的紫色水晶，对着破烂不堪的二式扬起，划出弧线。

　　唰啦！

　　二式身躯碎裂，在地上散落一团。

　　“哔……”

　　【我，展示愤怒，你，饶过一式……感谢……】

　　信息传达后，二式彻底报废。

　　萝卜的骑枪变回右手，俯下身将二式熄灭的动力核心取出。

　　“这似乎是你第一次与别的心智人偶直接交流？感觉怎么样？”郑反在旁边双手抱胸，好奇地说。

　　萝卜提起肩膀又无力地放下：“滴嘟……”

　　不怎么样，很讨厌。

　　郑反却笑出了声：“那挺好的，讨厌的事情做多了之后，喜欢的事情也会接踵而至的。”

　　“滴嘟……？”

　　这是什么原理？

　　“没什么道理，只是亲身经历。”郑反随意地挥了挥手，转身离开，“走吧，回去给小土豆准备早饭，现在估计已经被你的动静吓醒了吧。”

　　萝卜挠挠自己的卤蛋头，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又忽然反应过来：“滴嘟……”

　　给小主人做饭，照顾小主人，确实是喜欢的事情。

　　……

　　辛顿街，明克斯府邸。

　　明克斯处理着自己这边的种种事宜，虽然算不上轻松，但能自己一个人独处解决的，都比要和别人在会议桌上解决的要轻松得多。

　　稍作休息时，他轻轻合眼，只是心头的疲惫感却一直挥之不去，总感觉心神不宁。因为妻女的遇害，自己已经变得如此神经兮兮了吗？

　　眉头下意识皱起，在近些日子几乎已经要形成固定的皱纹：“一式二式一起出动，总不至于出什么岔子吧。”

　　“出岔子了。”眼镜忽然接收信号，那个声音出现。

　　“什么！？”

　　“二式信号中断了。中断前的能级反应很高，应该是在与什么东西激烈交战。”

　　“怎么……二式和一式不在一起吗！？”

　　“二式负责贫民窟，一式在新城区。”

　　“为什么不去支援？！二式没有发送求援信号？以一式的机动性，二式难道撑不住那一小会儿吗？”明克斯之感觉自己要神经衰弱了。

　　他为了这三个人偶费了多少心血，做出了多少利益交换，结果不到一天，甚至可能没有半天时间，去了两个？！

　　“不知道，但这就是事实，以二式的能级反应，动静不会小，消息应该很快会有……”那个声音只能无奈地说。

　　话音未落，书房的门被敲响，随后屋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老爷！贫民窟……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