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7章 蜜糖

　　“我曾是信徒之一，”卢森特阴恻恻说道。

　　“一开始，加入那个信仰是一种非常、非常美妙的体验……

　　“男男女女们挤在一个狭小的舞厅中，烟雾缭绕，音乐轻柔。我们喝酒聊天，甚至可以聊一些忌禁的话题，聊对于神廷和基恩的不满……然后，在一片心照不宣的沉默中，教中骨干会给所有人倒上一杯苦艾酒。”

　　“喝下那个酒之后……”卢瑟特脸上浮现出一种甘美回味，“你就会美梦成真！

　　“我们……”他忽然站了起来，眼神被点燃，“我们在城市的上空飞扬！连神国大厦都在我们的身下。

　　“城市的灯光绵延数千里，像闪耀的苔藓铺满整个海岸，然后朝着内陆延伸而去……现代的弥漫，像是闪亮的浪潮！

　　“摩登诸神就在我们身旁，跟我们手牵着手一同庆贺！人类终于掌握了征服这个世界的力量，这是属于这个时代的美梦！——我们终于走出了黑暗，可以堂而皇之地崇拜欲望，欲望！

　　“然后，借由这璀璨的现代生活，欲望又给我们以超量的回馈……！

　　“我们知道自己还身处那个舞厅中，但精神却似乎膨胀、轻盈了无数倍。我们在那里恣意狂欢、表达爱意……”

　　“我们获得了跟金钱和地位同样美妙的东西。我们没有了惧怕，解开了道德的约束……”

　　“在那种时刻你会知道：摩登时代是一场专属于人类的美梦！”

　　卢森特喘了几口气，平复了越激发昂的语气，用略显疲惫的声音继续说道：“那就是入教阶段……相信我，没有几个人能拒绝那样的体验。

　　“度过那个阶段之后，你就没法回头了……因为你一心只想获得更多、更盛大的美梦。”

　　“之后，骨干们会要求我们为信仰奉献。奉献金钱、人脉、时间，乃至生命……”卢森特坐回了火边，“然后，一部分‘幸运者’就能晋升为入梦信徒，获得一项莫大的殊荣……”

　　“步入拉莱耶，永远于美梦中沉睡，与梦主合为一体？”肖恩问道。

　　卢森特盯着火点点头，脸上的五官由于积累的疲惫仿佛正在融化：“我现在拒绝做梦。所以拒绝睡眠。”

　　“我当初竟然那么傻，竟然以为那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所有表现虔诚的信徒最终都可以在永眠长廊中沉眠，在入梦前获得一滴‘原液’。”

　　“原液？”

　　“对，那似乎是梦主分泌的一种东西……也是当初咱们喝的苦艾酒里加的料。

　　“获得那种原液之后，我们就能永远逗留在美梦之中。”

　　肖恩忽然明白了——同样是于棺中沉睡，他是被困在灰蒙蒙的绝望之梦中，而那些信徒则是接连不断的美梦。

　　“既然是美梦，”肖恩问道，“那你为何要醒来？”

　　“你不明白……”卢森特捧住了脑袋，“在美梦的尽头，我发觉了欲望的本质……天呐，我宁愿我从来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做了些怎样的梦！”目光似鬼火闪动，“一开始，我梦见自己到了一个全都是美人的城市，她们全都疯狂地爱着我。除了享用美食和美酒之外，我就在不停忙活……

　　“这个梦腻味之后，我开始在梦中创业，每一次，毫无意外地我都成为了世界上最成功、最富有的人。

　　“然后我开始探险，成为闻名遐迩的探险家，从危险古迹带回稀世珍宝……”

　　“我轮换着做不同的梦，一遍一遍，周而复始。”

　　卢森特眨了眨眼，叹了口气：“其实那个时候我就隐约感到有些恐惧了——每轮换一个梦，那个梦给我的狂喜和乐趣就会消减一些……

　　“然后，我逐渐发现了人心的规律。可怕的是，我是在那种情况下发现的……”他苦笑着望向了肖恩，“我发现人心是个无底洞：我们很快就会不再满足于已经获得的东西。能让我们满足的永远都是那些暂时没能获得的……

　　“可怕的是，梦中不存在我没法获得的东西。即使我营造各种故事，暂时消除自己的记忆也没用。空虚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叹了口气，人显得有些苍白：“如果说美梦是蜜糖，由于我吃了太多，到最后已经尝不出甜味了。

　　“度过了不知多长的时间，我才发现，美梦其实是裹着糖衣的噩梦。

　　“然后，我便想办法让自己醒来了。”

　　“有很多人最终都会醒来？”

　　“刚刚那个被装罐的不也是吗？——相信我，有很多人都会想要醒来的……

　　“幸运的人会找到苏醒的办法，不幸的人会陷入噩梦之中。反正魂涌能需要的是剧烈的梦中情绪，那一位才不管是什么情绪！”

　　看来发梦的人也不是无限的能源……肖恩思考着：等到他们对欲望满足感到麻木的时候，便是想办法逃离梦境的时候。

　　成功逃离的人会被巡夜者装罐，继续贡献魂涌。作为被信奉者，克鲁维坦真是将祂的信徒们压榨到了极限……

　　卢森特又抱住了头。只要想到会被装罐，他就恐惧得无法动弹：“求求你们了，咱们快离开这儿吧，快逃吧——天呐！”

　　似乎被卢森特念烦了，月光终于斥道：“离开？现在怎么离开？去哪儿？怎么离开拉莱耶都不知道，就去外面乱跑？

　　“你不记得你那些同伴出去后是怎么死的吗？在这儿我们要应付的威胁只有偶尔出现的巡夜者，出去呢？——现下哪儿比躲在长廊安全？！”

　　一串发问让卢森特住了嘴。

　　“亚瑟呢？”肖恩问道。据月光他们讲述，亚瑟也参与了对诅咒的稀释。以灵魂体量来看，他肯定是最早醒来的，可是肖恩至今未见到他。

　　“他去附近实地调查了，寻找离开的方法。也只有他有这样的实力。”月光说道，“他似乎对这里很着迷。”

　　着迷，是了，没有哪个探秘者不对拉莱耶感到好奇吧？

　　区别就在于，这份好奇不会害死亚瑟。他可是下任Joker候选之一。

　　肖恩放心了些。有亚瑟·梅林在，一切都会容易些。

　　“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似乎有什么发现，正打算返回，一会我们听听他的……”

　　一声轰鸣由远及近响彻整个永眠长廊。这一瞬他们像是寄居于某个巨兽的肠道中，而刚刚爆发了一阵骇人的肠鸣。

　　卢森特在火边猛然直起脑袋，一脸刷白。肖恩几个齐齐起身朝着巨响传来的方向望去，他们听见远端的做梦者们又在梦中呐喊着什么。

　　“在喊什么？”伊文转头问月光。

　　月光眯着眼静听了一会。又是一阵震动。

　　“他们在唱一个……名字？发音似乎是——伊索托亚？”

　　听到这个名字，卢森特缓缓将那双呆滞的眼睛转向了月光。

　　“那是谁？”月光转向前信徒问道。

　　“子嗣……”

　　“什么？”

　　“子嗣，祂的子嗣……”

　　卢森特猛然抬起头，一双眸中鬼火森森：“原来祂真的恨你！——跟你们一起真是个天大的错误！”

　　说完，他转头独自朝黑暗中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