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棋经十三篇（上）

　　“小友，从今而后，你可胜不得我了。”

　　经过一个下午的暴走和兜风，沙迦的兴奋仍然没有散尽，所以进入方天的房间后，刚在靠背大板椅上坐定，他的嘴里便冒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按理说，一个法师，而且是一个中级的法师，就算再逊，哪怕是从小吃地沟油长大的，心性也绝不会这么浮躁。

　　这哪里像一个法师？便连一个小学徒都不如。

　　但方天在沙迦心里实是一个极有分量的人，在漫长的对战之后，在每一次对战后都被此人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着让人极其郁闷的话语“安慰”之后，沙迦早就出离郁闷了。

　　现在，终于从这家伙手中扳回一城，而且，在可望见的将来，保证杀得这小子丢盔弃甲，望风而逃。

　　在这种情况下，沙迦心中的得意，岂是言语所能言表。

　　“来日方长，前辈，你也别说的这么肯定，不然到时输了，脸上无光。”方天当然是输人不输阵。

　　“至少现在我脸上还是有光的。”沙迦微笑，淡定地笑，淡定地回答，淡定地潇洒。

　　比我帅的人，都该被雷劈！

　　方天仰起头，看着被屋顶遮蔽住的天空。前些天还听到有打雷，现在么，虽然外面雨仍然在不紧不慢淅淅沥沥下着，但雷啊电的一点都没有。

　　“好吧，脸上有光的前辈，你的棋艺已经得到我的认证，现在我就把惊天动地神魔退避霹雳无极盖世无双的绝世棋道秘籍传授与你。”方天嘴里吹着一百万吨的海螺。

　　其实在之前沙迦返回巨岩城的时候，方天就想把《棋经十三篇》作为礼物送给他了，但是考虑了一下，还是算了。反正沙迦赢他之日不远，如前所说，当沙迦赢了他之后，再把这东西拿出来，更能让沙迦有一种成就感。

　　打击抹灭别人的成就感，是一种犯罪不是？

　　惊天动地神魔退避霹雳无极盖世无双的绝世棋道秘籍？

　　听到方天这话，沙迦震惊了！

　　不是沙迦听不出来方天言语中故意地夸张，但是，夸张总有个限度不是？想一想，蕴含着法师与武者无尽奥秘的《西游记》、蕴含着武者修炼奥义的那几句话、直接披露着魔法师从学徒到至高阶一路修炼道路的《葫芦娃》，这些东西当时小友说出来的时候，极其淡然的很，好像这都是些再平常不过的东西。

　　而现在，在他嘴里的这个至少是“了不起”的东西，到底该有多了不起？

　　惊天动地或许不可能，神魔退避……也许，也许……

　　沙迦的心里，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很久很久以前，哦不，自从与方天相见相识之后，每次从方天这里听到感受到一些了不起的东西，沙迦都觉得自己眼界为之大开，并以为以后再也不会激动了，再也不会失态了，再也不会震惊了，会一直像小友那么淡然从容（我淡然从容？方天泪。）。

　　但是每一次，他的淡然都会被打破，就如同现在。

　　沙迦不自觉地又一次屏息凝神，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坐直了身子，并微微前倾，标准的一副小学徒模样。而与此同时，一层又一层的魔法隔绝防护，牢牢地笼罩在这间小屋的外面。

　　方天也是定心凝神，在心里组织着语言。这篇文章他自是极熟，说倒背如流不太可能，估计会很口吃，但是倒写如流，一点也不夸张。

　　在围棋理论史上，《棋经十三篇》是一个里程碑式的巨著。

　　从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这篇巨著，围棋作为一种娱玩，才真正上升到了那种所谓的“技进乎艺，艺进乎道”的高度。

　　跨过这道里程碑，从此之后，黑白纵横，将不再是一种单纯的娱玩与技艺，而是成了一座大融炉，兵法韬略、人心谋划，凡此等等，尽入其中。

　　一旦跳进去，没有人能说“我懂了！”，然后从从容容地从里面跳出来。

　　那是一个无尽迷宫，进得去，出不来。

　　“棋者，以正合其势，以权制其敌。故计定于内而势成于外。战未合而算胜者，得算多也。算不胜者，得算少也。战已合而不知胜负者，无算也。”

　　方天缓缓地说出了《棋经十三篇》的第一篇。

　　沙迦虎躯一震，如被雷击。

　　尽管在心里早已经无限拔高了小友将要说出来的东西，但当方天真的说出来了，沙迦仍然是心中巨震。只“以正合其势，以权制其敌”一句，就如一道远古巨音，绵绵不绝地回荡在这天地之间，然后，经小友之口，他受到了这摇荡了整个天地的力量的轰击。

　　这是正道之音。

　　这是王道之音。

　　这是一切修者都应于信念中秉持的法则之音。

　　感受着这句话中所蕴含的那种涤荡天地的力量，沙迦一时间，只觉有一种莫名的浩荡力量冲贯着他的身体，而在这种浩荡力量的冲贯下，魔法的前景，力量的道路，从未如此宏大，从未如此透彻，从未如此简单，从未如此明了。

　　“小友，请问，何为‘正’，何为‘权’？”

　　深深感受着那种震荡，深深将这第一篇铭刻在脑海之后，沙迦凝重地问了出来。

　　其实对这句话的大体意思他懂，不然也不会受到如此大的震撼，但是这正和权具体到底怎么解说，他还是觉得问一下小友会比较好。

　　“十年苦修如一日，是正；宝刀锋从磨砺出，是正；狭路相逢勇者胜，是正；百万巨力砸蝼蚁，是正。正是积累，正是贯彻，正是力量。”

　　果然如此么？沙迦淡淡微笑。

　　随着方天的这一番解说，沙迦只觉自己的过往，被缓缓拉开，直至不久前奉师命搏杀临波城的那一幕。狭路相逢勇者胜啊，不论武者，还是法师，一切修者，一切力量者，都当如是！

　　这一刻，沙迦的思绪如潮。

　　仓皇悲凄的以前，得遇大兄后，沥血伏心的苦炼，得幸跟在老师身边后，二十年如一日的积累，然后平生的第一次出手，以伤换命的搏杀。

　　正如小友所说，就是积累，就是贯彻，就是力量。

　　从单人以至于一切势力，莫不由此。

　　从遥远的古往，到现在，以至于无穷尽的未来，莫不如此。

　　这是一种怎样的浩荡？沙迦心神俱醉，不能自己。然后，小友的话继续在耳边传来——

　　“两方对阵，力不如者，而想求生，而想求胜，于无尽阴霾中求取一线阳光，于重重死地中谋取一点生机，这便是权。正以力压，权以势转。尽一切手段，弥合斡旋，最大限度地利用起所有一切所能用到的力量，将力量的效应放到最大，使必死者危，必危者伤，必伤者无恙，无恙者小胜，小胜者大胜，大胜者完胜，力量的提合运转，如风过平野，流水铺地，一丝不漏，妙到毫巅，这便是权。”

　　小胜者大胜，大胜者完胜？

　　沙迦想到了前次的事件中，老师将他推出的应对和安排。

　　临海九城，以正而论，当以老师为第一。而老师的有些想法和行为，他以前却是不怎么看懂。现在听了小友的话，沙迦只觉眼前迷雾尽散。

　　原来，老师的种种思虑与行为，便是坐在“正”的王座上，来用“权”么？

　　明悟至此，沙迦只觉心神与四系元素的连接处一震一荡，而在极其微妙的震荡之后，心神与元素的连接，无声无息地变得前所未有的融合，两者之间，好像有什么一直存在着的束缚，悄然而解。

　　这一刻，站在中级法师的台阶上，沙迦望见了通向大法师的门径。

　　“小友，请受我一拜！”待牢牢地铭记着这言语、铭记着这感受之后，沙迦站起身来，端端肃肃地向方天大弯腰，行了一个弟子式的晋拜礼。

　　晕，用不着吧？

　　虽说这《棋经十三篇》确实是个好东西，但是你这反应，是不是太过度了一点？再说了，我还才刚刚说了第一篇呢！如果再说下去，你是不是还要向我再拜个十二次？

　　方天摸摸鼻子，苦笑。

　　不过，如果方天知道他刚才所述的东西对沙迦的价值到底有多大之后，他估计就不是苦笑了……他会立即两手掩面，从此自称“蒙面人”……

　　待沙迦坐定之后，方天再次开口，缓缓诵读着第二篇。

　　“夫弈棋，绪多则势分，势分则难救。投棋勿逼，逼则使彼实而我虚。虚则易攻，实则难破。临时变通，宜勿执一。”

　　沙迦凝思，然后点头。

　　以我之力量威压，反使敌人收缩自保，或者自强，若不能立时拿下，则拖时越久，敌方越强。而我方徒作压制，徒作攻击，虚耗力量，结果，到了后来，强转为弱，胜转为败，这实是取死之道。

　　是以，不压则已，压则务必使其折，不击则已，击则务必使其死。

　　沙迦想到了前次事件中，老师对临波城城令的压。也直到这时，沙迦方比较透彻地明白了老师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