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一粒种子凝，然后有世界

　　当月亮升起的时候，夜早已深沉。

　　若是方天刚来此世的时候，这样的一个时间里，小小的红石镇，早就步入了整体的安憩，便连狗叫都不会有一声。——当然，那也是因为没有狗的原因。

　　倒是远处丛林里的走兽夜枭啊什么的，偶尔可以弄出点声响，打破寂静。

　　不过那也只是偶尔。

　　基本上，当夜色笼罩，小镇中就是一个宁静的世界。

　　不过此时，这个小小的小镇却是依然灯火通明、处处喧嚣着。

　　在这里，成就了一位法师，这是多么大的事情？而且就算不说这个，不说庆典什么的，其实单以红石镇目前聚集的这么多人来说，只怕单是打呼声什么的，就足以组成连绵不息的交响曲了。

　　一切因方天而起，一切却也都与方天无关。

　　当入得井中，来到地下，地表的一切喧嚣，便都被间隔了开来。——不用怀疑，完全不需魔法什么的，只是这个井本身，就足以达成这一效果。

　　这才是方天的世界。

　　独立，自我。

　　在这里，他不是光芒万丈的神之子，不是高深莫测的传述者，不是可重可亲的小友小弟，也不是可以带来很多好吃好玩的大哥哥。

　　他只是一个修炼者。

　　或者说，修行者。——以修炼为立身之本的行路人。

　　到了此时，不用刻意地着压抑着身周的元素反应，方天只是微微一“放开”心念的约束，便见得整个井中，都被浓郁至极的元素所包围，这些元素荡漾着，跳跃着，以他的身体为中心，聚聚散散，沉沉浮浮。

　　而其中，一直伴随着的，是无以尽数的元素，投入他的身中。

　　在方天的感觉中，他是被一团无边的水包围，又或者说，是身处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中。

　　那些“水”，渗透浸润着身体，一点点，一丝丝，感觉整个身体都融化了的样子，既像是身体融入了水中，又像是这水融入了身体中。只能说，两者，在这一刻失去了某种界限，不分彼此，共同运化。

　　方天这个时候，却是又想起了那个什么《黄帝说养身聚神攒簇七宝飞升经》，想起那里面的那段话：

　　夫养身者，必先求食之丰，然后求体之畅。务累务积，务使体之沸盈。然后随坐随卧，则身自为调，体自为养。是者，十日二十日，一月两月，殆及一年两年，则身为养矣，可以聚神。

　　“身为养矣，可以聚神”。

　　之前，忆得那篇文章，并照着其中某些所述去做的时候，方天其实是将关键点落在了那话前面的部分，什么食之丰体之畅什么的，但是这时，却忽然心如灵光闪耀般的，想起了这段话，并忽略了前面所有，意识直接定在了“身为养矣，可以聚神”这八个字上。

　　如闻雷霆，如见花开。

　　魔法是对于人体的意识和精神力的锻炼，之前方天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并天然地坚定不移。本来嘛，魔法的根本修炼是冥想，而冥想锻炼的是什么，还用再说？

　　方天之前注意身体，也只是本能地觉得身体是基础，一个好的身体，有助于意识和精神力的发展和发挥。

　　但是这时，方天却忽然发现，也许，他是错了。

　　是这一次晋升法师时元素对于身体的改变，让他发现了认识上的错误。

　　武技锻炼身体，魔法锻炼精神，这是方天和欧文安德森沙迦莫里希等人聊天的时候，他们的共同看法，当然，也是方天自己的看法。并且，之前有一段时间，方天还把武道与魔法之道看作是拥有共同交点的两条道路。

　　其实，或许，这不是两条道路，而根本就只是一条。

　　武道是这条道路的左侧，魔法是这条道路的右侧。当然，左右反过来也可以，总之就是那么回事。

　　所谓的魔武双修，从根子上就错了！

　　大错特错！

　　完全就没有什么双修的必要！

　　不论是魔法还是武道，只要选择其中一个走下去就可以了。也许在这条道的许多路段中，不能随便作横向切换，比如说从魔法一侧切换到武道一侧，但是其实，那只是侧身间的风景。

　　当走完某一个路段的时候，你就可以在这条大道上，随便作横向地走动了。

　　就如此时。

　　在魔法的修炼上，晋入法师。

　　意识与精神自此固然晋入一个全新的层次，但是身体的改变，同样也是不求而自来了。

　　方天甚至以为，身体的改变才是晋升法师的实质。

　　魔法的修炼，从魔法学徒开始，一点一点地，凝炼意识和积聚精神力，终于到了九级的时候，达到了一个顶点，一个真正的“瓶颈”，自此，魔法修炼在这一阶段，失去了继续进步的可能。

　　因为已经达成圆满了，再没有任何一点进益的空间了。

　　下一步，怎么办？

　　造化法则说，让我看看。

　　看了之后，它说，可以，你有资格拥有一个更好更大的瓶子。

　　于是，造化程序启动。

　　元素汇聚而来，身体得到改变。

　　一步之后，整个身心的格局，步入另一个全新的层次。

　　在魔法的修炼下，意识与精神力的凝炼和积聚，需要几年、几十年的漫长时间，但是身体的同步更新，却只需几天。

　　因为这前者是来自自我，后者却是来自造化！

　　卑微渺小的自我，浩瀚伟大的造化。

　　但是这卑微，这渺小，却是种子，是枢纽，是运转造化的关键！

　　自我为先导，造化为补充。

　　自我开道造化随！

　　握得自我在，造化自然来。识得卑微意，浩瀚自然开。

　　当自我伸出手来，造化为之接引，当卑微凝聚起来，浩瀚露出微笑。

　　或许，这就是天人之道？

　　沐浴在如水的元素海洋中，方天的思绪辗转及此，顿时，整个身心意念及精神，都为之一凝。

　　好像整个天地包括他自己，在这一刻，都进入了暂停。

　　但是只是刹那。

　　刹那之后，由数百公里向外漫延，很快遍及数千公里，比上次晋升法师之时的范围更为广阔的、震荡更为剧烈的元素潮汐，瞬间降临在了以红石镇具体地说以枫林大院为中心的数千公里范围内。

　　亿亿万万的、无穷无尽的四系元素疯狂地震荡着，向着同一个目标汇聚。

　　又发生了什么？

　　这一刻，红石镇，九城，南域，无数人瞠目结舌，震撼莫名，而这种震惊与震撼，很快波及到了整个帝国，再然后，便是整个大陆……

　　只是这时，方天却全然无暇顾及得了这些了。

　　随着无尽无量元素的涌来与灌注，他的意识，又一次，不由自主地，被拉入了那个他命名为“金字塔识海”的地方，那个他一直刻意忽略着的地方。

　　而这个在意识感应中呈现着广阔高远不知几许的金字塔识海，此时，早已陷入了无以形容的惊涛骇浪之中。

　　青的光点，黄的光点，红的光点，蓝的光点，或者单个地，或者聚集在一起，如狂风，如烈火，如骤雨，如沙暴，疯狂地，在整个识海中肆虐，而在这种肆虐之下，原本悬浮在识海中间的金字塔，就像是纸糊的一样，很快地，变得破败，然后解体。

　　那些疯狂肆虐的光点却仍然没有放过它，或许，这时已经该说它们了，已经支离破碎的金字塔碎片，被继续拉扯着、旋转着、撞击着、穿透着，很快地，那所有的碎片，都变成再不可识的细微，融入了那亿亿万万青黄红蓝的光点之中。

　　而在这个过程中，方天的意识渐渐陷入了模糊，或者说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或者是一刹，或者是很长，那混混沌沌的意识忽地从沉沉浮浮中惊起，如同闪电划破黑暗，“要有种子。”意识这么说道，其实不是说，甚至也不是想，而只是一念。

　　就这一念中，一枚种子，一枚如寻常可见的植物种子，出现在这片由光点组成的小天地中。

　　“要发芽。”意识接着道。

　　这种子一端便被撑裂了开来，小小的芽蕙，从中伸出。

　　“要落地生根。”意识又道。

　　这芽蕙，便向下延伸，而随着它的延伸，一路之上，那早不知何时已完全失去了肆虐之势而只作浮浮沉沉的青蓝红黄光点便开始变得凝实。

　　“要长成大树。”意识又道。

　　那已变为无数的根须变得更为延展，而随着它的延展，无数的青蓝红黄的光点以其为通道和脉络，向着种子汇集。而随着汇集，一株嫩绿的小树苗冉冉生起，渐长渐大，未久，便成为一棵大树。

　　“要有空间。”意识再次作着念想。

　　那充盈四处的无穷无尽的青蓝红黄光点，便如纷纷落雨一般，不断地向着下方沉积，然后化为了凝实的大地。

　　随着这不住的念想，那意识也在又一次不住地模糊，到了此时，就要再又一次陷入混沌，而就在陷入混沌之前，那意识凝聚了所有，发出了最后一道指令：“要有光。”

　　发出这道指令之后，意识彻底陷入黑暗，自我与外在，一切再不可感，再不可知，再不可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