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孰为真理

　　大抵知道埃里克等人所求为何，方天便心中有数了。

　　达到一个目的，可以有不止一条的路。

　　对于埃里克等人来说，他们想要达到聚集在方天身边的这个目的，确实是只有一条路的，那就是成为方天的追随者。

　　而对于方天来说呢？他要考虑两点。

　　第一，成为追随者或弟子并不是埃里克等人最直接的想法，而只是由那个想法所延伸出来的一个选择。这种选择，与他们的意愿，可能并不是100%协调的。

　　这话什么意思呢？

　　比如一个人想赚钱，这是目的。但是他又没什么本领，最终能够想到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抢银行。于是他就抢了，然后被抓后，此君对着镜头一脸沉痛地道：“其实，我真的不想抢的……”

　　是真话吗？

　　很可能是的。

　　一个人为了达到一个目的，在现实条件的限制下，很可能采取一些并不是本身意愿的手段，这太正常了，也太普遍了。

　　这是第一点。

　　而方天要考虑的第二点，便是成全埃里克等人的目的，但是驳回他们的方法。

　　方天想起了安格瑞尔等人的“魔法同修会”，也许，他也需要创办这样一个组织了。这显然是一个比将埃里克等人收为追随者对彼此来说更为适宜的方法。

　　或许埃里克他们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这个想法，只能由他方天来提出罢了。

　　这也是一种过招。

　　埃里克等人于他有所求，于是自甘委屈，提出了想成为追随者的想法。这是对他表示的一种尊重。

　　他可以坦然地接受。

　　但那不是最好的方法。

　　最好的办法，是用尊重回应尊重。

　　旋即，方天又想起了安迪、埃里克等八个人。

　　那八个人，是他当初为了应对越来越复杂混乱的红石镇局面，而特意从之前的谈话者中邀请出来的人。

　　那八个人，在他面前，也向来是同进同退。

　　但是今晚，那一向的同进同退，终于被打破了。

　　本来嘛，安迪等三人过来，是为了和木罗、希岩两人一起感谢他的泽被之恩。

　　若是那几人也跟着过来，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没有理由过来的。

　　可以想见的，不止是这一晚，之前，八个人以前频频会面及探讨的局面必也是有了改变。纵然八个人之间的探讨还有，但对于安迪三人来说，相互往来之间，必是还加入了木罗和希岩两个人的这一层面。

　　以后么，这方面的互动只会进一步地加强。

　　而和那还是八九级魔法师的五个人之间么……

　　就像混在一起觅食的小鸡小鸭，待它们长大，小鸭下水，而小鸡还是留在岸上，于是理所当然地就分道扬镳了。

　　也许一开始分道的时候，晚上，上了岸的小鸭还可能会与小鸡打闹一回，然后一起回巢，早上，甚至也会一起出去。但是时间长了，终是会发现这样实是有所不便。

　　于是慢慢地，便彻底地分离，再不会出现同进同出的情况了。

　　然后，由昔日的亲如兄弟变得疏离，再然后，是情感上的疏远，再然后……

　　力量的分化，终也将导致情分上的变化么？

　　默默地想着这个问题，一时间，方天只觉世事幽深。

　　这个时候，方天想起了前世所见所闻过的一些情况，以及许多小说中的描述。

　　方天有位朋友，其父亲兄弟三个。

　　老大早早出去闯荡，后来走入商路，小有成就，成了所谓的八零后一员。（身家一后面八个零。）

　　老二学业有成，文采风流，于毕业之际即“嫁入”豪门，成为豪门赘婿。其实也不是赘，而只是走入政路，依附女家的体系进行发展。

　　独老三非商非政，亦无一技傍身，没能踏出家乡那道小山沟，而就在那里，落户安生了下来。

　　开始的时候，老大老二还每年都回去，因为老父还在。

　　回去了，当然和老三还是亲亲热热，兄弟感情，还是有的。

　　后来，老父终是去了。

　　过年的时候，有的时候，老大或者老二就不回去了。老大老二同在的时候彼此还能说说话，而他们两个只有一人回去的情况下，和老三根本没有话说。——该叙的兄弟情谊，这些年也早就叙过了。

　　于是，没几年，每年一次的老家合聚，不再进行了。老大老二相互间还有往来，而和老三之间，关系却渐渐地就这样断了。

　　这是现实层面，方天接触到的一个故事。

　　故事不止这一个，还有其它一些，具体情况不同，但情节走向，基本一致。

　　而至于小说中的描述，则太多太多了，但基本雷同，并且有模式可循。

　　模式一：

　　男主角穿越了，或者重生了，但是紧接着面临的，就是被未婚妻或未婚妻的家族给打脸了，因为人家要退婚。而退婚的理由也很简单——主角的家道中落了。

　　昔日订婚的时候男女双方是珠联璧合，现在男家衰落，由明珠变成了土鳖，这样人家当然不干，觉得吃亏了，于是理所当然地退婚。

　　按小说接下来的描写，男主角当然是要翻身，并且大大地翻身，然后打女家的脸，并让那个退婚的庸俗女人一生都活在泪水、后悔和痛苦之中。

　　然后，故事在男主角的功成名就和左拥右抱中结束了。

　　前世时，每当看到这样的故事，方天总在心中生出一种奇妙的想法。那就是，故事虽然结束了，但是男女主角的人生还在继续，他们也会生儿育女。

　　那么，问题来了。

　　如果男主角的女儿与另一位家道相近的男子定婚，然后那男子家族也非常悲催地突然衰落了，那么我们那位曾经的男主角大人会作什么样的选择呢？会不会一不小心选择错误，然后同样站到了未来的男主角的对立面，再然后被理所当然地打脸？

　　若是这样的话，那就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了。

　　而且从男主角左拥右抱的情况来看，最后儿子和女儿肯定都不止一个。这女儿多了，与男方的定婚也多了，那么相应的，碰到这种事的概率也多了啊！

　　想到这个，方天倏觉有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呢？

　　想啊想，想了半天，方天才忽然想起，哦卖糕的！这具小身体的前主人好像也有一个小未婚妻来着的？

　　承接了这个小身体，他将来要是也演上一出被人家退婚打脸的剧情，那就太坑爹了，若真如此，那这张老脸就实在没地方搁了啊。

　　好在他是绝不会送上门去，把这脸递给人家打的。

　　而且，双方这么多年没有音讯，应该是……应该是早就断了吧？

　　说得再直接点，女方那边或许认为他这边早就挂了也说不定。而且实际来说，也确实是挂了。并且，女方那边，也并不知道男方这边的实际身世。

　　从某种意义来说，那个“小石头”，确实已经彻底消失了。

　　这个小身体的养母已经逝去，那么，女方那边，还有谁知道那个“小石头”是谁呢？

　　没有了。

　　以换位思考的方法来进行，方天觉得，如果没有什么特别意外的话，那么，这段曾经的过往，应该是没有理由再被翻出来了。

　　这样就好。

　　不然，方天还真不知该怎么处理这种事。

　　掠过关于自身的事情，方天的思考在继续。

　　儿女订婚的双方，力量出现变动，于是婚约中止，这是小说中出现的模式之一。模式之二出现得频率较少，但也属于这一性质的：

　　男主的父亲很威猛，很霸气，很天才，很有威望，很……

　　并且为家族立下了很多的功劳。

　　但是……

　　嗯，但是，必须要但是。

　　但是此君在某次变故中，挂了，然后留下了孤儿寡母。

　　按理说，这孤儿寡母应该是受到家族很好的很无微不至的照顾的，功臣之后嘛！但是很遗憾，一旦小说中出现了这样的情节，他们这对母子，十之八九，是家族其他人欺凌的对象。

　　而倒霉的小男主角，更是从小就天天被大伯三叔二管家什么的儿子们给拳打脚踢，至于他的母亲么，就更惨，连饭都要吃不饱，得省着点，把她的量留下来，这样男主角才有得饭吃。

　　没有人站出来，没有人说公道话。

　　就算一开始有，后来慢慢地，也必然没有了。——谁家没个自己的事啊？

　　再说了，为了这样一对弱小无依的母子，去得罪，或者往轻了说惹那几个势大力雄的老大们不痛快，这……实在是划不来啊。

　　总之，不管怎么说，小男主角的家道落了，而小男主角家以前结下的所有的情分，也都淡了，也都再不会出现在其身边，或者出现在其需要的时候了。

　　就算他父亲曾经救过十个人的命，帮过一百个人的忙，结过一千个人的情分。

　　这是小说中虚拟的情况。

　　若是现实呢？

　　方天觉得，哪怕是现实中，若出现这样的情况，可能也不会太过乐观。

　　理由同上——

　　谁家没个自己的事？

　　谁人不会趋利避害？

　　人死债不烂，但是人死情会消。

　　从这样的推理看，情分这种东西，自始至终，都只是力量的附着物。

　　力量的大潮涌过，可以让正义失声，可以让邪恶趋附。而当正义再次发出声音的时候，要么是力量的潮水已经过去了，要么，是正义的那一方也已经握有至少一部分力量的权柄了。

　　人世之间，惟有力量才是惟一的真理么？

　　想到这里，方天于心中轻轻一叹。

　　愿只愿，他此时的畅想和推论，是肤浅的，是片面的，以至于更进一步，是完全错误的。

　　是的，第一次，方天希望自己，是错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