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朝堂立威

　　贞观十一年十月初一，朔望大朝。

　　原本像这样的大朝，江志轩这样的六品小官，根本就不应该惹起人的注意。但是今日，他却无可避免的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不是因为他新科三元进士的功名，也不是因为他起居郎的身份，而是因为今日朝会所讨论的内容。

　　随着长孙皇后遇刺案风波的平息，随着西南边陲的山僚族日渐壮大和张狂。大唐朝廷的国家机器开始全力运转，上至皇帝，下至各部官员的重心，都开始渐渐向山僚平叛转移。而今日的朝会，就是重点讨论对山僚用兵的具体事宜！

　　江志轩之所以引人关注，就是因为他以一个皇帝陛下起居郎的身份，上了一道“对山僚用兵十忌十宜疏”。这根本就不是一个起居郎的职权范围内应该操心的事，然而，更让朝中百官大跌眼镜的是。李二陛下竟然恩准了，甚至还让他在大殿之上高声把这道奏疏读了出来。这让朝中百官包括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在内的所有人品出一个味儿来：

　　这劳什子起居郎，不过是皇帝陛下当初在皇后遇刺案的当口，为保护这位江状元而安排的一个临时职位，肯定不可能长久。至于这道奏疏，定然是早就呈交给皇帝陛下御览过。甚至很有可能，这道奏疏根本就是在皇帝陛下的授意下而成的……

　　同时，这道奏疏在大朝一开始就宣读了出来。也无疑是皇帝陛下在借江志轩之口，向百官传递一个信息：朕已经下定决心征讨山僚，山僚之战已经迫在眉睫，那些反战的大臣，你们最好识趣点，不要再在这朝堂之上跟朕对着干……

　　如果是皇帝陛下金口玉牙，乾坤独断发下的圣旨，当然不会再有任何臣公反对。问题是，此事偏偏是又刚刚上任的起居郎江志轩提出来的，虽说明知事情已经不可逆转，可还是有个别大臣忍不住想要跳出来恶心一下。我不能反对皇帝陛下您老人家，我反对一下这个毛都还没长齐的状元郎总可以吧？

　　这当中，将作少匠吴思远最为活跃。他如今归户部管辖，正好是负责掌管朝廷各兵府武器装备、各种器械的保养、保管和发放，运送等事宜。在听完江志轩的奏疏之后，他第一个站出来，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问道：

　　“江大人，本官想问问，你可知道如今朝廷国库和各州府府库当中存有刀枪箭矢几何？战甲护具几何？攻城器械几何？”

　　江志轩上完奏疏之后，正等着这些人跳出来反驳呢。昨日他到门下省报到之后，便揣着这十多日来冥思苦想出来的这道奏疏，到宫中求见李世民。李世民欣然接待了他，在看了他的奏章之后龙颜大悦，而且还趁着兴起，增加了三宜四忌，将原本的六忌七宜疏，变成了十忌十宜疏，并且让他在明日的朔望大朝中提出来。同时又提醒他，要做足功课，因为肯定会有人跳出来，以各种理由反对对山僚用兵的……

　　因此，吴思远此时这样跳出来，问的问题也是冠冕堂皇，江志轩却怡然不惧。掉过头来，一见竟然是吴思远这个贼子，心中顿时一凛，原本只想反驳一下的心思，顿时变成了整他个半死的想法。当下开口反问道：

　　“原来是吴大人，下官斗胆，敢问吴大人如今身居何职？”。他那副毫无畏惧的模样，又让一干大臣们暗暗心惊：果然、肯定是陛下在为这位江大人张目，否则，岂敢如此无礼的询问明显比他高了五六级的将作少匠吴大人？

　　吴思远也是一愣，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仓促之间想不明白，只好老老实实的答道：

　　“本官现任将作少匠一职，掌管……”说道这里他醒悟过来了，这姓江的在阴我啊？刚想明白，便见江志轩笑吟吟的望着他接过了话头：

　　“掌管朝廷国库和各州府府库的兵器护甲等器械的保管、保养、发放，不知下官说得可对？”

　　吴思远有点不妙的感觉了，他几乎已经想到江志轩接下来会问什么问题。可是那个问题，此时他还真答不出来，他才上任不过两三个月时间，即便是全力以赴，对如今全国各州府府库当中各类器械的数量，也做不到了然于胸啊。顿时额头上就开始隐隐见汗，对江志轩的反问也默不作声。没想到江志轩却没想过要放过他，真的问出了那个问题：

　　“那么，这个问题应该由下官来问吴大人才是啊！吴大人身为将作少匠，此时正应该向陛下禀报，如今国库和各州府的府库当中，存有刀枪箭矢几何？战甲护具几何？攻城器械几何？以备陛下和兵部参详可调动的物资器械是否充足，吴大人认为对否？”

　　他之所以这么不依不饶，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对这吴思远当初在华阴时，设计想要谋夺爱妻心血的愤恨；令一方面，也是因为从现在起，他便已经正式步入朝堂了。要想今后在朝堂之上受人尊敬……最起码是让人不敢小觑，那就必须要立威。今日有着陛下撑腰，这吴思远又正好撞到枪口上，这样的机会，江志轩怎么可能放过？

　　吴思远心中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懊恼万分：早知道就不这么仓促的跳出来当这出头鸟了。如今可好，自己的功课没有做足，却又被人逮着了尾巴下不来台。正思虑着如何作答，还来不及表态呢，便又听见龙椅上的皇帝陛下连声说道：

　　“正是，吴爱卿，便请你说说看，如今国库和各州府的兵器护甲等器械是否充足？能否支撑朝廷平叛大军半年之用？”

　　吴思远额头上的汗珠更加细密了，转向高坐九五之位的李世民抱拳躬身一揖：

　　“禀陛下，如今国库当中存有刀枪箭矢等兵刃二十余万件，铠甲十六万副，攻城器械……约有千余……至于地方府库……臣……臣尚不得而知……”

　　他此言一出，偌大的殿堂当中顿时一片哗然。倒不是震惊于国库当中的武备如此稀少，而是震惊于堂堂将作少匠，专职负责制造保养武器的官员，对朝廷武备的了解竟然如此有限。什么二十余万件？什么约千余？什么不得而知？这样的人，竟然也能混到从四品？

　　李世民的脸色也有些阴沉，朕竟然养了这样一个废物？当即便怒气冲冲的责问道：

　　“吴爱卿，你身为将作少匠，对朝廷府库的武备竟然毫不知情？这是渎职！”

　　吴思远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万分惶恐的叩头辩解道：

　　“陛下恕罪，臣……臣担任将作少匠不过两月余，这两月来，臣战战兢兢，便是在重新盘点国库及各州府府库当中的武备数量，到今日尚不曾得出精准数量，故而……臣只能报出个大概数目拱陛下参详，请陛下明察……”

　　李世民闻言面色稍霁，既然是刚上任，又在劳心劳力的重新盘点，那现在能报出个大概也不错了。当即“唔”了一声，挥挥手让他起来：

　　“既然如此，朕就先不追究你渎职之罪，朕问你，还需多长时日，才能获得精准的数量？”

　　吴思远赶紧躬身答道：“回陛下，最快亦还需二十日！”。

　　李世民眼中精光一闪：“好，二十日后，朕再问你要精准的数字。你先退下吧，今后若是自己都不甚明了的问题，便不要拿出来刁难人了……”

　　吴思远一阵虚脱，强撑着拱手道谢，然后艰难的站回自己的位置去了。一干大臣心中凛然：陛下的用意实在太明显了。谁今日若是刁难那位江大人，陛下便会刁难谁呀。当即一个个抱拳守一，眼观目目观心，老神在在的装聋作哑起来。各自心中却都在盘算，从今以后，对那位江状元可要注意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得罪于他……

　　有了吴思远这个前车之鉴，后面的大臣们终于学乖了。不再问那种明显就是在刁难人的问题，一个个开始捞干的，讨论起正经的问题来。不得不说，李世民之所以能够开创历史上有名的贞观盛世，他手下这些干实事的大臣们亦是功不可没的。虽说还有少数人心中依然坚持认为此时不宜对山僚用兵，但是既然皇帝定下了用兵的基调，他们也还是积极的参与了进来，积极的建言献策，提出了很多有用的意见。

　　江志轩作为第一个在正式的朝会上提出对山僚用兵的人，自然亦成为了众大臣们垂询的重点对象。不时有大臣向他询问山僚的各种情况，诸如人口，军队数量，如今山僚的势力范围等等。好在江志轩早就做足了功课，对每一个问题都对答如流，让满朝文武在得到满意的答复，对他赞不绝口的同时，又都同时想到一个问题：

　　一个连中三元的新科进士，为何对山僚的形势和动向了解得如此透彻？这个问题，所有人都不知道答案，直到最终征讨山僚胜利班师的时候，人们才知道答案……

　　朝会散去之后，江志轩跟随李世民回宫。没办法，他如今是起居郎，每日的工作便是跟在皇帝陛下身边，记录皇帝陛下的重要言行。所以，别的大臣参加完朝会就可以回家抱老婆找小妾，或是呼朋唤友到酒楼寻芳买醉了；江状元却还要屁颠颠的跟在皇帝陛下身后，竖起耳朵随时候命。

　　好在今日李二陛下心情阳光灿烂，下朝之后也没想过要继续折腾，径直去了太液池。对于江志轩今日的表现，李世民是甚为满意的。第一天上朝，便一鸣惊人，提出了自己最为关注的事情。又和朝中大臣们唇枪舌剑，应对得体，到最后，竟然连出兵山僚的时日都定了下来。还以此树立了他自己在朝中的威望，虽说如今他还只是个小小的六品起居郎，但是相信已经无人敢小视于他。而做到这一切，这江志轩却没有让自己操什么心，只是那么旁敲侧击的几句话，便奠定了他简在帝心的印象……

　　李世民心情大好，话也多了不少。昨日这君臣俩分别数月之后第一次见面，商谈的是国家大事。今日，国家大事已经定下了大概的方针，剩下的只需要按部就班的走就行了。所以，李世民也有了心情关心一下江志轩的私事。

　　“志轩，尊夫人可还好？朕听皇后说，尊夫人生产之事，差点难产，可有此事？”

　　“谢陛下挂怀，确有此事，好在当时有神医在场，否则……微臣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李世民嘶了一口气：“朕记得小小的身子骨挺好的呀，离京的时候不还健健康康的么？为何会难产？可是返乡之后太过操劳之故？”

　　江志轩一拱手：“回陛下，都不是。主要是因为，内子此次生的乃是一对双胞胎。而一直到临盆之时，臣阖府上下都不知晓这个消息，包括内子都一样……”

　　李世民不敢置信的回过头来：“当真？朕还不曾知晓呢，皇后也不曾跟朕说起过小小此次竟然生了一对龙……双胞胎！”

　　江志轩脸上洋溢着一股子兴奋：“臣岂敢欺瞒陛下，些许小事，如何敢劳皇后娘娘整日挂怀……”

　　李世民乐呵呵的摆摆手：“这可不是小事，小小产下一对双胞胎，皇后竟然也没有一点表示……对了，你说一直到临盆之时，你阖府上下包括小小自个儿都不知晓怀中的是双胞胎，这是怎么回事？是哪个庸医替小小诊治的？”

　　江志轩哭笑不得：“陛下，自打回到华阴之后，便一直是药王孙神医在为内子诊治，不过神医贵人多忘事，虽然早就诊断出来内子所孕是双胞胎，却一直不曾告诉微臣与家人……”

　　“哈哈哈……”李世民大笑不止：“药王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如此犯浑么？哈哈……朕看呐，老神医怕是也老糊涂了……”

　　江志轩陪着笑道：“这个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那段时日，药王时常独自进入华山之内采药，说要炼制什么药丸。”

　　李世民突然若有所思：“可是安神清肺丸？”

　　江志轩皱眉思索了一番：“好像是的，臣记得不是很清楚，神医说那药丸甚是重要，其间还老实不客气的收了微臣千余贯诊金，说是拿来购买药材……”

　　李世民心中了然了，就在上月，药王孙思邈派他那位大弟子到京师，送来了三盒香气四溢的药丸，名曰“安神清肺丸”，说是给晋阳公主殿下服用的。没想到这药丸竟然是药王亲自采药炼制的，而且自己的得意门生也做了些贡献……

　　把这件事情放在心里，李世民岔开了话题：

　　“小小此次，可曾随你一道入京？”

　　“回陛下，因为一双儿女还不曾满百日，不宜长途奔波。所以微臣跟内子商量之后，决定等两个孩儿满了白日之后再入京。微臣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日，在京师寻一处所，作为微臣跟内子等人的落脚之所……”

　　李世民“哦”了一声：“皇后一直在念叨呢，说对小小想念得紧。不过以朕看呐，皇后最为想念的，却是你家那臭小子虎头。”

　　“谢陛下和娘娘……”江志轩不知道说什么好，却听见李世民继续自顾自的说道：

　　“还不只呢，还有朕的小兕子，日日在朕的耳边吵闹，要朕把她的小小姨找过来。雉奴虽然不说，朕也看得出来，他对尊夫人甚是挂念……”说到这里，李世民终于停下来望着江志轩：“如今，你知道朕为何不等你的孩儿满百日，便匆匆忙忙的把你召回来了吧？”

　　江志轩心中激动万分，皇帝陛下一家，对他和小小，真是好得没话说。当下一撩衣摆跪拜了下去：

　　“陛下和娘娘知遇回护之恩，微臣和内子铭感五内，纵使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

　　按照正常的桥段，这时候李世民应该赶紧把他扶起来，口中勉励有加。只是万万想不到，李世民竟然坦然的受了他这一拜，而且根本不曾叫他平身……

　　江志轩跪了一会儿，却没听见意料之中的那句“爱卿快快免礼平身”。心中不由又开始发起毛来，脑中胡斯乱想着：不会是哪句话又说错了吧？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啊……

　　他想多了，此时的李世民，正在做一个甚是重大的决定。良久之后，终于回过头来看着跪在地上的江志轩，笑呵呵的拍拍他的肩膀：

　　“粉身碎骨就不必了，不过，朕的确有一桩差事，想要交给你去办！”

　　江志轩抬起头来，望着近在咫尺的皇帝陛下，神色颇为激动的说道：

　　“请陛下吩咐！”。

　　李世民乐呵呵的笑脸渐渐变得严肃起来，盯着江志轩的眼睛，一字一句沉声说道：

　　“朕要你担任监军，随朝廷的平叛大军出征山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