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凤来仪

　　贞观十一年三月三十。在这个月的最后一日，皇家农场内，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大早，皇家农场的主事江云便听见雇工来报，言道有一贵妇，携着一子一女，在门口指明要见江夫人。听说这妇人随身带有七八名身材高大，面色彪悍的护卫，江云不敢怠慢，连忙出门招呼迎接。

　　待到了农场门口，只见一名年约三旬的妇人，打扮得甚是贵气。身旁带着一位年约十岁左右的小公子，还有一个如同瓷娃娃般的可爱小女孩，身后跟着数名身材高大的彪悍护卫，正在门口来回徘徊。

　　江云连忙出声招呼，将这贵妇人和她的一众护卫迎接进农场，引到小小和江志轩曾经的那栋二居室内歇息。一进入农场，那瓷娃娃般的小女孩儿便满是惊喜的感叹道：

　　“啊，这里好美啊……”

　　江云瞧着她那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出言柔声笑道：

　　“小姑娘，这里不算美，那边的别墅外宅才美。待安顿下来，叔叔着人带你去瞧花儿，摘果子，可好？”

　　旁边那个一直闷不吭声的小公子闻言，一对眉头皱了皱，朝那贵妇人望了望，一句“大胆”便要说出口。却感觉自己被牵着的小手一紧，顿时又将那俩字吞了回去，装着若无其事的慢慢跟着朝前走。

　　到了两居室的正厅，江云请人上了茶水。这才万分客气的对那贵妇人说道：

　　“请夫人稍候，在下已派人去请我家夫人了。不过，我家夫人有孕在身，行动多有不便，恐怕会来得迟些，请夫人见谅！对了，还未请教夫人夫家是……？”

　　那贵妇人优雅的一笑，仪态万千的放下手中的茶杯，轻启朱唇答道：

　　“无妨，贸然造访，甚是唐突，某心下已甚是歉意，岂能再催促江夫人？何况江夫人还身怀六甲！至于某的夫家，倒是和江夫人的义父李大人颇有渊源，亦是本家！”

　　江云满脑子问号，这贵妇人好不奇怪。以前从未听弟媳妇提起过，亦从未见过，瞧她这副模样，似乎对弟媳的底细倒甚是清楚，也不知其来意是好是坏！

　　不过，此时，他一个人呆在这里似乎不妥，便出声歉然的说道：

　　“如此，便请夫人稍作歇息，我家夫人稍候即至，在下便不打扰夫人了！”

　　那贵妇人微笑着挥挥手：“有劳小兄弟了！请自便！”

　　江云拱手一揖，慢慢退了出来。自打一见面开始，他便有种感觉，似乎面对这贵妇人的时候，自己总有些放不开手脚。

　　小小正在后院当中牵着虎头蹒跚学步。一岁多的小孩子最是可爱，虎头在同龄人当中更是万般讨人喜欢。胖嘟嘟，肉呼呼的圆嫩脸蛋上面，一双如同黑宝石般的眼睛滴溜溜直转。两道浅浅的弯眉，因为努力走路而时不时的皱起来，再加上总是嘟着的一张粉红细嫩的小嘴唇，显得煞是可爱。一双肥嘟嘟的小手上面，一圈一圈白白嫩嫩的肉环，摸上去甚是柔软。

　　接到雇工的报告，小小自己也甚是奇怪。除了娘亲之外，自己认识的贵妇人并不多，更没有哪一个有着近十岁的公子。倒是农场别墅之中那些“二奶”自己认识不少，可是这些人本就住在农场的别墅之内，又哪里用得着这样兴师动众的跑到门口去求见？

　　当下收起疑惑，回房中换上正式的衣服。又叫鬟儿准备了一番，这才抱起虎头，甚是艰难的朝农场而去。后面两个丫鬟想要来接过虎头，却被小小拒绝了。随着宝贝儿子一天天长大，却也开始认生。现在除了小小自己和鬟儿这个天天见面的阿姨，这臭小子便只认两个人，一个是每天为他洗澡换尿布的老妈子，一个是愿意被他当马骑的大爷爷！其余人等，一概不买账。

　　从江家大宅到农场只有不足一里路，但是小小却足足行了一顿饭的时间。没办法，虎头实在太过沉重，每走一段路，就要将他放下来歇息一番。即便这样，行了一两百米之后，还是不得不将他丢给鬟儿抱着——简直太要命了！

　　农场居室的正厅外面，四个护卫大马金刀的矗立在门口，面无表情，纹丝不动。正厅之内，方才那个一副小大人样的公子，正万分不解的出声朝那贵妇人问道：

　　“母后，方才您为何不让孩儿治那人的罪？他竟敢自称兕子的叔叔，那岂不是也成了孩儿的皇叔？”

　　不消说，那贵妇人便是长孙皇后了。三天前，贞观十一年的春闱省试结果便报到了李世民的案头。让李世民大为光火的是，今科乡试的诗赋一题，作得出色的士子竟然为数不多。即便是李孝恭推荐上来的三百名中试举子所作的诗赋，水平也甚是一般。若非此次春闱的副主考乃是文采斐然的秦遗风，李世民甚至要怀疑，这些士子是不是李孝恭在醉酒之后，用抽签猜大小的方式录取出来的……

　　还好，会试所取的前三名，所作的诗赋总还算勉强过得去。特别是那被点为会元的第一名，一首雪梅诗，意境甚是深远。而且，在看了那份考卷之后，李世民更是龙颜大悦。不用看别的，光是那字迹，李世民便知道。此次的会元，又是自己亲自调教过一段时间的江志轩。

　　因此，回到后宫之后，忍不住眉飞色舞的跟长孙皇后炫耀了一番。言道自己的眼光不错，自己调教出来的学生，便是公平公正的参加春闱，亦能高中会元，只要在之后的殿试当中再过一关，便能成为名副其实的状元郎了！

　　长孙皇后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泼他冷水，不仅不会，她还听说：春闱期间，所有士子都是冷锅冷灶冷点心，冷案冷台冷板凳。唯有这位钦点的解元公，皇帝陛下亲自调教过的天子门生，不仅有热腾腾的‘不托’食用，一应御寒衣物毛毯，甚至连坐垫都备置得妥妥当当。简直就像是把家搬到了春闱考场之内。

　　她万万不相信，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能准备得如此充分，多半又是他那位贤惠能干的妻子所准备的。再想到两三年前自己的夙愿，便忍不住提了出来，想要到华阴县游春，顺便见见这位会元的夫人！

　　李世民一琢磨，如今正是阳春三月，老婆想要带孩子出去游春旅游一番，似乎也并无不妥。当即便要下旨，着京兆府和华阴县安排皇后出游事宜。却又被长孙皇后出言阻止了：

　　“二郎，妾身想要微服出巡。华阴县地处京畿关内道，又有随行侍卫护卫，还有何好担心的？若是大张旗鼓的前去，那萧氏定然会有诸多顾忌，妾身想要与其好生交往，反而更为不美！”

　　李世民不忍拒绝妻子的要求，挣扎了一番之后，只能认了。心想，大不了再增派一队护卫在暗中保护便是。因此，便有了皇家农场今日之事！

　　长孙皇后听了儿子的话，也不生气，而是和蔼的将他叫到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这才耐心的解释道：

　　“雉奴，你定要记得，如今你和母后是在民间微服私访。既是微服，便要遵循民间的习俗。在外人面前，你不可称母后，要称娘亲，称兕子为妹妹，知道了吗？”

　　正说着，外面一个侍卫进来禀报道：“禀夫人，江夫人到了！”

　　长孙皇后向那侍卫投去赞许的一瞥：“知道了，你且先退下吧！”。然后又回过头来，对儿子说道：“瞧见了么？这些侍卫，他们亦不称呼母后为娘娘，而是称夫人！雉奴，难道你连侍卫都不如么？”

　　“母后，孩儿记得了！”

　　长孙皇后闻言一顿，疑惑的望着他：“嗯？？”李治反应过来：

　　“娘亲，孩儿记得了！”

　　“乖，来，随为娘出去，瞧瞧这位能干的江夫人……”

　　到农场门口之后，小小再度将虎头从鬟儿手里接过来。不知为何，这臭小子对皇家农场似乎甚是喜爱，一到了农场门口，便咯咯咯的笑个不停。待小小将他抱到怀里之后，更是高兴的手舞足蹈，两只小胖手不停的挥舞……

　　小小颇为费力的抱着他，问明了来访的客人所在之后，便慢慢的朝那已经很久不曾居住过的两居室而去。正好长孙皇后也已经迎了出来，瞧见前面那个大着肚子，还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胖小子的妇人，当即便笑吟吟的开口道：

　　“想必这位就是江夫人吧？”

　　小小亦跟着浅浅一笑：“正是小女子，未知夫人如何称呼？”

　　长孙皇后早就想好了托词：“咯咯，某夫家姓李，和令尊李大人乃是同僚好友。前几日，令堂李夫人跟某提及，言她有一义女，在这华阴县置办了一家颇令人流连的农场，让某一时心痒难耐，便趁着这阳春三月，带着犬子雉奴和女兕子，前来贵农场一游！唐突之处，还望江夫人见谅！”

　　小小心中奇怪，她近期从未听爹爹和娘亲提起过，要介绍一位李姓大人的夫人来农场游览啊！直到后面，听对面那贵妇人介绍自己的儿女时，小小这才悚然一惊：

　　“雉奴？兕子？”

　　长孙皇后万万想不到，自己的这个介绍会漏了馅儿。这也难怪，雉奴和兕子，是她和李世民，在后宫之内对这一双儿女的私底下称呼。若非万分亲近的大臣，是绝难以知晓的。即便是江志轩曾经在宫中伴驾一段时日，也从未听说过。

　　她如何想象得到，对面这个眉目清秀，一见便让人心生好感的女子，竟然是来自一千多年后？那个时候，关于她李唐皇家的所有大小琐事，都已经一清二楚。小小的历史虽然不好，她却能想得起来，唐高宗李治的小名就叫“雉奴”，另外那位“兕子”，好像是李世民最为疼爱的女儿……

　　因此，在听这贵妇人的自我介绍之后，小小很快便在心中做出了判断：眼前这位妇人，莫不就是千古流传的贤后——长孙皇后？

　　一得出这样的结论，小小不由有些微微色变。皇后娘娘微服到自己这农场来，所为何事？不过此时却由不得她多想，对面的那贵妇人自我介绍完毕之后，还眼巴巴的等着她表态呢……

　　“原来是李夫人，请夫人赎罪，小女子不曾接到娘亲的口信，不曾准备，失礼之处，还请夫人多多包涵。来，夫人快快里面请……”。脸上挂着万分诚挚的笑容说完这些话，小小赶紧当先上前领路。心中却惴惴不安，纠结于皇后为何突然造访的事情，怀中本来甚是沉重的虎头，似乎也已经没有什么重量了。

　　回到正厅之后，小小也在心底做出了决定。既然皇后娘娘微服出巡，自己便千万不能说破。当下，佯装毫不知情的请长孙皇后在客座上落座，自己极为自然的坐上了主位。小小这个动作落在一旁的李治眼里，让他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在娘亲的面前，哪个妇人敢坐到主位之上？

　　他皱眉的动作引起了小小的注意，心中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原因所在。却也不说破，反而微微一笑，指着李治对长孙皇后道：

　　“这位便是李夫人的公子吧，好一个丰逸俊朗的公子哥儿！”

　　长孙皇后微微一笑：“夫人过誉了，正是犬子。”说着又将一旁的晋阳公主李明达抱过来放在膝盖上：“这是小女，小名兕子。来，兕子，见过江夫人！”

　　李明达年纪不到五岁，正是最逗人喜爱的年龄。听了母后的话，乖巧的张开小嘴，脆生生的叫道：

　　“兕子见过江夫人！”，说话的同时，竟然还有模有样的在长孙皇后的膝盖上行了一个万福。

　　小小当即轻笑起来，她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乖巧万分的小女孩儿。连声说道：

　　“兕子乖，一会儿夫人带你去玩好玩儿的！”

　　小兕子闻言眼前一亮，大声叫好。一旁的李治也眉头一挑，显然也颇有些意动。虽说他在父皇找的先生的教导下，小小年纪便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但毕竟才不到十岁，听见有好玩的，自然也颇为期待。

　　要知道，皇家的孩子，玩儿的机会比平民百姓的可要少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