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总有不开眼的……

　　今日醉月楼的确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四楼当初被砍断的横梁要重新上梁。按照这个时候的规矩，这种高楼上梁，是必须要有主人在场的。上完梁之后，主人要向所有参与建设的工匠一一派发利是红包，还要管一顿丰富的酒菜。

　　从小小拿到地契开始重新翻新醉月楼至今，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时间。一直以来，都从未出现过有什么地痞流氓或是权贵子弟闹事的事情。小小也从未想过会遇到这种情况，她的醉月楼，有义父李如松和长孙皇后做后台，哪个不开眼的敢来瞎闹？然而没想到的是，今日上梁这样重要的日子，却真的冒出了那么几个不开眼的……

　　到达醉月楼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但是，小小却没有见到预想中那种热火朝天的施工场面。数十名工匠和杂役，各人手中拿着斧头、推子等器械，跟二十多个手拿铁棍和大刀的青衣汉子对峙着。这些汉子显得颇为嚣张，看样子应该是某个权贵人家的家仆。此时正一个劲的叫嚣着，要醉月楼的东家出来。

　　小小从马车上下来，翠巧和四名护卫紧紧跟随。

　　“怎么回事？”走到场中，小小看都没看那些青衣汉子，径自朝自家的施工工匠们问道。她今日心情难得的轻松下来，没想到一来到醉月楼，竟然就碰上这样的事情，胸口顿时又堵得厉害。

　　“夫人，方才小人们运送下午要用到的大梁回来。因为那根大梁太长太沉，运输不便，在西市口的转角处不慎碰到了他们的一辆马车。小人们连声道歉，但是那马车上的一个女子跳下车来，便对小人等破口大骂，还招来了这些青衣汉子，一路追打着小人们，直到这里……”

　　木工匠人的头领站出来，口气甚是气愤的回答道：“无论小人们如何道歉，甚至愿意拿出所有工钱来赔罪，这些人都不依不饶……”

　　“那根横梁呢？”听了匠头的陈述，小小沉声问道。那条横梁是特意从岭南采购回来的百年樟木。为了不影响房梁的稳固和美观，并没有从中截断。整条横梁长达六丈，重逾千斤。因为难以寻得，再加之长途运送的开销，这条横梁的价值已经超过了千贯。

　　匠人们听见主人这样问起，人人脸上都显出愤恨和愧疚的神色。最后，还是那个匠人头领站出来支支吾吾的答道：

　　“小人们当时被打得受不住，只顾着逃命了。那条横梁被暂时丢在西市口，被这些恶人用刀斧一通乱砍，恐怕已经不能用来做横梁了……”

　　小小听他这样一说，这才反应过来，细细的打量着这些平日里做事老老实实的匠人们。只见有好几个匠人的头已经被打破，还有一个匠人的手臂上被利器划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虽然进行了简单的包扎，但是还有殷殷血迹从伤口处流淌出来。更多的匠人，则是脸上、头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都是挨了不少胖揍。

　　反观这些青衣汉子，人人身上都是干干净净，没有一个人身上有什么伤痕。凭着比他们多三倍的人数，若是这些匠人们反抗，这些青衣汉子绝不可能如此轻松。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自认为低下的匠人们，摄于马车上那女子和这些青衣汉子的威风，一路上不敢还手的被追打到了醉月楼……

　　心中有了判断，小小自然要做出决定。此事虽然是醉月楼先有过错，但是一来，匠人们已经道歉，并且已经表态愿意赔偿。二来，一直都是这些青衣家仆在动手伤人，醉月楼的工匠们自始自终都不曾还手。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醉月楼的匠人们都已经做得很不错了，这些青衣汉子和他们那个什么女主人，欺人太甚。

　　同时，小小心中又有些自责。平日里，娘亲时常叫她多出去走动走动，多认识些达官显贵家的当家主母。这样，即使今后在京师当中遇到些什么事情，只要不是大问题，这些贵妇人都能帮上不少忙。但是小小对这种事情一直不怎么热衷。前前后后在京师生活了将近一年，她认识的贵妇还不到两个巴掌之数。所以，眼前这些身着青衣的汉子，她压根就不知道是哪个府上的……

　　这里是京师，当然不能像在华阴的时候那般肆无忌惮。因此，小小沉思片刻之后，掉过头来，对那些青衣汉子嫣然一笑：

　　“各位，小女子便是这醉月楼的新东家了。今日鄙酒楼封顶上横梁，匠人们不慎冲撞了贵府的马车，惊扰到贵主人，小女子在这里向各位陪个不是。小女子愿意出资一千贯，以表达对贵主人的歉意。不知各位壮士在哪位大人府上当差？还请明示，小女子好奉上歉意……”

　　二十多名青衣汉子，人人脸上都是一副嚣张到无以复加的表情。见这醉月楼的东主竟然是个女流之辈，领头的那人嗤笑一声，然后趾高气扬的叫嚣道：

　　“一千贯？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你知道我们夫人被你这些泥腿子撞坏的那辆马车值多少钱么？一千贯？连买个车辕都不够的，你这妇人若是识相，便带上一万贯，亲自上门向我家夫人请罪吧，我家夫人大人大量，想来是不会为难你的。否则……”

　　“呵呵，否则怎样？”小小不等他说完，便截口问道。一万贯，呵呵，这些家仆口中的那位夫人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脑子被那条横梁撞坏了。

　　“否则？哼，否则，便是拆了你这醉月楼，也无人敢多嘴半句！”那青衣汉子见小小似乎有些不以为然，狠狠的出声威胁道。

　　“哦？”小小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这些人是什么身份？竟然口出如此狂言？他们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若是不知道，仅仅是一般的仗势欺人那就罢了。而且这样的可能性较大，毕竟京师这个地方，有权有势的人多如牛毛，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但若是另一种情况，这些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背景，还敢这样明目张胆，那就值得商榷，需要慎重处理了……

　　“你们知道小女子是什么人么？”存了这样谨慎的心思，小小便出言试探道。

　　那青衣汉子的头领闻言眉头一挑，是了，他们只知道那群匠人是醉月楼的匠人，却不知道这醉月楼背后的东家，究竟是何背景。不过，他们的主人在京师当中，也算得上一个炙手可热之人。因此，他们也并无多少顾及：

　　“管你是何人？冲撞了我家夫人，最好还是乖乖的上门致歉为好。否则，一旦惹得我家夫人心中不快，你这醉月楼，想要顺顺利利的开下去，恐怕是难于上青天了！”

　　小小按捺住心中的不快和想要发火的冲动，心想：瞧这口气，这些恶仆的主人，在京师肯定算得上是一号人物。这样想着，便打定主意，先搞清楚他们的主人是谁再说。即便是要撕破脸，也要见到了正主儿之后再说吧？

　　“呃……既然如此，好吧，烦请这位壮士带路，小女子这就随壮士前往贵府，向贵夫人赔礼道歉，可好？”

　　身后的一众匠人，人人脸上都露出担忧的神色。他们只知道这位夫人的夫君，是朝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六品小吏。而从面前这二十多个恶仆身上质地上乘的服饰来看，他们的主人定然是朝中权贵。江夫人真的就这样跟他们走，到了地方肯定会受委屈。

　　二十多名青衣恶仆也甚是意外，难道这醉月楼的新东主，真的没什么后台？真的像是他们家夫人说的那样，是靠雄厚的资本支撑起来的？想着被他们砍成木屑的那条罕见的横梁木，这些恶仆心中顿时都释然了：定然是这样，若非如此，面前这女子怎么可能这么好说话，他们张口就要一万贯，这女子却连眼都不眨一下。嗯，不错不错，这回算是碰到一只肥羊……

　　唯独小小身后的姚山和翠巧，还有三四名护卫的脸上波澜不惊。因为他们知道，这些青衣汉子和他们的主人，恐怕又要倒霉了。华阴醉萧别墅的前车之鉴不远呢，堂堂的吏部侍郎，正四品的高官，不也一样被夫人收拾得服服帖帖？你这些青衣恶仆的主人再厉害，能厉害得过当今陛下？你们的夫人再骄横，能横过当今的皇后娘娘？

　　小小转头安抚了一下一众匠人，对那名领头的匠人吩咐道：

　　“今日便不要上梁了，让大伙儿先好生歇息一日。你带着受伤的师傅们到医馆看看伤，抓些伤药，买些跌打药酒擦一下。所有的花销，都由府上支付，今日之事，大伙儿也不必放在心上。既然横梁被毁了，那就只好再买一条，待我回来之后，再做定夺吧！”

　　那匠人头领点点头，一干工匠闻言则是感激涕零。今日之事，无论如何也是他们做事不小心在先。虽说被打得遍体鳞伤，但是他们多少有些咎由自取。而江夫人非但没有怪罪他们丢失价值不菲的横梁，反而大度的出钱给他们疗伤，给他们放假修养。这样宽仁的主母，实在是不多见啊。因此，人人都非常担心的看着江夫人登上马车，在一众青衣恶仆的包围下，缓缓向东市而去……

　　……

　　小小要去面对未知的麻烦，江志轩却优哉游哉的逛到了皇宫之中。今日不是旬休，所以，勤政的李世民依然举行了五品以上官员的小朝会。这种小朝会不需要太多时间，一个上午足矣。因此下午的时候，他便呆在太液池的御书房当中，批阅奏章，考虑问题。

　　正在他考虑到出兵山僚的问题的时候，长孙皇后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汤进来了。天气骤然转冷，早晨李世民起来的时候感染了风寒，下朝之后鼻涕直流。因此回来之后，长孙皇后便命人给他熬了姜汤驱寒。

　　李世民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自己心爱的观音婢，抬头一看果不其然。当下会心一笑，伸手接过姜汤正要喝，却又听见大太监王德急匆匆的走进来禀报道：

　　“陛下，门下省起居郎江志轩求见！”

　　李世民还来不及表态，旁边的长孙皇后却惊讶的往着他抢先开了口：

　　“陛下，您不是说已经放他的假了么？为何还……？”

　　李世民也莫名其妙，望着长孙皇后无辜的眨巴着眼睛：“朕是放了他的假啊，观音婢，你不会觉得朕会在这种事上欺瞒于你吧？”

　　长孙皇后闻言一窒，也对，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陛下是没必要隐瞒自己什么的呀。当下便收了声，退到屏风后面去了。李世民苦笑一下，对王德挥了挥手：

　　“让他进来吧，差点让朕蒙受不白之冤，这臭小子，怎地如此不安分？”

　　王德领命而去，很快，江志轩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今日他休假，因此也没有穿官服，而是穿着一身藏青色的棉布袍子，外面披了一件灰黑色的大毫。进了烧着炭盆，温暖舒适的御书房后，他想脱掉外面那件大毫，却又忙于行那参见君王的跪拜大礼。搞得颇有些狼狈，踉踉跄跄的总算是跪了下去，口呼万岁！

　　李世民看着他滑稽的动作有些发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呃，爱卿免礼，平身吧！朕不是让你这两日在家好生准备出征事宜么？你怎么又进宫来了？”

　　江志轩站起身来又是拱手一揖之后，这才恭恭敬敬的答道：

　　“回陛下，今日午时，内子跟臣提起了一件事情。微臣觉得甚为紧要，因此，便赶紧入宫求见陛下，汇报一番！”

　　屏风内的长孙皇后听说二郎的确是放了这个江状元的假，便悄然从后面退走了，并没有丝毫惊动前面的君臣二人。李世民却听的聚精会神：

　　“何时如此紧要？让爱卿抛下娇妻幼子，又跑到宫中来见朕这个半老头子？”

　　江志轩连连摆手：“陛下，内子接手了京师西市的醉月楼，前些时日，内子到京城东郊去请以前醉月楼的厨子，在回京的路上碰见一人。据内子说，此人和当初在醉月楼刺杀皇后娘娘的那名山僚脱不花长得一模一样，连眼神都是一样的阴狠毒辣……”

　　“当真？”李世民闻言，弓着身子提高声调问道！

　　“微臣怎敢诓骗陛下？陛下，微臣认为，此时事关重大。再联系前几个月，朝廷针对山僚的各项事务，屡有泄密之事发生。因此微臣斗胆推断，京师之中，恐怕潜藏着山僚的暗探。微臣恳请陛下，派人彻查此事！”

　　“唔……”李世民听得频频点头，江志轩这一席话，让他觉得非常有道理。原本他是一直怀疑，朝中有人跟山僚暗通曲款。但是今日江志轩提供了这样一条信息，让他隐隐有些明白过来。若是小小所见之人真的是那名山僚刺客的兄弟，恐怕事情就并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这已经不仅仅是暗通曲款的问题。说严重一些，那是有人变节叛国。否则，以长孙皇后遇刺之后京师的盘查之严，怎么可能还有山僚人能在京师当中任意出入？

　　“爱卿认为，此事应当如何处置？”李世民心中其实已经有了腹稿，但是他有意考验江志轩的处事能力。

　　江志轩这一路上来，已经仔细考虑过，因此也不惊慌，拱了拱手沉稳的答道：

　　“回陛下，微臣认为，此事不宜大张旗鼓的调查。否则，容易在民间引起恐慌，醉月楼的前车之鉴不远，山僚刺客在民众心中造成的影响还未完全消除。更重要的是，大军出征在即，若是在此时传出京师当中有山僚暗探的风声，必定影响军心。如此一来，尚未出征，朝廷便……”

　　“败局已定！”李世民斩钉截铁的接口说道。

　　江志轩轻嘘了一口气，那四个字他还真不敢说出来，好在李二陛下善解人意……

　　“陛下圣明。故而，微臣建议，请陛下派可信的得力之人，暗中监察百官言行举动，特别是与此次出征山僚有关的一众将官。无论是军中将领或是朝中文官，一个不落。另一方面，再派人在东市一带暗中查访，看看有无可疑之人出没……”

　　“哈哈哈，不愧是朕的三元进士，考虑事情滴水不漏。不错，爱卿的这些谏言，正和朕意……”说着细细打量着江志轩，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道：

　　“若非爱卿已是监军，即将要随军出征，朕还真想把此事交给爱卿来办！”

　　江志轩心中一喜，想要开口请陛下给自己换个差事。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算了吧，不要得寸进尺，也不要恃宠而骄。别看皇帝陛下现在满面春风，说不定那话一说出来，马上就要变脸色。这样想着，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而是拱手谦逊的说道：

　　“谢陛下抬爱，若是陛下没有别的吩咐，微臣便告退了……”

　　李世民一挥手：“去吧，趁着还有一两日，抓紧好好陪陪你的娇妻幼子……”

　　就在江志轩踏出皇宫门口的时候，小小的马车，也在一群青衣恶仆的包围簇拥下，来到了东市一间豪华无比的巨大府宅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