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拜年

　　直到晌午时分，双眼通红的吴惠欢最后一个起床之后，一家人才算全部聚齐。小小看着吴惠欢的一双兔子眼，以为她是因为新春佳节思念家中亲人，连忙关切的询问道：

　　“惠欢，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双眼如此红肿？”

　　没想到吴惠欢却吱吱呜呜的说不出话来，一张玉面羞红，让众人全都意识到不对劲。同时，又发现李钦有些不自在的在凳子上扭动，小小这才恍然大悟，对李钦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大年初一，所有的工作都抛在一边不去理会。小小又给阖府的下人发放了新年利是，每个人五十贯的新年红包，让所有江府下人都是笑逐颜开。然后，除了必须留下的几个煮饭的丫鬟婆子，小小又放了所有人的假，让他们今日出去逛庙会看花灯。留下的人，薪俸按照平日的五倍计算，这又博得众下人的阵阵欢呼……

　　下人们三三两两的散去了，江家两位伯父伯母又叫嚷着开战。于是又把麻将牌取出来，一声吆喝，李钦抢了一席，江大伯和二伯各自一席，李夫人昨夜玩得太晚，刮起了免战牌，让小小顶上去。

　　小小推辞了一阵，最后拗不过，终究还是占了一席方位。江志轩便在小小的旁边坐下，乐呵呵的瞧着夫人玩儿。麻将打到中午，厨房留下的下人将早间剩下的剩饭热了热，又随便弄了些菜肴对付着吃了，然后再继续打。

　　到了下午，便开始有人跑来拜年了。新春佳节，民间的确是有很多规矩和讲究，不能出门。可官场上的事情却恰恰相反！民间是大年初一出了门，一年都会丢财漏福。可你若是身在官场，那就恰恰相反了，大年初一不出门，你才会一年都丢财漏福……

　　最先来的是杭州司马冯青莲，这是江志轩担任杭州知府之后，最先投靠的一位。为人为官都没得说，且又重情重义，江志轩对他也颇为赏识，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佩服。因此，当得知冯青莲前来拜年之后，江志轩跟亲人们告了声罪，然后便亲自跑到前厅去，命人大开中门迎接了……

　　得益于江志轩这位新任的刺史大人，冯青莲家中的境况已经比当初好了很多。卸去了以前每个月都要孝敬前任刺史夫人的负担，一家人又勤劳肯干，冯家的家底渐渐的又开始殷实起来，冯夫人那双原本干枯粗糙的手，甚至都已经慢慢的恢复了光泽；于公，江志轩这段时间以来，明理暗里打压以欧阳自明和陈仓为首的贪官污吏，让冯青莲看到了杭州恢复朗朗乾坤的希望。因此，于公于私，冯青莲都应该第一个前来，当然，实际上他也确实是第一个到的……

　　送走了冯青莲，江志轩还来不及喘口气儿，自己当年在京师当中结识的那位同年又到了。那就是已经官复原职的钱塘县令冯恭明民，十一月底，被前任刺史诬陷关押的冯恭民，在江志轩的斡旋之下，重新回到空缺了一年多的钱塘县县令的位置上，成为江志轩的一个重要臂助。非但如此，江志轩还给他安排了一名师爷。虽说这名师爷年龄尚小，可是能文能武，颇为难得，那自然就是当初小小从女人坊内捡回来的书生贺成旭了。自从得知其父已经被人杀害之后，贺成旭才开始真正的成熟下来。江志轩怜其可怜，便将他安排到冯恭民手下做事，历练一番……

　　有意思的是，这贺成旭竟然还有些不大愿意。他甚至跟江志轩提出，想要到杭州司马冯青莲手下效力。江志轩对其寄予厚望，怎么可能允许他去舞枪弄棒，这个要求自然不可能被应允，反而还被江志轩狠狠教训了一顿。胳膊扭不过大腿，贺成旭只好委委屈屈的跟着冯恭民前去上任。冯恭民感念江志轩对其的再造之恩，自然对这贺成旭也是高看一眼，悉心栽培，连今日大年初一前来跟江志轩拜年，也将他拉了过来……

　　之前在刺史府大牢当中，冯恭民便已经恢复了有限的自由，休养了几个月。重新上任之后又好生将养了一番，冯恭民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不过他家中清贫，且又还不曾娶妻，因此整个人还是不如江志轩那般爽利。前来拜年也没有那么多讲究，提溜了两坛好酒，又在外面的摊子上寻摸了一些小吃便上门了。

　　这看得江志轩心中好笑，难怪一上任便被人找个理由抓了起来，原来竟然是和自己一个德行的愣头青。这样便好意思前来拜年，只要上官稍稍是个贪婪之辈，他便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与其相比，其兄冯青莲便真的要晓事多了，虽说家境同样不好，可冯青莲却依然送了一副价值不菲的字画作为拜年之物……

　　倒不是嫌弃他的礼物太过寒酸，江志轩又不是那种贪财好色之人。这只是江志轩心中的一些明悟和感慨罢了——身在官场历练了这么许久，渐渐开始懂得的人情世故……

　　大过年的，自然不可能在一处久呆。因此，冯恭民和贺成旭，在刺史府喝了个七荤八素之后，又摇摇晃晃的到别处去了，杭州城里，他们的上司可不只江志轩一人，江志轩的下属，也不是只有他们这几人……

　　于是，整个一个下午，江志轩都忙于在前厅接待前来拜年的下属和名人士绅。刺史府前厅里欢声笑语，刺史府后院麻将声声，年味儿十足。

　　到了晚上，家家户户都亮起了大红灯笼。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在大街小巷各处回响。在外高高兴兴的玩了一天的下人们，也渐渐的从各个地方返回刺史府。令江府这些主子们意想不到的是，这些出去了的下人们，或多或少都给主子们买了些贺年用的东西。小吃啊，特产什么的堆了一大堆。礼物虽轻，可由此折射出来的心意，才是最让江家众人感动的。尤其是翠巧给丫丫和蛋蛋买回来的一对波斯大白兔布偶，让两个小家伙爱不释手。却也让小小一阵责备：

　　“傻丫头，你自个儿才多少薪俸？这种布偶我在城东的波斯店铺里看到过，价格极为昂贵，你干嘛如此破费？发给你的年奉和利是，花得差不多了吧？”

　　翠巧嫣然一笑，指着一大群喜笑颜开的站在院子里的江府下人道：“夫人偏心，大家伙儿都买了，却唯独指责奴婢一人。大家伙儿买的东西，也都不便宜呢……”

　　小小眼眶有些湿润，江府众人亦都是面色复杂。在这个年代，下人们能够老实本分的做事，就已经很难得了。但是江府这些下人，平日里哪一件事情不是做得极为用心，几乎很少有让小小不满意的。而今天，他们竟然还给主人家买了如此多的东西，用来向主人家拜年，这在这个时代，可以说是闻所未闻之事。因此，听了翠巧之言，小小又转向院子当中的一众江府下人道：

　　“人人都一样，本夫人过年给你们加薪俸，发利是，是因为你们这些年来为江府操劳，矜矜业业，任劳任怨。而今远离家乡，无法让你们回乡省亲，便多发放一些钱财，本意是让你们寄回家去孝敬父母长辈，而不是让你们用来如此浪费的……”

　　翠巧是刺史府所有下人的总管，闻言又代表众下人回答道：

　　“夫人的心意，奴婢们都心知肚明。然而，奴婢们的心思夫人却不知晓呢。江府的主子们，无论老爷还是夫人，太夫人，人人都很和善，从不打骂奴婢们；在江府，奴婢们不用整日担心一不小心做错事情便挨打挨骂甚至丢了饭碗；夫人心底善良，为奴婢们考虑得周到，奴婢们早就想寻个机会，表达一番咱们大家伙儿心中对夫人和江府的感念之意。因而才趁着新春佳节，买些粗使之物寥表心意。这些东西值不了几个钱，却是奴婢们的心意，还请夫人一定要收下……”

　　一众下人们也都跟着恳切的说道：“请夫人一定要收下……”

　　小小还想说什么，但是喉头却突然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来。此时，娘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小，既然这是大家伙儿的心意，你再推辞反倒寒了大家的心，你便收下吧。今后对大家伙儿更好些便是……”

　　小小闻言回过头来望着娘亲，见她的双目竟然也有些湿润，心知她肯定也是被感动的。回过头来望着下人们，终究慢慢的点了点头：“好，那本夫人便收下了，谢谢大家……”

　　下人们一阵欢呼，然后各自拎着自己为自己买的东西回房了。李夫人走到小小身边，轻轻拍了拍小小的肩膀，语气复杂的对小小说道：

　　“女儿呀，为娘今日可真是大开眼界了。为娘很好奇，你究竟是如何对待下人的呢？以往在京师之时，为娘还不曾留意，在这里住了这么几日，为娘才发现，你这里的下人丫鬟们，人人做事都异常勤快。每件事情都做得井井有条，而今日之事，则更是让为娘大开眼界，恐怕有史以来还从未发生过这般离奇的事情，下人们集体为主人家买贺年礼……”

　　小小好不容易才将心中的那股感动压下去，转过头来对着娘亲嫣然一笑：“娘亲，其实也没什么啦，女儿只是将她们当成和自己平等的人来看待，用心与他们相交而已。她们以前也经常做错事情，可人总会犯错嘛，女儿便是多给了她们一些理解和包容，少给了一些苛责和处罚而已……”

　　李夫人听得频频点头，这些事情说得容易，可做起来又何其难。特别是将下人视为和自己平等的人，李夫人自问是做不到的，而且她相信，整个大唐乃至全天下的主子们，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真不知自己这个女儿，思想为何如此与众不同，大概是因为她自己也曾经苦过吧，李夫人如是想道……

　　用罢晚饭，李钦继续拉着人去打麻将。李夫人带着虎头和丫丫蛋蛋到后院的园林当中玩耍，花厅当中终于只剩下小小和江志轩夫妻二人。江志轩一直喊头痛，小小便走过去轻轻给他按摩太阳穴。一边按着，一边轻声问道：

　　“下午有多少人来拜年了？夫君？”

　　爱妻的柔软小手轻轻按在太阳穴上，江志轩舒服得差点呻吟出声来。听见爱妻的问话，江志轩心中寻思了一阵，然后才如同梦呓般答道：

　　“怕得有几十拨吧，基本上该来的都已经来了，没来的，大概也是不会来的了……”

　　小小闻言点了点头，然后迟疑着问道：“那……欧阳自明跟陈仓，可有前来？”这才是小小真正关心的问题。

　　江志轩闻言，原本非常放松的神经，再次绷了起来，轻轻叹息一口气，然后缓缓的摇了摇头：“不曾，除了欧阳自明和陈仓，还有杭州录市事令伍诚赐，富阳县令王寿山，新城县令刘明远，余杭县令董其昌等七八人不曾前来……”

　　小小微微感觉到夫君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手上微微加大了按摩的力度，脸上也露出了一些忧虑的表情：

　　“看来，他们是决心与夫君撕破脸皮，来个鱼死网破了……”

　　江志轩闭着眼睛长叹了一口气：“照他们近些时日的所作所为来看，恐怕确实如此了。方才为夫得到秦大哥派人送来的消息，今日下午，淮南道都护府欧阳自辉，以回家省亲的名义，从淮南道返回杭州城，并且秘密召见了欧阳自明和陈仓，伍诚赐等人……”

　　小小闻言，心中的忧虑更甚，一边继续轻轻为夫君按摩，一边试探着问道：“那么，夫君可已经做出决定？这苏杭盐铁按，最终的影响范围有多大？”问完这个问题，小小便已经毫不自知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夫君，面色颇为复杂……

　　江志轩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是眉头却越皱越紧，显然是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良久之后，他的眉头终于渐渐舒缓开来。小小知道，这是夫君已经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虽说这些日子以来，夫妻俩一直都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然而该来的始终还是要来，该面对的还是终究要面对。眼看着春节已过，至多还有十多天，待过完上元节，苏杭盐铁案，便要慢慢的拉开帷幕。到时候，究竟是按照皇帝陛下的意思，将苏杭盐铁案的主使定为江淮两道的都护府呢？还是实事求是，剑指东宫？

　　若是顺着皇帝陛下的意思，将苏杭盐铁案的主使定为江淮两道的都护府，那此案过后，江家便如日中天，蒸蒸日上，可是这扭曲了事实；若是实事求是，剑指东宫，那么在东宫太子李承乾完蛋的同时，江家恐怕也会跟着完蛋……

　　在这之前，江志轩一直纠结于这两个选择，一直举棋不定。然而，今日在欧阳自辉这一干人等的行为刺激下，江志轩终于下定了决心，又或许是受这几日里所享受的天伦之乐的影响……

　　慢慢的睁开眼睛，看着爱妻那一脸担忧的表情，江志轩的心头一阵自责。这些日子以来，爱妻恐怕一直都在为此事担惊受怕吧？然而，为了不给自己增加更多的思想负担，她一直在独自承受着，用她的行动默默的支持着自己，从来没有加以干扰……

　　将手反过来举过头顶，轻轻抓住爱妻一双青葱玉手，然后拉着她走到自己的前面，让她坐到自己的膝盖之上，再将爱妻整个身体拥入怀中，轻轻的拍打着。口中无限温柔和爱怜的说道：

　　“夫人，这些日子以来，为夫知道你其实一直在担心此事。都怪为夫太过自私了，一直不曾做下决定，让你也跟着担惊受怕！”

　　小小靠在夫君的怀里，轻轻摇了摇头：“夫妻本是一体，夫君又何必说这些话，无论夫君作何决定，妾身都一如既往的支持夫君！”

　　江志轩轻轻点了点头：“夫人，为夫已经决定了……”

　　小小闻言浑身一僵，她一直期盼着知道夫君的最终决定。可是此时，当夫君真的决定下来的时候，小小又觉得彷徨和害怕了。她很担心，若是夫君真的决定玉石俱焚，那该怎么办？自己可以陪着夫君荣辱与共，可三个孩儿该怎么办？江府如今这个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家业怎么办？

　　江志轩感觉到爱妻的不对劲，心知爱妻在害怕什么，轻轻一笑，呢喃着在小小的耳边说道：“为了江家，为了夫人，为了儿女们，为夫决定了，便让那欧阳自辉和欧阳自明兄弟，还有陈仓、伍诚赐之流，背起苏杭盐铁案这口黑锅吧，谁让他们今日不来向为夫拜年呢……”

　　小小娇躯再次一僵，随即便泪如雨下，忘情的搂着夫君，主动献上香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