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大宴群芳

　　杭州城今日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普通老百姓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但是，对于杭州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来说，今日却有些不寻常。因为在昨儿个晚上，他们几乎是同时收到一封请柬：

　　“谨定于贞观十二年十月初五，于刺史府后花厅内寥备素餐，诚邀某某夫人携家眷赴宴……”落款人是萧小小，上面还加盖了伯爵夫人和五品宜人的印章。

　　按理说，这种请柬，这杭州城内的达官显贵和名流士绅，每日里几乎都会收到那么几份。平日里，也没有几个人会在意，更何况这份请柬上，邀请的还是她们的夫人而非他们自己。可是，这发请柬之人的身份万分特殊，这就由不得他们不慎重慎重再慎重了。

　　我们都知道，这杭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起码有一半以上的人心中有鬼。这几日来，别看那新来的刺史大人对所有事情都不管不问。可是根据他们的网络得到的消息，这位年纪轻轻的刺史大人，几日时间里，便已经查阅了过去五年之内，杭州城所有案件和重大事件的卷宗。这哪里像是一个想要无为而治的刺史大人应该做的事情，他这分明就是在探查杭州官场的老底儿。

　　虽说到目前为止，这位年轻的刺史大人，还从来没有过问过以往盐铁买卖的税收情况。可是按照他现在这个进度查阅下去，很快便能发现其中的猫腻了。而最让他们忐忑不安的，却是从新任刺史到此的第一天起，存放所有卷宗的库房，便全部换成了刺史大人的亲兵，没有他的手令，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出……

　　光是这一举动，便已经向杭州城内的所有人释放出了一个非常明显的信号：这位天子门生，定然不是毫无目的的来到杭州，肯定是带着什么任务或者说是……阴谋来的。只是，到现在为止，他们都还弄不清楚，这位新任刺史的目的何在。因为在他们看来，操纵苏杭盐铁案牟取暴利之事，做得是极为隐秘的。而且其牵涉到的高层，实力强悍得令他们窒息。这位刺史大人虽说是天子门生，可终究年纪太轻根基太浅，是经不起他们那些幕后高人折腾的……

　　但是，既然有这样一个机会，那个看起来像个花瓶一般的刺史夫人要请客。一众官员们，自然不会放过刺探口风的机会。所以在接到请柬之后，纷纷表示出了极大的关注度，然后又亲自准备了厚礼，让自家夫人前往。当然，临行前，自然免不了一番耳提面命，交代自家夫人，向刺史夫人隐晦的探听一些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

　　十月的天，正是秋高气爽之际，可这初五的夜晚，却又是月黑风高。不过，这并不怎么爽利的天气，却不妨碍一众贵夫人和官家小姐少爷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比赛似的亮出自己最为得意的衣衫和装扮，莺莺燕燕的到刺史府赴宴。虽说如今这杭州城的所有贵妇当中，当属今晚的主人家——刺史夫人最为尊贵。可她们这些贵妇，在杭州城经营了这么些年，自然也不想让刺史夫人一来就抢了风头……

　　于是乎，虽说秋夜清凉，可刺史府的门口进进出出的，却都是些身着薄纱，酥胸半裸的青春少妇或是半老徐娘。

　　由于是以小小的名义请客，宴请的也全都是女眷和孩童。所以，江志轩自然不好出面。不过他也有去处，天还没黑呢，他便乘坐马车，悄悄的出了门，在杭州城转了大半圈之后又兜了回来，拐进了离刺史府仅仅几条街的另一条坊里。那里住着杭州司马冯青莲一家！

　　前日放差之后，小小拉着夫君一起，悄悄的回访了杭州司马冯青莲。这个举动让冯青莲喜出望外。同时，夫妻俩给冯家人带去的一个消息，更是令他们欣喜若狂——冯青莲的堂弟，那个被前任刺史打入刺史府大牢的冯恭民，已经被江志轩还与了自由。只不过如今形势还未明朗，而冯恭民还是待罪之身，故而暂时还不能放他出来。于是江志轩便让他在狱中先帮着抄写一些文书，至于自由和一日三餐，则完全不用担心了，全部按照典狱长的规格来……

　　得知如今的刺史大人，竟然是自家堂弟的同年，而且还有过那么长一段时间的交往之后。冯青莲其实便已经打定主意，彻彻底底的站在江志轩这一边。故而，那次拜访，双方都刻意攀交，最后自然是宾主尽欢。江志轩颇为喜欢冯青莲豪迈耿直和重情重义，冯青莲则万分佩服江志轩的文采风流和城府深远！

　　今夜，冯青莲的夫人和女儿，都要应邀到刺史府赴宴。府中就剩下他和一个老门子，原本是打算读读书便上床歇息的。没想到刚坐下去没多久，老门子就兴冲冲的跑进来禀报：

　　“老爷，刺史大人又来了……”

　　冯青莲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道：“今晚刺史夫人在府中大宴群芳，想来刺史大人亦是觉得在府中呆着无聊，才到我们府上来的。快快请刺史大人到正厅稍坐，本官换身衣服，马上就来，对了，可还有其他人随行？”

　　“哈哈，冯兄可是怕志轩带多了人，喝光了你那瓶波斯葡萄酒？”。冯青莲的话音刚落，老门子还来不及回答，便听见身后传来江志轩爽朗的笑声。随后，冯青莲便看见一身孺衫的江志轩，手中拿着一把描金折扇，一步三摇的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看上去非常年轻的公子，左手抱着只大大的酒坛，右手则提着几只纸袋，看样子是从市场上买回来的烧鸡卤肉什么的。

　　“呵呵，冯兄放心，今晚志轩自己带足了酒菜，不会打你那瓶葡萄酒的主意了……”

　　冯青莲本就是个直爽之人，听江志轩如此一说，也不客套，站起身来吩咐那老门子道：

　　“王叔，到厨房拿三副碗筷和酒杯送到花厅，今晚我就叨扰大人一回……”

　　……

　　这边厢两个男人带着一个少男，吆五喝六纵谈人生理想，那边厢无数莺莺燕燕挤满了刺史府的花厅，也是好不热闹。

　　这钱塘县由于是杭州城的州治所在，大大小小有品级排得上号的官员就有一百多人。再加上有名望的士绅，总人数超过两百。以平均每个官员府上来两个人赴宴，再扣除几家因故不能来的，总人数也几近四百，这几乎已经达到了刺史府花厅能够容纳的极限。这还不算那些驾车的车夫，随行的护卫，伺候的丫鬟婆子等人。若是将这些人也算上，怕是有不下千人。

　　好在刺史府占地面积也够大，小小便命人在别院当中另置了酒席，招待这些下人。真正能够进到花厅之内的，还是那些名正言顺的官宦家眷。

　　花厅旁边的小间，原本是供小小一家人平日里用早餐的地方。此时却被空出来做了存放礼品的仓库，如同江志轩所料。此次宴客，各位贵妇人都是得了自家老爷的暗示，要来探听消息的。所以，准备的礼物也尽是华贵之物。其中尤以杭州长史欧阳自明的夫人欧阳氏送出的礼品最为贵重，看那长长的礼单之上，赫然写着：

　　“欧阳氏，谨奉送东珠一颗，蜀锦百匹，羊脂玉观音一尊……”这些东西，林林总总加起来，折合钱财大约是……一万五千贯，真是好大的手笔！

　　“陈氏，谨奉送琅邪夜明珠一对，姿貂皮豪一件，羊脂玉佛一尊……”。这陈氏，便是杭州别驾陈仓的夫人了，她送出来的这些东西，同样价值不菲，折合钱财也大概是一万四千贯上下。

　　“伍氏，谨奉送高丽参一支，钱五百贯……”。这伍氏，便是杭州录市事令伍诚赐的夫人，她送出的礼品，总共折价大概是在一千到一千五百贯之间，这倒是比较符合其夫伍诚赐的官职。可是，看她那白花花的胸脯上，挂着的那一串拇指大小的珍珠，还有其头上插着的那支翡翠玉簪，加起来就折价起码就是上万贯钱财。送礼却送得如此寒碜，也不知其是真的小气呢，还是在掩饰着什么……

　　当然，也有送些文雅和甚有寓意之物的，譬如“冯氏，谨奉送蜀锦鸳鸯戏水帕十条……”

　　“李氏，谨奉送新罗腮红一盒……”等等等等。

　　小小巧笑嫣然的站在花厅门口，所有贵妇们交了礼唱了名之后，小小都会热情的上前，拉着人家的手，如同相识已久的老朋友一般，乍呼呼的道：

　　“哎呀欧阳姐姐，你来便来了，何苦还如此破费呢？这叫小妹如何担当得起呀？”一边说，一边却又甚是做作的回头瞄一下对方送的东西，活脱脱一副贪财的嘴脸。

　　她的这幅表情落在一众心怀鬼胎的贵妇眼里，自然是人人都心中窃喜。只要你爱钱，那一切就都好办了。这些贵妇人，虽说在尔虞我诈的交往中，一个个都锻炼得精似鬼。可是和她们的夫君，那些老官油子比起来，可就还是差了一大截。被小小如此简单的一番作伪一迷惑，顿时便失去了判断力。其实，这也怪小小的卖相实在太好了，她如此年轻，看起来又如此的温柔婉约，谁会想得到，她已经是两世为人，而且在后世的商场上游刃有余的穿越分子呢？

　　心中存了这样的想法，一众贵妇们便开始有说有笑了。起码今晚来这一趟，已经证实了一件事情，那便是这位年轻的刺史夫人甚是爱财。这才来杭州城几日，就迫不及待的举办如此大规模的宴席，将这么多名贵礼物照单全收。有人估计，今晚刺史夫人的收入进项，恐怕不低于十万贯……

　　不过，能够探到这样的消息，对于这些贵妇人来说，今晚的送出的礼品便物有所值了。当然，物有所值仅仅是最基本的底线，所有贵妇人心中想的都是最好能够物超所值……

　　待所有贵妇都落座之后，小小也不发表什么开场白。径直走到场中伸出玉手，轻轻的拍了三下。顿时，花厅当中便响起了悠然的乐曲声。随即，二十多名训练有素的江府下人，和同等数量的专门从六福居请来的厨子，便开始流水般的端上一盘盘精美点心和菜肴。

　　因为今晚宴请的绝大多数都是女性，所以，所有点心和菜肴，都以清淡为主，很少有荤腥。当然，既然是宴会，自然不能没有酒水。唐时的女子，大多善饮，连小小都能喝他个十杯八倍的。无奈此时可供选择的酒水太少，虽然这个时候已经有西域葡萄酒传入大唐，可是数量实在太过稀少。想要弄个一瓶两瓶的，以小小夫妻俩的地位，或许不是什么难事。可如果想要买到足够支撑一场宴席的数量，怕是只有皇宫大内才有这个能力了……

　　所以，酒水，还是和普通的宴席一样的白酒。好在这个时候的酿酒技术还不够发达，酒水当中的酒精度，甚至比后世的啤酒都还有所不如。所以才有了“李白斗酒诗百篇”的传奇故事，若是换成后世的那种蒸馏白酒，李白的诗仙酒仙称号恐怕就得改一改了。喝完一斗白酒，当场就得趴下，哪里还做得出来什么诗百篇……还能醒过来都不错了……

　　女人用餐讲究一个环境，虽说偌大一个花厅当中，安放了几十张案台。可是这些贵妇人们，却无人高声喧哗。而是分成一桌一桌的小团体，一边享用着满桌子的精美点心和菜肴，一边低声的交谈议论着一些别人家的家长里短，不时有人点头称赞，言道这刺史府的厨子做出来的东西别具特色，以往从未吃过，甚至已经有人在打着主意，抽空和刺史夫人商量商量，派个厨子到刺史府学习学习技艺。只不过若是让她们知道，这些菜肴当中，有相当的一部分是刺史夫人亲自指导做出来的，不知会作何感想……

　　花厅当中轻轻的交谈声，碗碟的碰撞声，和着外面悠扬的音乐，倒让小小有一种回到了后世西餐厅的感觉，竟然呆呆的发了好一会儿怔……

　　花厅正上方的位置是最为尊贵的，所以，这一桌坐着的，自然也是贵妇人当中地位最为尊崇的。这一桌当中，自然少不了欧阳氏，陈氏，冯氏由于其夫官职较高，也坐在这一桌。到没有人觉得不妥当，可是那伍氏，无论是论夫君的官职，还是论辈分论名望，在这杭州城的贵妇当中都排不上号，她也能坐在上首第一桌，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也不知这是主人家有意的安排还是无意的疏忽……

　　冯氏见小小这个主人家发怔，而下面一众贵妇人用完了第一轮的点心，俱都不时朝她望过来。连忙轻咳了一声以作提醒，小小这才回过神来。她方才脸上那一副向往的神色，落在欧阳氏和陈氏的眼里，又彻彻底底的串了味儿。俩人都以为她是在心中算计着今晚收了多少好处呢……因为她们自己便经常如此……

　　见所有贵妇都用了一些点心垫了底，小小终于要开始忙碌了。主人请客，自然是需要敬酒的。而且小小今夜另有目的，所以她打算一桌一桌的敬酒。轻轻向后一招手，翠巧便端着一只银质酒壶过来了。小小将酒杯递过去，翠巧小心翼翼的给她倒满。随后，小小便将酒杯举起来，面朝她自己坐着的这一桌轻轻一笑：

　　“来，欧阳姐姐，陈家姐姐，咱们今日是第一次相见，可小妹却觉着，和两位姐姐似乎已经认识了好多年。在这杭州城内，小妹和我家夫君都是初来乍到，每日里生活苦闷甚是无聊，今日，能和两位姐姐结为手帕交，小妹心中窃喜，来，咱们也学一学那些男人们，干一个……”

　　欧阳氏和陈氏对视一眼，默契的点点头，随后两人也跟着举起酒杯，陈氏对这一桌上的其他人笑道：“伍夫人，冯夫人，来，我们一起干了这杯，多谢刺史夫人今晚的盛情款待……”

　　伍氏陈氏自无不允，连忙站起来，口中说着不敢当，随即豪迈的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喝完了开头这一杯，小小告了个罪，对欧阳氏和陈氏笑道：“两位姐姐稍坐，容小妹跟每一桌的姐妹们都打个招呼，可好？”

　　欧阳氏和陈氏俱都笑道：“想不到刺史夫人倒是个如此豪爽之人，不过夫人还是少饮些为妙，这绍兴酒，初饮时极易下口，可是后劲十足，我们女子家，即便是极为善饮者，十杯八杯入口，也会被后劲冲得翻江倒海好不难受哟……”

　　这话初听还没什么感觉，可是细细一咀嚼，却似乎话里有话，这分明就是在警告小小，不要贪图一时之快，要多考虑行事的后果嘛……

　　小小已经动身朝旁边一桌而去了，闻言回过头来浅笑道：

　　“两位姐姐放心，小妹省得……”这句话回答的模凌两可，欧阳氏和陈氏，也不知道她是听进去装作不知，还是真的没听出来。可此时小小已经举着酒杯，跟另一桌喝上了。二人也只好暂时打住话头，目光却一直跟着小小在花厅当中穿梭……

　　所有贵妇都不知道，此时，就在她们这个花厅旁边的小厅里，秦爽正带着一名书吏，按照小小的吩咐，将那份礼单重新抄录进一本小册子里。若是有人从下方看上去，透过那桌面，便能看到那小册子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钦差秘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