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爬仙山

    怪石嶙峋的山间，一个身穿绸缎，戴玉披金的矮胖少年正喘着粗气，手脚并用着斜挂在陡坡峭壁之上。


    他身上的缎面衣裳已经豁了好几个大口子，左边的衣袖更是几乎整个耷拉着套在手臂上，摇摇欲坠；头上那支分明已经缺失了一截的碧玉簪子，勉强盘在他散乱的发间，单薄脆弱看着随时都有可能再缺一角。


    虽然身形狼狈，但好在少年的精气神还算是不错，气息乱了一些，却还有力气骂骂咧咧。


    “就这点钱……还想……想要耽误小爷我修仙……简直是愚昧！


    “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哪个寒酸的修仙门派，等我……我登了峰，拜了师，一定……我一定喊老爹赞助，连个路都修不起！磕碜……”


    骂着骂着，少年再一次没忍住，眼神向下匆匆瞟了一眼，又迅速收回。


    人总是喜欢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脚下的深渊与雾霭让他觉得一阵恍惚。


    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气后，屏住，再缓缓吐出。


    少年停顿了片刻，突然故作潇洒地轻啐了一口，而后眯了眯眼艰难地仰起头，往上依旧是不见前路的陡峰和遥不可及的云雾。


    还真是，进退维谷啊……


    在一开始选了这个陡崖往上攀登的时候，他觉得那些缠在山崖间的流云离得似乎也不算远，但等他真的开始攀登之后不论他如何努力往上，那些云雾就仿佛是在跟着他一起移动一般，可望却始终不可及。


    都已经不记得，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攀登的，时间在虚虚实实之间早已失去了真实感。


    但是，少年依旧坚持着！


    有一些既成的事实，告诉他这面峭壁是不同的。


    完全不同！


    从开始攀登到刚刚结束的三次幻境，让他坚信这一次他攀登的肯定就是传说中的“登仙峰”


    少年离家寻仙山已经半年多了。


    哪怕就是在这一片的群山当中，他都已经爬过好几个山头。


    之前的每一次虽然险要，但却平平无奇，丝毫看不到一点超脱了凡世的痕迹。


    唯独这一次，他在攀登这面山崖的时候，出现了超乎他以往所有凡俗认知的幻境！


    大概是在他攀上这面崖壁的第五个时辰，少年经历了第一次幻境。


    上一秒他还在陡崖上挣扎，下一秒就回到了他金碧辉煌的家中。


    这一切变化仿佛是从天而降，但转念一想当时的他却又觉得正该如此。


    几乎是在念头动起的瞬间。


    他记忆中市侩无比的老爹，就哭得鼻涕眼泪出现在他的眼前，一把抱住他就说要把自己全部的家当传给他，只求他不再起劳什子的修仙念头，安安稳稳当个富可敌数国的富不知道多少代；他娘也一改往日的花枝招展，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嚎着喊他：“老儿子，心肝宝贝……”，还说她再也不乱花钱，全部都要留给他挥霍。


    说实在的，面对这样的情景他很为难，毕竟他八岁之前最大的梦想就是继承他爹的财富，顺便改造他败家的老娘，自己逍遥富贵一辈子。


    只是这个质朴的志向，在他遇到那个算命老瞎子，并从老瞎子口中得知到这个世上还有仙人的时候，完全变了！


    从那之后，八岁的他开始惶惶不可终日，直到又一次遇到那个老瞎子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和穷比起来，他更怕死！


    想到这里，少年突然就释然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寻仙路，想起了自己的登山难，想起来他最深最真的心之所往。


    于是，就如同半年前毅然离家出走决定去找老瞎子口中的仙山一样，他再一次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幻境当中老爹老娘的挽留。


    最终，走出了第一重的幻境。


    回到峭壁上的时候，平凡了十年的少年才惊觉原来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又或者说根本就是仙山上的仙人来考验他的神仙戏法！


    这样的认知，不仅没有打消少年的积极性，反而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有幻境考验不正说明了他没有找错仙山吗！


    当即他便踌躇满志地嗑了一颗重金从老瞎子手里买到的丹药，继续向上攀登。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少年遇到了第二重的幻境，这一次的考验对少年来说比上一次简单了不少。


    在幻境当中他遇到了形形色-色，年龄各不相同的环肥燕瘦，她们个个都堪称是成鱼落雁，闭月羞花。


    美人神色各异。


    或含羞带怯，或英姿飒爽，又或是温婉娴雅。


    各有各自的滋味，但每一个都说要嫁给他。


    然而尚未开窍的少年，对于这种莺莺燕燕向来都是嗤之以鼻的，觉得这些红粉骷髅分明就是想要分他的家产！


    自己又岂能如她们所愿！


    于是少年毫不犹豫一一拒绝，以比上一个幻境快了不止一倍的速度，通过了第二重的幻境，而这当中绝大多数的时间还是用在了“一一拒绝”这个过程上。


    这一次幻境结束之后，少年很快就迎来了他的第三重，也是最让他嗤之以鼻的幻境考验。


    他进到了一下狭小的山洞，逼仄的空间内堆满了各式金银珠宝，面对如此巨额的财富少年的心中毫无波澜，只有一丝丝的疑惑，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突破这个幻境。


    就在他疑惑之际有个难辨男女的声音突然响起。


    “只要你现在选择回头，回到你原来的世界里去，你就可以从这里面带走一半的财富。”


    少年听闻当即叉腰“哈……哈……哈……”大笑三声，眼神一下子就戏谑了起来，十分嚣张地回答道：“只要你现在给小爷放到峰顶上，小爷奉上这里财富的两倍！”


    作为一个重小泡在金银珠宝，珍粹玛瑙中的富家少爷，少年最看不起的就是，钱！


    少年话音落下的瞬间，幻境消散，他又重新挂在了崖壁上。


    这也就是少年为什么会吐槽修仙门派“磕碜”的原因。


    但吐槽归吐槽，该爬的还是要爬，稍事休息了片刻之后，少年便又开始新一次的攀登。


    只是这一次，他的动作比之前明显要缓慢了不少。


    一米，五米，十米，三十米……


    山崖变得越来越陡，最近的几米甚至已经不是垂直那么简单了，崖体开始往外倾斜突出，少年紧贴着崖体的身体也开始出现了向后仰倒的趋势，能够借力的地方越来越少。


    他的动作越来越慢，每一次伸手挪腿都要思考良久，稍有计算不测，便会面临掉入深渊的危机。


    这个过程太过艰难。


    渐渐地不论是少年的体力还是精神状态，都几近极限。


    可前路却依旧漫漫……


    少年默默叹了一声，艰难地从脖子上挂着的药瓶里叼出了一颗丹药。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在高耸入云的崖壁上几乎耗尽了少年最后的体力。


    好在丹药入口即化，转瞬之间就化作一股暖流，从喉管流向了少年胸腔随后迅速地往他的四肢百骸蔓延。


    体力在快速恢复，连带着少年的脑子也清明了不少，但是他的心情却开始沉重了起来。


    当初他从算命老瞎子手里买到了六颗就连老瞎子自己都叫不出名字的丹药。


    在老黄身上试验用掉了一颗，他自己现在吃了两颗，脖子上还挂着三颗，看似还充足，但是他现在是在千米高的崖壁之上，他得给自己留好后路。


    “只剩三颗药了，再爬不上，就该放弃原路返回了……”，少年默默念叨，心中苦涩无比。


    “明明是求仙长生，长生求不着，还把自己给折腾死了，就太蠢了。”


    “下一次……下一次体力透支之前再不成功，小爷吃了药，就原路返回，从此天高水长，再也爬仙山找仙人了，安安心心当个生活枯燥且乏味的败家子！”


    少年动了动脖子，深吸一口气，随后左脚脚下发力一蹬的同时，颤巍巍地再一次伸出了他的右手，在他的右手边不远处有一小块突出的崖体看上去十分结实，应该能成为下一个可靠的支点。


    然而，就在少年的右手即将碰到崖壁那块突起崖体的时候，“哗啦”一声，碎石摩擦的声音惊得少年眼前一黑，脑内空白一片。


    失去了支撑的左脚下仿佛坠了千斤的重量，要拉拽着他去往万丈的深渊之中。


    千钧一发之际，少年的双手牢牢地扒住崖体，用尽浑身的力量将双脚固定住，好与深渊的引力相抗衡。


    但他到底是肉体凡胎，还是个尚算年幼的肉体凡胎，他能靠着简单的工具和几颗劣质的丹药，在如此险峻的绝命崖壁上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虽然暂时止住了下滑，但是他的双手开始渐渐麻木，好不容易补足的体力正在快速流失着。


    呲唰唰……


    他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自己在下滑的声音……


    血肉之骨终究还是战胜不了风化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天阙崖壁。


    上登仙，下终凡，这难道就是命吗？


    是要死了吗……


    可，我杨聚宝还没有活够啊！


    我想活着，长长久久得活着！


    黢黑的崖体，在眼前开始模糊，隐隐约约间一切好像开始变得通透起来。


    杨聚宝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变得很轻，像雾，也像云，又或者是像风。


    意识开始飘散了起来，茫茫一片。


    无数的群山孤影在脑海里浮现，有一些他爬过，有一些他看过，还有更多他想象过。


    我这是已经掉下去了吗？


    是死了吗？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感觉吗？


    果然，我还是喜欢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