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三章 曲终人散

    众人都惊呆了，这是什么话？


    带你上天看看？你咋不上天呢？不对，他就是要上天啊！


    关键在于萧风平静的语气，就像在说：我带你去菜市场看看。


    嘉靖的目光猛然一闪，激动得坐直了身子。


    “师弟，你……真能带我上天？”


    萧风点点头：“师兄，飞升之事，生前己不知，去后人不知。但我可以带你先到天上看看。”


    萧风让陶仲文拿出了一颗极品护心丹，给嘉靖服下。


    这就是古代的肾上腺素，里面有大量的人参、灵芝等吊命用的东西，哪怕是脑袋掉了……


    脑袋掉了就算了，只要不是脑袋掉了，这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保证再活几个时辰。


    只是，这是吊命的药，也是催命的药。让生命之火最后再璀璨地燃烧一次，之后彻底化为灰烬。


    禁军按萧风的吩咐，来到当年张天赐买下的织坊。巧娘按萧风的吩咐，在这里研究了两种布料。


    一种印制了大明宝钞，一种给军队做了围脖和软甲。做软甲的这种布料，似绸非绸，似布非布，坚韧异常，密不透风。


    在织坊里，还有一大捆做过防腐处理的竹片，有长有短，坚韧异常。


    兰道行指挥众人扎了一个大笼子的框架，然后将布料罩在上面，将萧风家里一个特制的火炉装在吊篮之下。


    最后又在吊篮后面装了一个风车一样的东西，可以用手摇，但兰道行把它的曲柄连在了一个密闭的大水壶里。


    这个大水壶，一直在萧风家里放着，形状稀奇古怪的，萧风偶尔会用它来烧水，却从来不喝，人们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当这个硕大的怪物被抬进皇宫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地围着转了好几圈，不明所以。


    萧风招手把国坊的官员叫过来：“原本，我离开京城时，不知道京城会有何变故，这套东西是给兰道行留着危机时带人逃离的。


    只是变起仓促，兰道行也没来得及用上。这套东西，就是我之前给过你们设计图的蒸汽机器。


    因为战争不断，国坊忙于打造战船和火枪，一直也没有研究出成品来，我让入世观的铁匠帮我先打造了一套样品。


    今后这东西才是大明发展的根基，以后的车上，船上，织机上，都要用到它，它就是大明的未来。”


    国坊官员连连点头，但心里对这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是否真能成为大明的未来，还略有点疑虑。


    毕竟这玩意没有手没有腿的，怎么拉车，怎么划船，怎么织布呢……


    萧风将火炉中堆满了最好的煤炭，点燃起来。炉火升腾，一股热浪炙烤周围，让这冬日的宫殿多了一丝暖意。


    黄锦搀扶着嘉靖，走到吊筐的旁边，吊筐周围，围绕火炉已经铺好了锦被，软软乎乎，暖暖和和的。


    嘉靖穿着平日里的道袍，面色红润，看起来精神也很好，看着周围的家人和臣子们，点头微笑着。


    此刻能围在他身边的人，都是他最亲近的人。是在他艰难困苦时慰藉他的人，是在他孤立无援时忠于他的人。


    嘉靖环视一周，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想把这些人都仔细地再看一遍，许久之后，才对萧风点点头。


    萧风从黄锦手中接过嘉靖，扶着他走进吊筐，扶他坐下，然后转身看着黄锦。


    “黄公公，时间仓促，筐做得不大，这里只能坐下两个人了……”


    其实这是个谎言，如果挤挤还是能坐下的，但黄锦点点头，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一般。


    最后的时刻，萧风和嘉靖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有些话，即使是自己，也是不方便听的。


    黄锦跪倒在地，看着嘉靖：“万岁，老奴就送你到这里了。等你飞升后，别忘了给老奴留一条袖子。”


    嘉靖半躺半坐在锦被上，微笑点头：“朕的两条袖子，你一条，陆炳一条，朕记着呢……”


    炉火熊熊，原本在竹架子上搭着，瘪塌塌的绸布渐渐臌胀起来，越来越圆，原来越大，越来越硬。


    群臣吃惊地看着这一幕，但心里仍充满了怀疑，这就能飞起来吗？就靠一个炉子？


    这玩意看起来就像个大号的孔明灯，可谁见过孔明灯能带人飞起来的？难道这玩意变大了变硬了就行了？


    随着炉火的升腾，绸布做成的大气球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硬，终于到了控制不住的程度，开始飘飘然了。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萧风和嘉靖离地而起，缓缓的升上高空。


    嘉靖在一瞬间恍然失神，他靠在竹筐上，探头向外看去，群臣在跪拜，在欢呼，在向他挥舞着双臂。


    气球越升越高，全京城的百姓，都看见了这巨大的神迹。得知是萧风和嘉靖在上面，百姓们也欢呼起来。


    设备比较先进的，已经拿出了望远镜来，向上看，兴奋地大喊。


    “果然是万岁，果然是萧大人！他们真的上天了呀！”


    嘉靖没有了往日的矜持，兴奋地向人群挥手，看着他们越变越小，直到最后像一个个玩具一般。


    嘉靖终于累了，他坐下来，靠在竹筐上，红润的脸色也已经变得有些苍白了。


    萧风知道，时间，不多了。他靠着嘉靖坐下来。此时气球的膨胀达到了极限，浮力和重力平衡了，气球就这样悬浮在了天上。


    嘉靖的眼睛从竹筐上预留的瞭望孔里往外看去，整个京城尽收眼底，远处的山峦起伏，屋舍俨然，车马川流不息，犹如万里山河图一般。


    嘉靖从没有过这样的视野，他满足地笑了笑：“神仙看人间，也就是这样的吧。朕今日知之矣。可惜不能动。”


    萧风用手摇着螺旋桨上的曲柄，螺旋桨推着气球缓慢地开始前进，地上的人们欢呼着，追逐着，就像过年了一样。


    嘉靖看着下面缓缓移动的风景，笑得就像个孩子：“腾云驾雾也就是这个感觉吧，真好啊。”


    摇了一会儿，气球飞出了皇宫，一路向外。


    萧风停下来了手，将已经烧开了的特制水壶上的一个曲柄，与那个螺旋桨连接了起来。那个曲柄居然转了起来，带动着螺旋桨开始旋转。


    嘉靖惊奇地看着那个螺旋桨，笑道：“这东西转得不快，还没有你刚才用手摇得快呢。”


    萧风点点头：“开始时是这样的，很慢，但以后它会变得越来越快的。到时即使是我和萧芹，也转不了那么快了。”


    嘉靖又看了一会儿外面的风景，终于撑不住了，歪倒在锦被上，眼睛却舍不得离开外面。


    萧风把他的上半身靠在自己身上，抱着他，让他继续往外看。


    嘉靖的头一点一点的，就像困到了极致，萧风知道，那是极品护心丹的药效正在逐渐消失。


    “师弟，那个法天象地，你还能做到吗？那可是真正的大神通啊！”


    萧风摇摇头：“那不是我，那是仓颉仙师的法相。若没有武神现世，我也请不出来的。”


    “师弟，你几次死而复生，我着实羡慕得很。真的没法学会吗？”


    “师兄，那不是法术，那是我的宿命，也是大明的国运。法术能学，宿命却学不了。”


    “师弟，当初你说以大明国运助我修道，其实只是为了昌盛大明，糊弄我的，对吧。”


    嘉靖的头斜靠在萧风的胸前，眼睛一直看着外面的风景，身体越来越重。


    萧风点点头：“师兄，我是糊弄你的。我想让大明变得更好，我想……帮你做个好人，”


    嘉靖笑了笑：“果然啊，我早就感觉到了。从你为夏言翻案时，我就感觉到了。”


    萧风把嘉靖抱得更紧点，避免他越来越重的身体滑落下去，声音也有些发闷。


    “我也觉得哄不了你那么久的，你那么聪明。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还装得那么像？”


    听见萧风夸自己聪明，嘉靖得意的笑了：“师弟啊，因为，我也想大明变得更好啊，我也想……做个好人啊。”


    萧风点点头：“你做到了。大明变得更好了，你也变成了一个好人。这次，我不是哄你，真的。”


    嘉靖的声音里带着得意，也带着失落：“所以，我其实是没法飞升的，对吧？”


    萧风摇摇头：“师兄，不一定。一切皆有可能。我骗了你，其实，也没骗你。


    虽然我没法保证你现在能飞升，但如果按你当初的修道之路走下去，是肯定不能飞升的。


    我相信，大明的国运不会没有用，你做了好人，不会没有用。天道，都能看得见的。”


    嘉靖点点头：“师弟，你那首诗写得真好。‘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入世观，入世道，入世才能出世。道心入世，美人如玉，禅观破处，剑气如虹。


    双手擎天托日月，孤身阻断逆水寒。师弟，你做到了，师兄还差得很远呢。”


    嘉靖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得断断续续了，萧风把他抱得更紧了，眼中泪光闪烁。


    “师兄，万一你不能飞升，千万别灰心。如果还有来生，好好修行，一定可以的。”


    嘉靖笑着点点头：“师弟啊……你总想着回仙界去……却总也回不去……现在，你能回去了吗？


    其实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开心的。我没去过仙界，都那么向往，你曾经去过，肯定更难受吧？”


    天空中起风了，气球在轻轻的摇晃着，风声中，萧风轻声对嘉靖说道。


    “师兄，我回不去了。最后一次死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并没有离开仙界。来到大明的，只是我的一个……分身。”


    嘉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因为萧风用了他能听懂的词，也是道家修行中已有的概念。


    “分魂化身是吧，也好，也好啊师弟。以后你就可以不用担心原本的家人了。


    常安她……她们，都对你那么好。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既来之，则安之吧，以后就更开心了。”


    萧风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他想不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嘉靖竟然还会想着自己是不是开心。


    “师兄，我会的。仓颉仙师在我梦中告诉我，只要以后我不测字了，就能有孩子。


    常安会很开心的，她们都会很开心的。载圳和巧巧也很好，他们都很开心。”


    嘉靖喘了口气，听到景王的名字，他忽然想起来了。


    “你这次走，把卢靖妃带走吧。裕王即位，康妃有靠。卢靖妃很想念载圳，带她去吧。人啊，还得是在亲儿子身边，才能过得开心啊……”


    萧风知道他又想起张太后了，含泪点点头：“好，好，师兄你放心，载圳很孝顺，卢靖妃余生一定会很幸福的。”


    阳光从云海中露出头来，万丈霞光闪耀，照在嘉靖的脸上，给他已经苍白的脸蒙上了一片金黄色。


    嘉靖看着眼前的金光，恍惚中觉得身体越来越轻，他嘴里喃喃的念叨着什么，萧风把耳朵贴在他的唇边。


    “师弟，我一直想问问你，就是，你和巧娘，最后到底有没有……”


    萧风抱紧嘉靖，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嘉靖哈哈大笑，笑声越来越低，终于消散了。


    万道霞光依旧笼罩在两人的身上，热气球就像茫茫云海中的小船，越飘越远，越飘越远……


    我来问道无余说，


    云在青天水在瓶。


    三生踏遍今生见，


    芳草寻尽一草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