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他所知王羲之《妹至贴》摹本在一位日本藏家手里,此人已经联系了佳士得拍卖行准备拍卖,估价是两千四百万。此摹本长二十五点三厘米,宽不过五点三厘米,共两行,全文十七字,草书,纸本,因其篇首的“妹至”二字而得名。区区十七个字的家书,每个字就价值百万之巨,还只是摹本。张亚睿说《黄庭经》有六十行,全文一千两百余字,倘若按照一字百万的摹本价钱算去,那该是多少?

  汪锦保只觉得自己的心很久没跳得这么厉害了,不激动是不可能的,一千多年的东西即便不是真货那也难得。如果是真的手迹,那可就……

  武当山上的一草一木也都浸透了千百年的香火气,道士应该是真实存在过的。鹅,仔细一想,好像在第一次上山的时候,本地佬带着大家经过一条小溪时曾见过几只,当时只觉那鹅很肥。李白的诗词也不会瞎掰,《换鹅帖》的典故肯定是真的。以上三个关键词汪锦保都觉得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剩下的三个人。

  首先可以肯定十年前的贾善仁就不是好东西,现在也好不到哪去。夏老爷子也只是传说中的人物,说句不好听的,真被这老鬼坑了说出去也没人信。日本人就更不靠谱,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日本那边黑道白道的客人也见过不少,但从没听过此人的名字。

  一方面是太有吸引力的宝物,另一方面是三个让他很不信任的人,个中取舍他竟难以定夺。车窗外是灰蒙蒙却无比浩大的京城,据说武当山上紫金城和这京城紫禁城是同年动工,为了修筑位于天柱峰之巅的紫金城,明成祖朱棣调集了三十万能工巧匠,紫禁城内汇集天下奇珍异宝,那紫金城脚下何尝不能有宝物呢?

  也许是吃得太饱汪锦保有些犯困,眼皮上下打起架来,心里还在想着武当山上的事,半梦半醒之中,忽然迷糊地睁开眼看了看窗外,奇怪,路上怎么没人。为什么现在车朝着城外开,看来已到城郊。汪锦保觉得不对劲,他还等着去库房看看张亚睿查出来的赝品和那幅画,这司机小李难道偷喝酒了,居然朝城外开。

  “小李,你……”汪锦保的话没能说完就闭上了。坐在驾驶位上那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司机帽的根本就不是小李,小李哪去了?难道自己上车的时没留神?他心中一慌,该不是哪个仇家找上门来了吧。他尽量不动声色,不过手却拽了拽坐在旁边的张亚睿,用眼神暗示他不对劲。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出了汪锦保的小动作,忽然猛踩刹车,让汪锦保失去平衡直朝前方撞去。同样失去平衡的还有张亚睿,不过这小子还挺机灵,就在汽车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时他已经扭着身子极力去打开车门。

  可不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车门和车窗已经都被司机锁死了。后座的两人就像瓮中之鳖,完全失去自救能力。司机熄了火,又拔出了车钥匙,飞快地下了车,这时汪锦保才看出司机帽下那张清秀的脸居然是山下大藏身边的那个女人观月真砂。这女人平时很少说话,就像个立体的影子悄然无声寸步不离,她是什么时候下的山?难道跟自己同班飞机来的?汪锦保已经想不出答案了,事实上他也没有时间去想。

  “糟了,师父要抓我回去,我死定了。”张亚睿变了脸色。

  “这是怎么回事?”汪锦保觉得自己有点冤。

  “我拜师时发过毒誓背叛师门就会死,他一定知道了我在帮你办事。”张亚睿一边说着一边拼命地按着车门开关,手抖得厉害。

  “那日本人怎么……”汪锦保觉得这几天像在做梦一样,什么事情都让自己碰上了。

  “师父跟山下是亲戚,没时间解释了,汪爷,我们一定要逃出去,这女人是山口组的,落在她手上我就完了。”张亚睿脸都白了,歇斯底里地开始用手肘和头撞击车窗,试图逃出去。

  山口组?怎么连日本黑社会也掺进来了。汪锦保已经被张亚睿的紧张感染了,他学着张亚睿的样子去撞车窗,可惜怎么也撞不开。就在两人对话的同时,观月真砂已经提着根甩棍走过来了。轰地一声,车窗碎成了无数片小碎片,但因贴着防爆膜而没溅出,车内的两人本能地缩成一团,双手护住头部。紧接着第二下敲击也很快来了,观月真砂的脸色很冷,那双秀气的眼毫无表情,一直到整个车窗玻璃都破碎得变了形她才伸出一只雪白却铁爪般的左手,抓住张亚睿的衣领猛地一提,他身体立刻离地半尺,很狼狈地被揪了出去。

  紧接着的是让汪锦保眼花缭乱的一段打斗,捆手、封缠、藕手,观月真砂不愧搏击高手,招招干净利落,把张亚睿逼得毫无反击的余地,不过半分钟,他已经被逼到一个死角里。

  汪锦保趁着观月真砂把张亚睿带走的时机赶紧爬出车门,他太心急,反倒被观月真砂发现了。此时张亚睿已被打得落花流水,一记利落的手刀劈在他侧颈的动脉上,立刻昏迷。看到这女人要对自己下手,汪锦保吓得腿都软了,赶紧头也不回地朝着路边一条小巷子狂奔,多年的老北京他知道自己最大的希望就是这些胡同了,里面七拐八拐地四通八达,别说是日本人,就是本地人不熟悉的也不一定能拐出去。

  D

  夜色早已黑透,看不见的角落里不时传出谁家的狗在叫。

  汪锦保摸着黑,跑到了一个三岔口的地方,这里大概是三条胡同的交汇处,躲在这里也许能逃掉。他并没有体力跑太远,只能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藏在一户人家门口装垃圾的大篓子里,竭尽全力控制住急促的呼吸,这垃圾篓下面还有谁家刚扔出来的鸡鸭内脏,带着体温和血腥气,让他不免想到刚在他眼前被放倒的张亚睿,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忍不住呕出来。刚刚把旁边的两个黑色垃圾袋扯过来顶在自己头上,汪锦保就从篓子的缝隙中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朝自己逼近。

  观月真砂来了。

  她脚步很轻,像个幽灵,站在巷子正中视线最开阔的地方,像是在考虑究竟该朝哪个方向追去。她手上有把寒光逼人的刀,就在距离汪锦保不到一米的地方,他赶紧捂住嘴,屏住呼吸,生怕暴露自己。也许过了几秒钟,也许有好几分钟,汪锦保只觉得时间从没这么慢过。

  就在这时,对面的一扇门吱呀一声扭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探出了脑袋。观月真砂听到动静赶紧把刀子藏在身后,然后就离开了,依然是轻手轻脚,老太太根本没发现这里站过一个手持利刃的女人。

  担心观月真砂还没走远,汪锦保在篓子里蹲了半个小时,才想起可以打电话叫手下过来接他。而司机小李被人发现莫名其妙地晕倒在路边的公厕里,已经被人送去了医院。

  头上顶着烂菜叶子,全身散发着臭气,真丝褂子上满是污渍,汪锦保从没这么狼狈过,但他已经毫不在意了。上了车后,他让司机在附近又兜了个圈子,张亚睿晕倒的地方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肯定是被观月真砂带走了。

  他的心情很复杂,张亚睿说过夏老爷跟日本人有点关系的,究竟是什么关系呢。那个战火纷飞军阀混战的年代里,就连婉容皇后身边也还有个川岛芳子,身为大内太监的养子,跟他们有所接触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不过现在没时间想这些了,汪锦保的直觉告诉他,那个尚未出土的宝贝实在太诱人了,以至于日本人和夏老爷都不希望他参与。如果土里埋着的的确是王羲之的真迹,那能带给他的可不仅仅是钱,就连他的名字也会因此而载入史册。

  汪锦保已经不想回家了,家里地下室里的东西都是有人看着的,赝品和揭画什么时候看都可以,比不上眼下这档事要紧。他吩咐司机掉头,立刻去找京城最具权威的考古专家,还得多雇几个保镖,然后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武当。

  姓贾的老狐狸会不会已经带着那两口缸下山了?唉──宝贝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无论如何也不放心。夏老爷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不过这倒更合他意,这下可以放开手脚黑吃黑了。越想越觉得兴奋,汪锦保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飞回武当山。

  “喂,你在公安局有人吗……好,尽快帮我联系上他们,我要请他们帮个忙,钱不是问题。”汪锦保给武当山的本地佬打了个电话,挂断电话后,他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一个劲地催司机快些,再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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