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李成这档子事,苏武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也是类似的事。

  比如,花荣的妹妹与武二郎。

  武二虽然是个直男,但不代表他不会疼人,花荣也说自家妹子读过书,知书达理的……

  当然,也只是暂时想一想,花荣其人,还当过段时间再说。

  而今这些事,梁山之事,在苏武心中,其实从未真正过于在意,这只是个开胃菜,也只是苏武的一个阶梯而已。

  未来,面对辽金,那才是家国大义之战,那才是真正需要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方,许多人要死在那里……

  乃至……苏武也想过,兴许自己也会死在那里吧?

  想到辽金之事,眼前这梁山,又算得什么事呢?

  高太尉在来的路上了,各处河道湖泊收拢船只。

  梁山上正在加紧操练人手,兴许苏武真帮了他们一下,帮他们精简了不少人员。

  东平府里也热闹,李成娶妻,孟玉楼办事真快,便是一接手这件事,就迅速开始操办。

  购置了一座小宅,酒宴就在孟娘正店,把李成在山里的父母与嫂嫂侄儿侄女都接来……

  冬欢出嫁之处,就是孟玉楼的家,那些嫁衣嫁妆,孟玉楼也一一操持。

  如今李成也是指挥使之职,待得枢密院正式的公文来了,李成便有齐州兵马副总管的职位,也有校尉的散官,更也会有一个纽扣大的官印挂在身上。

  这般身份,孟玉楼自然要大操大办,为的不是其他,为的是苏武的人心。

  正店里一场大宴,便是连差充京东两路安抚招讨制置使的程相公也备了一份礼来,虽然他人并不到场。

  其他大小官吏,更不用说。

  结婚,李成自己是懵的,只管媒人怎么指挥安排,他便怎么做。

  那花荣的妹妹也在帮衬做事,倒是苏武与李成父母一起,上了高堂席座,接受了两个新人的跪拜。

  婚礼结束,第二天,苏武自是还要受个跪拜之礼。

  李成似也想把父母嫂嫂侄儿侄女都接到城里来,奈何父母不来,嫂嫂与侄子侄女来同住了,如今李成也能挣钱,有了小宅,也算有了家业。

  所以,侄儿侄女读个书,也不在话下,这事倒是苏武做的主,侄儿要读书,侄女也要读书。

  冬欢便也有了姓氏,苏,而今称呼起来,便是李苏氏,总归正式了些。

  结婚之后,自还是在孟玉楼身边随着走动,便也慢慢开始学着管事了,就好比凌振买火药原料之事,便是她来经手,凌振来做,买卖的商行,是孟玉楼去联系。

  只待忙完这一趟子事来,高俅大军,已然就到。

  苏武打马来到城外十里处相迎,连程万里也一同而来,换句话说,是程万里带着苏武来的。

  等候期间,两人闲谈。

  苏武近来得了个新消息:“相公,听得那梁山上的首领晁盖,在曾头市受了重伤……”

  程万里眉头一皱:“这还真不是一个好消息啊……”

  为何?高俅来了,贼人的老大却重伤了,这能是好消息吗?这不老天帮着高俅吗?

  程万里又问:“死了活了?”

  苏武便说:“死倒是没死,安然回了山……”

  “没死就好……”程万里生怕此时此刻,梁山上起什么乱子,比如人心散乱,军心散乱之类的事。

  苏武却是又说:“怕是不久就要死。”

  程万里看了一眼苏武,没好气一语:“你能不能把话一次说完?高太尉大军将至,梁山上死了贼首?唉……”

  程万里有点焦头烂额,明面上一看,高俅便是重大利好。

  苏武却笑着来说:“相公莫忧,俗话说哀兵必胜,如今梁山若死了首领,岂不就是哀兵?”

  “那万一群龙无首呢?”程万里又问。

  “相公,那晁盖不过是名义上的贼首,这梁山之所以陡然如此大势,只因为那宋江一呼百应,晁盖一死,其实利好宋江,如此,宋江岂不是名正言顺掌管了权柄?那晁盖不过是个村中保正,没什么见识之人,宋江不同,此人出身公门,算是读书人,他若掌权,岂是晁盖可比?”

  苏武解释着。

  程万里点着头:“这么说,那晁盖一死,反而贼人更强?”

  “是也。”苏武点头。

  程万里又起担忧:“贼人强了……那往后可怎么办?”

  弱了也不行,强了也不行,这就是程万里心中的纠结。

  苏武只管说:“相公放心,区区一个押司,算不得什么,如今咱们控制得极好,他们在钱粮之上,撑不得太久,高太尉这一战后,梁山上下必陷入艰难境地。”

  程万里恍然大悟,看着苏武,一脸欣慰:“不错不错……你不错啊,贼事,你想得长远。”

  正说着呢,就看头前高太尉大纛凌空,远远在来。

  程万里连忙整理衣冠,浑身上下都整理了个遍,再把腰间的环佩一个一个理顺,还问苏武:“如何?可有失礼之处?”

  苏武认真一瞧,说道:“挺好,无甚不妥。”

  程万里闻言,还低头左右去看。苏武也看出来了,程万里有些紧张。

  高俅,太尉,殿前司指挥使,正二品的高官大员,这般地位,几乎就是文官升到顶了,就是中央朝廷里最核心的人物之一。

  一品,那只是传说,那是荣誉头衔。

  程万里是在见国家领导人之一了,他一个东京“破落户”,岂能不紧张?以往他哪里有资格见这般人物?

  便是他的座师童贯,程万里以往也多是见不到的,不是程万里在东平府干出一点成绩来了,别说见童贯的面,便是给童贯写信,都要三思而后行,生怕惹童贯烦闷。

  如今自是不同了,程万里也算是终于走进了童贯的视线里,写信也不用三思了,见面只管上门就是,人有了成绩有了本事,一切就是变得这么快。

  至于其他高官人物,那更不谈,说句真实话语,程万里这辈子,都没有在垂拱殿里列过班,他从没上过朝,除了中进士的那一刻,他从未见过天子第二面。

  苏武其实能理解程万里的这种紧张,是从东京皇权中心带出来的这种紧张。

  “来了来了……”程万里踮脚起来看,说的便是心中的紧张与焦急。

  来了,头前打马的军汉过去,大纛过去,那车架,雕龙画凤,着实奢华,车架也大,想来里面是与家中房间一般的陈设。

  程万里带着苏武,躬身拱手在路边,程万里开口:“下官程万里,拜见高太尉!”

  车架慢慢停下,停在程万里身旁,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车架掀起了车窗帘。

  里面露出一个人来,一身紫金袍服,头上一个黑纱幞头,脸面圆润,白里透着红,脸上沟壑不多,却起几分威武之势。

  那人头并不凑出来,只是斜斜瞥一眼,漫不经心来问:“你就是程万里啊?”

  程万里头也不抬,连忙来答:“回太尉话语,下官正是程万里。”

  “你啊,不错。”就这几个字传出来,窗帘一放,车架继续走。

  此时,程万里才抬头,躬身拱手一直等着车架走过去,稍稍走远了好几步,他才直起腰来。

  稍稍叹了一口气,叹去紧张,便问苏武:“长个什么样?”

  程万里是真没看到长个什么样。

  苏武倒是余光瞟了一眼,便答:“珠圆玉润的模样。”

  其实苏武也意外,真是东京养人,一个街边泼皮,养久了,也珠圆玉润了。

  程万里还认真点了头:“哦……”

  就看后面车架也来,车架也是奢华宽大,车帘掀起,只看去,莺莺燕燕一大群,皆是美貌女子。

  程万里看着皱眉,苏武看着摇头。

  只待车架过去,程万里叹气说:“这般哪里是来打仗的……”

  苏武却笑:“岂不也是劳军?”

  “如此劳军,莫不是要军心涣散?”程万里又说。

  苏武还是笑:“高太尉自有高太尉的妙计。”

  程万里看出了苏武笑容里的意思,却还是叹气:“你啊,我是急这朽木为官……你却还笑得出来?”

  “知相公是忧国忧民,这般朽木,长久不得……”苏武答着。

  “走吧,跟着去招待好才是。”程万里往一边去,倒是没有车架等他,他如今也骑马了。

  苏武打马跟着,马匹并不超过高俅的车驾。

  待得到了东平府,却是高俅又不入城了,似不必程万里接待什么,只在城外安营。

  苏武随着程万里也入军营,那中军大帐倒是大,非常大,里面坐满了人,歌舞也起,乐音也来,酒宴就摆。

  程万里稍稍往头前去坐,苏武自然坐在末尾。

  也打量着帐中的这些人,有高俅心腹之辈,比如牛帮喜,有高俅从东京带出来的军将,党世英党世雄兄弟二人,

  也有从南方建康府一路远来的水军统制刘梦龙,高俅此番带来的水军极多,不仅有建康府的水军,还有一路搜集而来的大小船只。

  接下来便是十员战将,合称十节度,分别是王焕、荆忠、项元镇、韩存保、王文德、张开、徐京、杨温、李从吉、梅展。

  高俅此番,倒也不全是胡来,他有心思,便是也信不过京畿禁军,所以招来这十节度,节度使在宋,其实就是个荣誉头衔,并不真是有实际权柄。

  这十个人,昔日,其实都是绿林草寇出身,不外乎受了招安,都成了官军,这都是宋江的榜样人物。

  高俅自己带了一万五千的京畿禁军,招来这十节度,便也是以贼制贼之法,既然贼人难打,那就招贼人来打贼人。

  这个思路,显然是没什么大问题。

  再加上建康的水军,还有其他州府调拨来的兵马,此番出征,高俅一共带了禁军、厢军、招安兵、辅兵、水军,共十三万之数。

  便是前队已然在东平府城外宴请歌舞了,后队还在东平府的地界外慢慢来走,还有很大一部分直接往济州去了,水军其实也还没有到位,也还在河道里。

  高俅如此大的阵仗,便是无论如何,也要一战而定,如此才好回京去。

  当然,这个架势,别说打梁山了,打辽国都算多了。

  也是权柄好用,高俅的权柄太好用,不论是人员还是物资,他真是怎么调就怎么调,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便看这个架势,不知此番靡费多少,苏武甚至也想,把这么一趟花的钱给他苏武,当真十个梁山也平下来了。

  也可见高俅高太尉的面子何其重要。

  程万里头前,便是连连去敬酒,躬身站在高俅身边,那着实是姿态低微非常。

  几杯酒下去,高俅也说:“东平府备的粮草都可备好了?”

  程万里只管来答:“都一一备好。”

  高俅拿着酒杯,不喝,又说:“嗯,此番啊,剿贼事大,拢共出得十三万大军,头前让你备的粮草怕是不够,你当再多备一些,送到济州,此番大军以济州为本寨,后山去邀战猛攻,水军从济州等处全部进发,到时候,十三万大军同出,那梁山贼寇,便是覆灭在即。”

  倒也不知高俅是不是故意要在程万里面前耀武扬威,程万里只管点头:“太尉只管说个数来,东平府能备得下的,一定按时送到济州去。”

  无他,尽量不粘锅,别到时候败了,便说是东平府粮草不济,导致大败,这锅可太大了。

  却听高俅又道:“倒也不是要为难与你,头前备的,本帅既然来了,便一应带去,你再备个两万石送到济州就是。”

  程万里头都大了,却还是咬牙来答:“谨遵太尉之命。”

  这个数目可真不小,还得往大名府去买才凑得够,好在,这粮食送到了军中了,便可在转运司衙门里抵扣,就是少交朝廷赋税。

  但这高俅花起朝廷的赋税来,那也是没个数目,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这里多了,朝廷不久少了吗?

  那天子当真这么好打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苏武在末尾看着,程万里也活得难啊……

  再看高俅,摆摆手:“好了,且到你这里来走一趟,便是专程来看看你,这战事啊,只能胜不能败,若是战事败了,你程万里也逃不出干系去,本帅若是有得万一,先让你程万里罪责难逃!”

  程万里自是诚惶诚恐,战战兢兢,躬身大礼:“太尉必然凯旋!”

  苏武也看明白了,高俅来这一趟东平府,来要粮食倒是其一,真正目的,是来亲自敲打程万里的。

  高俅似乎也能猜到许多事去,他岂能不知程万里乃是童贯门生?便是专程来警告程万里,万万不要做那些拖后腿的事。

  就看高俅把手中的酒抿了一口,摆摆手:“好了,你自下去吧……”

  程万里又是一礼,赶紧下去一边落座。

  只待军中酒宴散了,苏武跟着程万里回城。

  路上,程万里也是咬牙切齿来说:“这厮……”

  却是没说出口,没喝醉,不敢乱骂人。

  苏武来说:“相公受苦了……”

  苏武心中还真为程万里来气,乃至有怒,只是不表现出来。

  程万里叹息一语:“人家是太尉,是殿前司指挥使,是天子身边走动的亲信臣子,我穿红袍,那制置使都是差充,如何能比?罢了,算不得受苦……”

  苏武点头:“相公能屈能伸,大丈夫也。”

  程万里马背上摆着手:“说起来,我还真担忧,十三万大军,那是个什么场面?那梁山多不过三四万人,还都是乌合之众,怕是……”

  “相公放心,这高俅仗着十三万大军,好似已然胜券在握,军中大帐,竟也歌舞宴饮,丝毫没有那临阵的紧迫之意,如此,骄兵必败也。那梁山后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高俅似也想着倚仗水军之利,那梁山许多人,世世代代就生活在这水泊之边,水战又岂是易于之辈?乃至也未作长久打算,怕是要求个速胜,便是真以为大军一到,所向披靡,那惨重后果等着他呢……”

  苏武倒也不是全在安慰程万里,还真作了认真分析。

  高俅准备上,那还是足够的,心态上,却逃脱不得那以往的泼皮心思,战争已经开始了,他却丝毫不紧张,没有那领兵大帅的运筹帷幄,也没有那临阵之前的谨小慎微。

  程万里听得苏武这一番话语,也是点头:“是啊,狮子搏兔,尚用全力,他高俅如此……哼哼!”

  苏武陡然觉得程万里真是越发长进了,也好似经历了一种历练,怎么历练的?

  就看别人怎么犯错,便知道什么事不能做,怎么是对的,怎么是错的。

  这不免也是一种极好的学习方式。

  却是程万里又苦涩一语:“唉……还要两万石,子卿啊……”

  苏武点头:“我自派人去大名府买就是,我亲自给他送去。”

  “也好也好……”程万里点着头,也说:“也是为难辛苦了你。”

  “不辛苦,他高俅怎么吃进去,怕是也要怎么吐出来。”苏武答道,却也想起一个人来,问道:“相公,那济州知府张叔夜,相公可熟悉?”

  程万里摇摇头:“倒是不太熟悉……怎么你忽然说起此人了?”

  苏武只答:“无甚,此番送粮去济州,想来会见到,所以问问。”

  为何要问?

  因为张叔夜也不是寻常人等,这人在历史上,也有大名。

  他不是正经科举出身,而是恩荫入仕,从来喜欢兵事,喜欢研究谈论,最早入仕,是在西北兰州当的录世参军,那是正儿八经在西北见过战阵的,虽是文员,但也亲自也跟随作战,且出谋划策之间,还立了功勋。

  便也得升迁,兜兜转转为官,如今年岁也不小,也有五十多岁了。

  这人也是正直非常,他家之人也是如此,他的从弟弹劾过蔡京,张叔夜也受牵连,受过贬谪,去西北养过马。

  真按照历史来说,宋江这伙大贼,最后就是张叔夜领兵击败。

  历史上,后来,张叔夜领兵与金人激战,那也不怂,带着两个儿子也不怂,敢打敢战,也一心主战,乃至还击杀过金人的军将,张叔夜最后也是受了伤,最后汴京城破,被俘。

  自缢而亡。

  这般的张叔夜,已然就是北宋难得的几根硬骨头。

  此时此刻,就在济州当知府。

  苏武此番要去济州,岂能不认识认识张叔夜?

  只待第二天,高俅便开拔去了,便是先绕到梁山后山扎大寨,堵住梁山贼寇的退路,高俅自己,便会再回济州督水寨,以水军为主攻。

  如此一路,好似巡游一般,便是要炫耀军力,让贼人先丧胆气。

  这事,自是与苏武没有什么干系了,就等着看高俅的操作。

  只一点,不论高俅怎么败,甲胄也好,军械也罢,必然损失无数,苏武到时候也不一定管得过来。

  那就盯住一件事,济州备的那么多粮草,一定不能落在梁山手上。

  好在此番,苏武提前知晓,高俅主要是输在水里,梁山也就得不到太多的东西。

  只待高俅一番巡游,到得梁山后山陆地相连之处,战事已然就起。

  反正众人要都表现一下,邀战的邀战,炫耀的炫耀,好不热闹。

  梁山自是暂时稳守不出,也是而今苏武的原因,梁山实力并不太强,宋江吴用格外谨小慎微,生死当前,稳妥为要。

  苏武也有猜测,便是猜到梁山上下,不会轻易出击了。

  那宋江吴用,也等着水战决胜,便是陆战军将已然不多,水战之上,宋江麾下,可用之人无数,扬长避短就是。

  这八百里水泊,也叫梁山泺(同泊),还叫大水陂,其实不是一个简单的大湖泊,北方缺水,并没有真正的巨大湖泊。

  八百里水泊,其实更像一个湿地沼泽湖泊的综合体,其中芦苇荡极多,乃至还有许多小岛屿,错综复杂,梁山上下,本地人不少,熟悉地形也是一大优势。

  乃至宋辽时代,北方有很多这种综合体,比如辽国燕京城东边的延芳淀,那也是一个巨大的湖泊湿地沼泽的综合体,绵延三四百里之广,那里也是辽国皇室的狩猎场,历代辽国皇帝,经常在那里狩猎。

  只是到得千百年后,梁山水泊也好,延芳淀也罢,都慢慢消失在历史长河里,北方也越来越干旱,再也不出这种广袤的“淀”与“水泊”的地形了。

  乃至千百年后的燕京城,连吃水都困难了,还得南水北调,却是谁又能想得到,宋辽时代,燕京城东,会有一个横跨三四百里的巨大水淀?水鸟与鹿,多到望眼都是。

  直到后世,一个小小白洋淀,便算是这种地形最后的余晖,便是连白洋淀,也越来越小。

  此番水战,梁山占据几大优势,苏武都心知肚明,那么梁山对敌的策略,也就心知肚明。

  梁山后山热闹非常,箭矢在射,石砲也打,已然也试着攻了一下山寨关隘,显然并不奏效。

  那关隘,哪怕是苏武去了,也一定不会想着去强攻,不仅是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更是士卒前赴后继,舍不得那些人命,便是舍得那些人命,也还不一定攻得上去。

  想来高俅,陆路而攻的心思会越来越少。

  苏武只管等着就是,他也在筹备粮草,东平府里一些,从大名府里买一些,七八天就弄好了,也不必聚在一处再运,两边直接往济州去,苏武自己,便也启程去济州。

  带骑兵一千人,辅兵两千多,押运粮草。

  粮草只管往那高俅的本寨一交。

  苏武在济州有熟人,便去相会,直去济州的造船厂,宗泽盯在那里许久了。

  苏武也去看看,见得宗泽,两人一个相拥,便看那造船厂。

  造船厂其实不大,以往主要是给水泊百姓造渔船用的,也给运河上的商人造一些货船。

  而今,便是到处在开大船坞,宗泽盯在这里,一切井井有条,到处都是忙碌的人来往往。

  宗泽就在码头上,给苏武展示几种船只的图纸。

  也说:“这般是艨艟船,这般是快船,这般是战船……”

  苏武看来看去,倒也看懂了个大概,如今这水战,还是以撞击与跳帮为主,辅以一些火攻,射箭,抛石之类的手段。

  又听宗泽拿出一张新图纸来说:“这是我近来设计的,上面放床弩,放大的抛石机,我称之为平船,就是甲板上平,如此利于远战。”

  苏武只管点头:“极好极好,也问,上次来信,河船与海船之别,迟迟不得回信,老相公可是弄清楚了?”

  宗泽摇头:“弄清楚了个大概,便是也未寻到真正造大海船的船工,所以迟迟未回信,只待我真正寻得那造海船的大工,真正弄清楚了,再来一一作答。”

  “那就说个大概。”苏武又问。

  “那倒是好说,河道湖泊,一般风浪都小,且水不深,所以,平底即可,可防止搁浅,也好靠码头。但海浪大,就要重心低沉,海深,所以,以尖底船为多……”宗泽如此一答。

  苏武恍然大悟:“那可能直接把河船改成海船?”

  “有待我再来钻研。”宗泽实事求是。

  苏武又问:“那渤海风浪大多时候都不大,河船可能使用?”

  “可,我问了许多人,有人这么干过,只要不出渤海,也可用,但要挑季节挑时候,说是海上的风浪,也分季节与时候。”宗泽点着头。

  “那就好!”苏武大喜,这笔巨大的投资,还能有大用。

  苏武忽然附耳一语:“老相公,这船只,最后造成了,还当加一道工序。”

  “嗯?还要加什么工序?”宗泽来问,便是苏武陡然也懂得造船了?

  苏武直接说:“船下,当加铁板,往后可以再拆,但此时一定要加。”

  “这是为何?”宗泽不解。

  “因为,梁山水战之法,其中有一项绝技,那就是潜水凿船,凿破船底,管得船上多少军汉多少战力,皆喂了鱼虾。”

  苏武太清楚这件事了。

  宗泽点头:“哦……原来如此,那……那倒是有许多细微之处要重新设计一二,不然不好加装,来日要拆,拆完也要还能用才是。”

  “对,就是这个道理,老相公多多费心。”苏武拱手一礼,便是拜托。

  宗泽却是皱眉来说:“本也想问你,此番朝廷大军十三万之多,来征讨贼寇,便是问你,这造船是不是不用再继续了,看你此番几语,那就是还要继续造船,是否……”

  “老相公直白说……”

  “是否你以为,此番太尉亲自出征,也会大败?”宗泽其实担忧。

  苏武只问:“你见到那高太尉了吗?”

  宗泽摇头:“不曾见到,我一个小小判官,哪里有资格见到太尉之尊?”

  “你若见过他了,便知此番再战,胜少败多。”苏武如此来答。

  “唉……你说兵事,总归不会错的……”宗泽心情立马低落。

  便是也知,苏武一个小小武夫,更是人微言轻,太尉面前,十三万大军面前,苏武便是连个角色都算不上,乃至比他这个小小判官还不如。

  这就不是一个末等老儒生与一个小匹夫能操上心的事了。

  忧国忧民,那也是要资格的,地位低下,就没有这个资格忧国忧民。

  心中叹息几番,宗泽再抬头看着船厂的忙碌,又起几分欣慰,换个心情,忽然说得一语:“我带你去见个人,这个人,你见了肯定欣喜,他见你,也肯定高兴。”

  “何人?”苏武问。

  “嘿嘿,济州知府张相公。”宗泽笑道。

  “嗯?老相公竟是这么些时日,已然就学会阿谀上官了?”苏武笑道。

  “你这小匹夫,真是不会说话,懒得与你多说,你见到人了,便知晓那张相公何许人也!”宗泽倒也不来气,也笑,便知道苏武是打趣。

  “那一定要见见,定要看看何人能让老相公你如此评价。”苏武其实也知道,宗泽与张叔夜忽然走到了一起,那是正常的事。

  就如宗泽答了一语:“不免也是意气相投,一见如故,张相公,妙人也。”

  “走吧……”苏武抬手一挥。

  “走!”宗泽收了诸般图纸夹在腋下,头前在走,心情当真好起来了。

  济州,苏武来过,但只是去过郓城县,济州城,济州府衙,那真是第一次来。

  宗泽带着苏武,直接就进得大门,也无人阻拦,进去之后,宗泽也不问人,也不等候,直接迈步就往一处班房里去,好似熟门熟路。

  只一进那班房,一个红袍官员端坐其中,正伏案在写,这人看起来也是老迈,须发皆白,面颊内陷,看起来也瘦,但精神矍铄,便是坐姿都是笔直笔挺。

  宗泽进门就笑:“张相公安好?”

  那张叔夜抬头来,也不起身,只管笑:“宗老哥,快请快请,自坐就是。”

  宗泽也不客气,只管旁边椅子一屁股坐去。

  看两人这模样,显然熟悉非常,乃至关系极好,短短时日,如此交情,还真有些出人意料。

  苏武进门一礼,不说话。

  宗泽来说:“张相公,今日可你带了个妙人来。”

  张叔夜立马打量起一旁苏武,上下一看,便道:“这位莫不是老哥常说的那苏武苏将军?”

  “正是,哈哈……”宗泽哈哈大笑,也招呼苏武:“你也坐啊,坐那边,坐近些,张相公最喜兵事,他昔日里可也上过阵呢!”

  苏武再是一礼,才落座:“倒也听闻过张相公之事。”

  “嗯?你还知道我的事呢?”张叔夜有些意外。

  “知道,相公恩荫入仕,在熙河兰煌为录世参军,献计献策立过功勋呢,后来调入内地州府,也曾得罪过蔡京,再后来,还去养过马,又后来,才回了京城……”苏武如数家珍,便是当真知道。

  谁让这北宋末年最后的脊梁骨,也就那么几根呢?实在不多,少之又少。但凡关注过一二,便也绕不开自缢而亡的张叔夜。

  “嘿,他还真知道。”张叔夜一指苏武,却是话语说给宗泽。

  宗泽也笑:“我也不知道他知道你这些事来。”

  张叔夜转头再看苏武:“你是不知,宗老哥啊,可把你夸得不轻,说你胸中有沟壑,说你为人也正直,说你允文允武,说你上阵悍勇,也说你做事有章法……哈哈……好多词呢……”

  人啊,就是这样,一个群体一个群体,只要臭味相投而会,便是自然而然同路。

  苏武知道,自己走进了这个群体中,就看眼前两个老头,其实有一种感动。

  苏武开口:“那都是宗老相公谬赞……”

  “诶,不必谦虚,你的事,我也有听闻呢,济州与东平府这么近,皆是面对贼寇之处,你四处剿贼,哪一件我不知?你麾下强军,我更是知晓,只可惜啊,我这济州没有这么一支强军。”

  张叔夜真有叹息,他这辈子,就喜欢研究与谈论兵事,只可惜他来济州时日尚短。

  他本来已经混到礼部侍郎了,就因为一件事,又被蔡京弄下来了,什么事呢?

  “空黄”之事,所谓空黄,就是懒政,就是中书门下开出了大量的空白公文,要做什么事,要升什么官职,那蔡京等人,不必经过正规程序,随时抬手就填,填出来就是朝廷命令。

  张叔夜看不过眼,就要弹劾,然后就又被蔡京弄了。

  弄人的方法很简单,贬谪就是,上个月让你去海州上任,等你刚走到地方,或者在半路快到了,这个月又让你去齐州上任,等你又走到地方,接着让你去济州上任……

  这就是大宋朝弄官员的手段,昔日苏轼,也挨过这种手段,如今张叔夜,亦然。

  张叔夜此时,显然也是郁郁不得志。

  苏武只答:“兴许过得一些时日,张相公在这济州多留,一支强军也不在话下。”

  张叔夜却是摇摇头:“我倒是也着手在治军,只是也不知能在这济州留得多久。”

  张叔夜如今,就是这个现状,他只管认真做,只待朝廷调令一来,说不定他又要走了。

  这种事实在是太打击人的精神。

  苏武明白,只道:“兴许,过些时日,朝廷里也是焦头烂额,便也顾不得相公了。”

  苏武说的是蔡京,高俅一败,蔡京自是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来弄张叔夜?

  小人物就是这般,人家大人物记得起来的时候,随手就能弄你,人家记不起来的时候,转身把你也就忘了去。

  张叔夜,当是能在济州多留的……

  张叔夜叹了一口气:“尽人事,听天命。今日,也招待不得二位,那高太尉来了,我还要往军中去听用……你们多留几日,待我闲暇,再来痛饮。”

  苏武一听就知道,想来也是粮草之事。

  其实,程万里也好,张叔夜也罢,两人都少了一个程序,送礼。

  惯例也好,人情世故也罢,其实都应该给高俅备一份厚礼,想来两人都没做。

  张叔夜起身了,拱手。

  宗泽与苏武便也起身拱手,张叔夜出门去。

  苏武与宗泽对视一眼,苏武开口:“我请你吃饭。”

  “我请就是……”宗泽也说。

  “我欠你一顿好酒呢……”苏武说着。

  “也好……”

  两人同路走在济州府的街道上,许久,两人无语。

  还是苏武忽然一问:“老相公当有一日出将入相才是……”

  宗泽摆摆手:“行将就木,时日无多,此梦虚幻,不可有也。”

  “那年少之时可有想过?”苏武又问。

  “年少?说什么年少?哪个年少不是意气风发?”宗泽摆手笑了笑。

  苏武直接说:“高俅之辈,也能出将入相,老相公何以不能?”

  “罢了罢了……”宗泽摇头。

  苏武忽然一语:“这大宋……还有救吗?”

  宗泽大惊,脚步一止:“你这是什么话?无君无父,枉读诗书,往后万万不能再说了,更不能说与我来听。”

  宗泽真有几分生气。

  苏武点头:“胡言,都是胡言啊……只为你与张相公一句不平,所以胡言。”

  “不得胡言!”宗泽严肃非常。

  “是啊,你们老了……”苏武点头,老了好,若真有那一日……老了就看不到了,苏武心中,也能少一些纠结。

  (兄弟们,越写越晚啊……抱歉抱歉!)

关于本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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