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自由与尊严

　　吃完饭之后，陈欣坚持再三，程水馨终于答应让陈欣开车送自己回家，当然也要带上苏亦凡。

　　程水馨知道，对于陈欣这种人来说，自己的家庭住址绝对不是什么秘密。

　　陈欣倒是希望苏亦凡对自己的爱车发表下看法，可惜前两天刚在宝马上被苏小轻拉过手的少年没表现出什么惊讶，这让陈欣觉得有些不爽。

　　在小区门口，两人目送程水馨的背影不见了之后，陈欣扭头看看苏亦凡：“去兜兜风吗？”

　　苏亦凡知道陈欣对自己没什么好感，所谓兜风怕是有话想说。换做平时苏亦凡肯定听了这话就有些胆怯，现在的他却心头一片平静。

　　“好啊，你说去哪。”

　　陈欣像不认识一样扭头看了看苏亦凡，开口道：“我们去沐河码头吧。”

　　所谓的沐河码头是滨海市母亲河上的一个小风景区，那码头的简陋程度比悉尼情人港码头还不靠谱，几片破木板几根烂桩子，硬是让滨海市旅游局给发了个城市文化旅游景点的牌子挂在旁边管理处上。倒是在码头周围有一片露天公园很受恋爱中的年轻人喜爱，简直是一片见证了各种奇迹状态下苟合的土地。

　　陈欣找苏亦凡过去肯定不是想跟他谈感情，如今是冬末春初，这里人比较少，说话方便。

　　捷豹一路稳而飞快地穿过开始热闹起来的街道，没多久就到了沐河码头。

　　傍晚周围还是有不少人，陈欣看也不看，熄了火从外套里摸出一包烟，给自己点了一支，没问苏亦凡要不要。

　　苏亦凡坐在副驾驶上，他能看见后视镜里的自己表情。

　　其实苏亦凡猜到了陈欣想跟自己说什么。

　　“苏亦凡，我这个人不喜欢绕圈子。你以后不能跟程水馨走得这么近。”

　　陈欣喷出一口烟，开口就是不留余地。

　　换做以前，苏亦凡大概会问“为什么”。

　　现在不会了。

　　看着坐在驾驶座上喷云吐雾的陈欣，苏亦凡隐隐竟觉得这个男生很幼稚。为了达到那种成年人般威胁别人的效果，他专门点了根烟才说起这个话题。

　　苏亦凡明白，陈欣的礼貌和世故是做给大多数人看的，也只针对他觉得需要礼貌对待的人。

　　像是苏亦凡这样无所谓的小角色，陈欣压根不用在乎他的看法。

　　所以陈欣一开口就是结论。

　　当然，这还是陈欣觉得苏亦凡有点威胁的情况下。换做以前，陈欣压根不会对苏亦凡说这种话。

　　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在苏亦凡的心中升腾，他觉得自己的头皮发麻，那种被人侮辱之后的强烈愤怒让他的呼吸变得不平静。

　　苏亦凡转头盯着坐在驾驶位上的陈欣，没有说话。

　　陈欣看得出苏亦凡的愤怒，却依然毫不在意地说道：“你别以为程水馨跟你关系有多好，人家能看上你吗？我跟你说实话吧，就算是程水馨真的被啄瞎了眼被你追到，你以为你就有太平日子过？”

　　陈欣的话语中流露出浓浓的不屑，和他平时的风度翩翩截然不同。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陈欣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不知道吧？咱们学校有几个人定下一个约定，只要不是这几个人当中的谁追到程水馨，就联手让那个男的好看。”

　　若是以前，苏亦凡绝对不会对这种事发表评论，今天不知怎么就觉得异常可笑，他冷冷反问道：“你们多大了？你跟我说这些有意思吗？”

　　说完这句话，苏亦凡拉开车门下了车。

　　陈欣没理苏亦凡的动作，隔着车门反问道：“不是我看不起你，就凭你，你觉得程水馨想要的东西，你能给她吗？”

　　程水馨想要什么？苏亦凡很清楚，她想要这个世界对她的关注，而不是某个特定的人。程水馨无疑被很多人喜爱着，她自己心里可能谁都没有。

　　“鲜花，掌声，关注，还有一个好的物质生活。”陈欣对着站在车门外的苏亦凡大声说道，“你以为浪漫不要钱吗？拍一张马尔代夫的旅游照片代价是什么？同样在车里自拍，方向盘上的标志是奔驰还是现代完全不一样吧？”

　　不可否认，陈欣的话一字一句都极有力量，那是现实的重量。砸在人身上心上都会产生剧烈的疼痛。

　　看苏亦凡没回答，陈欣抽了口烟，将剩下的半截烟扔出车窗，落在苏亦凡脚边。

　　“你想想，你能给程水馨什么？如果有风有雨，你能帮她挡住吗？就算是程水馨真的跟你在一起了，你挡得住我们这些人的联手？”

　　到了这一刻，苏亦凡反倒冷静下来了，反问道：“联手干什么？”

　　陈欣不屑地笑道：“你以为能有什么？还需要有什么？只要拳头加钞票，你受得了吗？”

　　苏亦凡忍不住说道：“凭什么？你们能不能不这么幼稚？”

　　“你倒是告诉告诉我，强者什么时候需要照顾弱者的情绪了？你别忘了，很多人不仅有拳头，有钞票，还有特权。那是你永远无法触及的世界，你现在在学校里感觉不到，等你从大学毕业出来，就会发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多大。”陈欣故作成熟地教训着苏亦凡。

　　明知道陈欣是在打击自己，苏亦凡还是被他说得一阵低头。父母为了让家里条件好一些各种奔走忙碌他又不是不知道。多数时候都是现实生活的引力太巨大，让人生无法飞扬。

　　“别说改变世界了，你能改变自己的生活吗？”陈欣一脸鄙夷地看着苏亦凡继续加码，“我可以天天带水馨去海上明月吃饭，给她买爱马仕的包。当然水馨肯定不是那么庸俗的女人，可这些她应得的你能给她吗？”

　　陈欣的话很俗气，甚至有些暴发户的嫌疑。苏亦凡不得不承认，这种俗气的话很有力量，尤其是从陈欣这样不差钱的富二代口中说出来。

　　苏亦扭过头去不看陈欣，车外面的空气冷冽而干净，比起在车里吸二手烟舒服多了。

　　面对陈欣这种忽然彻底暴露出来的嘴脸，苏亦凡甚至懒得说什么。陈欣试图用语言给自己压力，他却不想一句一句地反驳对方。

　　陈欣之前营造出来的那个高高在上的形象，这一刻在苏亦凡的心中变得丑陋又可笑。

　　看着双手握在方向盘上的陈欣，苏亦凡摇摇头：“你的废话真是不少。”

　　苏亦凡那个不屑的表情很到位，让陈欣感到一阵恼火，他都想下车跟苏亦凡干一架了，转念一想自己的身份跟苏亦凡不对等才忍住。

　　陈欣现在很享受用语言挤兑别人的感觉，他指着苏亦凡的鼻子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我对程水馨来说，用处要大得多。你的价值，你自己比谁都清楚。”

　　换做几天之前有人这么说苏亦凡，他心里大概真的会悲愤莫名一下。现在陈欣这么露骨地鄙视自己，苏亦凡反倒不怎么生气。

　　背后就是沐河码头，苏亦凡看了看远处依然结冰的河面，隔着半摇下玻璃的车窗对陈欣反问道：“你也就只能在这些方面找找平衡了是吧？”

　　陈欣的怒气又被惹上来了：“你脾气还挺硬的啊？”

　　“这跟脾气无关。”苏亦凡看着车里的陈欣认真地说，“不管是自由、尊严还是意志，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得尊重它们，不能随便放弃。有人这么告诉我的。”

　　“想不到你这么有追求。”陈欣依然在努力嘲笑苏亦凡，“这些玩意，能给你换一身像样的衣服，让你请美女吃一顿正宗的西餐吗？”

　　“那是你的看法。”苏亦凡索性说得更直接一些，“我们观念不同，你不用拿自己的那套来打击我，这只会让我更看不起你。”

　　陈欣的脸迅速拉下来，之前那股高高在上的风度荡然无存。

　　“姓苏的，我今天把话说完了。做不做是你的事，有什么后果也是你自找的。”

　　看着陈欣气急败坏地大吼，苏亦凡忽然觉得心情好了一些。

　　这算是看到了一个人撕破伪装之后的真面目吧？看到陈欣威胁自己，苏亦凡知道自己似乎看懂了那些曾经隔在人与人之间的可笑面纱。

　　回想苏小轻那些举重若轻的言谈，苏亦凡对这个姐姐越发佩服了。

　　陈欣还想说点什么狠话，又觉得说了视乎更跌份，瞪了苏亦凡几秒后，发动汽车开走了。

　　苏亦凡叹了口气，他以为自己不会因程水馨沾到这些争风吃醋的事，看来最终还是避不开。

　　其实苏亦凡很清楚，自己以前同程水馨走得也很近，从来没有人觉得自己是个威胁。陈欣这么着急表态，大概是这几天程水馨对自己太殷勤主动了，有了风言风语的缘故。

　　陈欣开着车远离了苏亦凡的视线后，慢慢放慢速度按下车上的拨号键，耳畔的蓝牙耳机传来一阵恶俗的《月亮之上》彩铃声。

　　陈欣微微皱眉，这人和人之间的品味差别太大，他最不爱听的就是这首歌。

　　《月亮之上》唱了好几句，那边才接电话。

　　“哟，陈少，您的电话可是真少见。找我这个闲散人员有什么事？”那边一个粗犷中带着一丝惫懒的声音看似尊敬地哼哼了几声，任谁都听得出其实他对这位“陈少”没啥敬意。

　　“川哥您这么叫我不是骂人吗？”陈欣笑着缓缓发动汽车，边开边说，“早就想找川哥一起吃个饭了，您看明天您有时间吗？”

　　川哥嘎嘎笑了两声：“行啦，陈少你就别跟我说这些客套话了好吧？有什么事，陈少你张既然嘴，能办的我还敢不给你办吗？”

　　陈欣听到这话心里既舒服又不爽，舒服的是自己还是能使唤得动这个川哥，不爽的是川哥的态度。

　　在川哥眼里，陈欣的老爸才算得上是个人物，陈欣这种高中生的屁孩他连面子上的尊敬都懒得。

　　仔细想想也是，陈欣现在才念高中，熬到大学毕业，再磨练几年才能有可能接他爹的班，那都是多年后的事了。川哥这种过一天算一天的人当然没必要尊敬他。

　　陈欣犹豫一下，斟酌着说道：“川哥我也不跟您说虚的，今天我跟一个同学闹了点不愉快。”

　　“有背景的？”川哥下意识地先问了句重点，他这种人不怕大事，就怕麻烦事。

　　“父母都没什么能耐。”陈欣不屑地给川哥吃宽心丸，“人也不是个能打，还没什么朋友。”

　　川哥不是那种纯粹没脑子的混混，嘿嘿一笑道：“照你这么说，你找几个校队的朋友弄他一顿不就完了？我们去学校终归是不太好，万一让人知道是你搞的，说出去也不好听吧？”

　　川哥的态度在陈欣意料之内，这帮混混嘴上说仗义，遇到事态度还是先缩再观望。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不比当年一腔热血就能混出来的日子。只要是搞事，后面肯定跟着的都是不少麻烦。

　　“川哥，我也不是特意想麻烦您。”陈欣对着蓝牙耳也在努力学自己爹做诚恳的表情，“这件事我找学校里的人更麻烦，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更容易闹大。您出面的话，稍微吓唬他一下，他知道是我又没有证据。我觉得这个程度刚好。”

　　川哥在那边沉默了一下，大概是在想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半晌后才确定道：“真就是吓唬吓唬？不用伤筋动骨？”

　　“不用。”陈欣觉得自己还算是个有品位的富二代，风度在很多时候即使没啥意义也是很重要的，“点到为止就行。”

　　“那行，我回头去学校周围踩踩，你把这小子的照片什么的彩信发我。”川哥还挺时髦，“过几天吧，这几天你爸还要我盯着车队，快开春了活多。”

　　“那先谢谢川哥了。”陈欣客气，“我不是不懂事的人，不能让您白忙就是了。”

　　“这是什么话？陈少你也太见外了嘛……”川哥听到陈欣承诺有好处，心情终于是愉快了不少，不再是刚才懒洋洋的态度。

　　按掉电话，陈欣觉得自己今天很奇怪。平时都掩饰得不错的优越感怎么会在苏亦凡这样一个没任何优势的弱者面前暴露？只是因为程水馨最近对苏亦凡变得殷勤了吗？

　　陈欣绝对不会承认今天他感觉到了威胁。

　　那种隐藏在苏亦凡平静表面下的变化，让陈欣第一次有了危机感。

　　自由？意志？陈欣露出讥讽的笑容，相比同龄人见识更多的他甚至有了回头再去嘲笑苏亦凡一通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