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投石问路

　　“先生，你是刚来江南吗？”

　　“我刚到，你来办事吗？”齐白劳有点不太相信地望着乞丐。

　　“是的，找一个多年没见的朋友。”

　　“你找的朋友姓什么？”

　　“《百家姓》上没有的，他是我的本家。”乞丐回答道。

　　鸡鹅巷53号机要室。军统老牌特务毛先生正在和他的得力干将张醉密谈。

　　“时下，国共和谈正在进行，但是据可靠消息，我方无法接受中共方面的苛刻条件，会导致和谈破裂，也就是说，一场惨烈的恶战已经无法避免。因此，上级指示我们，必须给予各大城市的地下党组织以最有力的打击！”

　　听到此处，张醉便明白毛先生将派他去执行一项新的任务，当毛先生停顿之际，他忍不住问道：“不知组织安排我去哪一座城市？”

　　“江南市。”毛先生报出地名后马上观察对方的神态，然后说，“这座城市虽然不及北平、上海那样，但是战争爆发后，它是我军撤退两广的交通要道，有着不可低估的军事地位。更重要的是，在此紧要关头，我们每一个分站与辖区地下党的斗争已经白热化，惟独江南市一直都是风平浪静，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你认为这样正常吗？”

　　张醉是军统局能力最强的青年特务，曾破获多起大案、要案，工作作风强悍、激进，极具挑战性。他一听到毛先生的介绍，就知道江南市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面对毛先生的问话，他回答说：“越是平静的后面越是可能潜藏最大的危险！”

　　毛先生冲张醉点点头：“你很聪明，可以说得更具体一点吗？”

　　张醉说：“我认为，最可能的原因是：我们内部潜伏着共产党内线，否则不可能有这种现象出现。”

　　毛先生赞许地点点头：“那么，你认为该怎么样呢？”

　　此时张醉已完全明白毛先生的用意，遂道：“如果先生相信我，我愿意前往江南市。”

　　“很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毛先生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打开抽屉，拿出一张纸，“这里是江南市站的组织名单，你的代号叫‘七月蜂’，与你接头的人叫‘变色蛇’，接头暗号和地点组织上都已经安排好了。需要什么人，你可以自己挑选。”

　　张醉接过名单看了一遍，然后望着毛先生：“还有什么指示吗？”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当我把这项任务交给你的时候，我的指示就是一切由你自己做主——我不问过程，只要结果。”毛先生意味深长地冲着张醉黠笑。

　　张醉授命后，从局本部挑选了两名全能行动员李如有和丁一卒，让二人先期潜往江南市等候。春节过后，他就带着齐白劳准备从南京出发。行前，他给“变色蛇”发接头密电时，故意用最简单的密码——这密码简单得只要江南市有共产党的电台就能随便破译。

　　他把自己的行踪有意告诉江南市的地下党，目的是非常明确的，那就是——投石问路！

　　江南市会不会真的没有地下党呢？他相信他的“投石问路”很快就会做出答案。

　　早春的深夜，一辆列车飞驰在驶往江南市的铁道上。按照列车时刻表，这趟列车将在零点抵达江南市，停留8分钟后，再驶往下一站。

　　当列车发出了一声长吟，坐在第十三号车厢的张醉便醒了过来，他看了看表，离到站刚好还有5分钟，于是摇醒身边的齐白劳，说：“到站了。”

　　“就到站了吗？”齐白劳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又看了看窗外，“真到站了，好快。”

　　“都说能睡的人都是有福之人，看来此话一点不假，你一个春梦就到了目的地，省去了几多旅途的寂寞。”

　　“嘿嘿，组长你就是会说话。”齐白劳傻笑了几声。

　　车速减了，张醉把一只黑色皮箱递给齐白劳，说：“我还有点儿事，这一站我就不下车了，你代替我去接头。”

　　列车停稳了，齐白劳望着张醉，说：“组长，还有吩咐吗？”

　　“你去吧，可能人家已经等很久了。”张醉脱下自己的黑色风衣披在齐白劳身上，接着又把一顶绅士帽扣在他头上，“天冷，别受凉。记住接头暗号，如果5分钟过后还没有人来，就不要再等了。”

　　齐白劳点点头，有点难舍地离开了张醉，当他回过头来，张醉正向他招手，此时，列车已经启动。

　　由于是深夜，在江南市下车的人不太多，一阵功夫，他们就各自散去，站台上空荡荡的，只剩下齐白劳一个人。来接站的“变色蛇”在哪里呢？莫非他来不了了？他四下里望望，整个站台都暴露在灯光下，除了他自己再也找不到第二人。

　　但他还是坚持了5分钟，见实在是没有人来时才准备离开——也正在此刻，一位露宿的乞丐从一阴暗处站立起来，并走近他。

　　“去去去，我没有钱！”齐白劳叱道，没想到乞丐却说出第一句接头的暗号。

　　“先生，你是刚来江南吗？”

　　“我刚到，你来办事吗？”齐白劳有点不太相信地望着乞丐。

　　“是的，找一个多年没见的朋友。”

　　“你找的朋友姓什么？”

　　“《百家姓》上没有的，他是我的本家。”乞丐回答道。

　　齐白劳喜出望外，紧紧握住了乞丐的双手，说：“原来你就是‘变色蛇’同志，我以为你今晚不会来了！”

　　“我等你好一阵了——我不是‘变色蛇’，我是他派来的。”乞丐说。

　　“没关系，我也是上级派来的。”齐白劳说。

　　“走，此地不宜久留。”乞丐说着便在前面引路，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站台，然后上了一辆黄包车。

　　黄包车在一条不知名的小巷停下，乞丐付了费，又引着齐白劳走了一段路，然后在一栋平房前停下，连叩三下门，门开了。

　　“同志，里面请。”乞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齐白劳稍作犹豫，但还是走了进去。

　　随之，后面的门关上。屋里亮着昏暗的灯，显得很阴森。开门的年轻人引着他走入一间内室，他预感到不妙，也正在此刻，旁边突然出来几个人用手枪顶住他的头部，并低声喝令：“不许动，举起手来！”

　　“你们……”齐白劳大惊失色，乖乖举起了双手。

　　“我们是江南市地下党，放老实点！”跟在身后的“乞丐”冷言道。

　　张醉与齐白劳分手后又坐了半个小时的火车，在郊外的一个小站下车，李如有、丁一卒已经等候他多时。他被二位手下引到附近的小旅馆过夜，次日中午再返回江南市去第二个接头地点——营房路“聚缘舞厅”。这里才是张醉与“变色蛇”正式的接头点，这个接头点是他快要抵达江南市的时候，由毛先生用密电码发给“变色蛇”的，内容是“火车站接头取消，改为次日上午在‘聚缘舞厅’，接头人佩戴胸花。”

　　这是一个周末，舞客很多，张醉佩戴胸花在两位手下的护卫下进入舞厅。他的出现立即引起了太太、小姐们的瞩目，她们纷纷向他发出邀请。张醉客气地一一谢绝。

　　张醉和两位手下坐在一旁看着舞池里的红男绿女，一曲终了，突然一个久违了的、熟悉的身影向他走来。

　　“楚香雪，你……怎么在这里？”张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奇怪吗？这叫‘两片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楚香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漂亮的牙齿，“找个地方好吗，楼上有包房。”

　　张醉内心极希望与楚香雪单独相处，但一想到自己的使命，就摇摇头：“改天吧，能告诉我住哪里吗？”

　　楚香雪盯着张醉上衣口袋的胸花，认真问道：“先生，你是刚来江南吗？”

　　张醉一愣，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还是把话接了下去，说：“我刚到，你来办事吗？”

　　“是的，找一个多年没见的朋友。”楚香雪的表情严肃起来。

　　“你找的朋友贵姓？”

　　“《百家姓》上没有的，他是我的本家。”楚香雪回答。

　　“变色蛇，你就是变色蛇！”张醉喜出望外，紧紧抓住楚香雪的手，“这不是做梦吧？走，我们上楼去！”

　　“不，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作为对你刚才的惩罚——我们回家去！”楚香雪噘着嘴说。

　　张醉认真打量楚香雪，喃喃说：“你的性格没有变，还跟原来一样，喜欢任性，使小性子。”

　　“不喜欢吗？”

　　“不，这正是我喜欢你的地方。”张醉认真说。

　　“那还犹豫什么，跟我走啊。”楚香雪说着就在前面引路。

　　两人在舞厅门口上了一辆黄包车，随后李如有、丁一卒也上了另一辆，悄悄跟在张醉、楚香雪后面。

　　在车上，张醉忍不住向楚香雪倾诉他的思恋之苦，楚香雪却不时把话岔开。二人是抗战时期醴陵特训班的同学，该特训班是军统局的“黄埔学校”，颇受国民党高层的器重，张醉、楚香雪是那一期学员中的佼佼者，大特务毛先生发现了张醉对楚香雪的恋情，为了让他专心工作，毕业后有意把他们分开了。

　　宪兵团很快就到了，楚香雪的公开身份是团部机要秘书，她的叔叔楚立言是宪兵团团长。张醉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就在楚立言宿舍的隔壁。

　　张醉对住处还算满意，位置隐蔽、安静，很少有人过来，他惟一感到不满的是，有一位中年妇女总是在这里进进出出，凭着职业的敏感，他觉得这妇人总是在窥视他的行动。

　　张醉和楚香雪刚进房，中年妇女也不失时机地提着热水瓶进来，倒了两杯水就离开了。

　　“七月蜂同志，条件有点艰苦，先凑合吧。”楚香雪说。

　　“还行。刚才那个女人是什么人？”张醉问道。

　　“我叔叔的保姆，以后生活上的事直接找她就好。我叔叔很快就会过来看你。”

　　两人正说着话，才离开不久的李曼娥又回来了，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位50岁上下的军人。张醉刚醒悟过来，中年军人抢先跨进屋里握住了张醉的手说：“七月蜂同志，我们终于把你给盼来了！敝人楚立言，奉组织命令从今天开始受你的领导，你是组长，有什么安排尽管吩咐。”

　　“谢谢，谢谢！”张醉连声说。

　　三个人都落了座，楚香雪见李曼娥还站在屋里，便说：“这里需要什么我们会叫你的。”

　　李曼娥点点头离开了，出门时随手把门带上。

　　张醉扫视楚氏叔侄，清清嗓子说：“这次上级交代的任务十分艰巨，我初来乍到，对江南市的情况不熟，能否完成任务，全仰仗二位了。”

　　“工作上的事，还望张组长多指示。”楚立言说。

　　“毛先生对江南市的工作十分重视，认为最平静其实就是最不平静，我也不相信偌大一个江南市会没有共产党的地下组织。为了证实这一点，昨晚我派人去了第一个接头点，他现在还没回来，我想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他的失踪只说明了一点——江南市确确实实有地下党！同时，我也不相信你们没有掌握任何线索。”张醉望着二位说。

　　面对张醉责备的眼神，楚立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在一阵沉默过后，楚香雪说：“其实线索还是掌握了一部分的，我手头上有几个人的言行就十分可疑，我想从他们着手应该能够找到地下党。”

　　“是啊，我们早就该着手了，”张醉对楚立言说，“我带来了两位同志，现在外面，麻烦找个住处，要僻静不惹人注意的地方，方便的话装一部电话机更好。”

　　楚立言与楚香雪交换了一下意见，说：“车库那边有一间空房，面积较大，原来是做修理房的，是不是委屈他们了？”

　　“没问题，只要清静就行。”张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