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过去的一年里有这么多不好的消息,原本一派升平景象的共和国又将陷入到血与火之中,但共和二十三年的新年到来的时候,雾云城里还是一片热闹。

  正月十五,雾云城依例大放花灯。直到杉桓以外,各处都张灯结彩,歌舞升平。这一天里,雾云城的数十万居民几乎全都聚集在街上,观赏排满大街的花灯,小孩子也拿到了压岁钱,买些吃的玩的,到处乱走。在人群中,顾清随却完全没有旁人的兴致,心里直如凝结了万丈寒冰。

  二月三日马上就要迫近了。依例,这一天大统制将要召见各部官员,共赴迎春宴,表示新的一年又将正式开始。只是共和二十三年的迎春宴,注定要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大统制到底有没有发觉异样?

  一想到这点,顾清随就有种难以摆脱的不安。大统制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他。这几乎已是整个共和国的共识了,以往的大统制的确如此。当初顾清随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大统制分明已是错招连连,两番远征失利,郑昭叛逃,东平军区的水陆两军全都败退。这些以往根本不可能有的坏消息,不约而同地集中出现。也许,大统制只是一个会犯错的普通人而已。

  “这是百花灯。”

  边上,一个男人突然低低说了一句。顾清随心头一动,看向那人。那人穿戴整齐,手上还拿了根糖果子串,完全是个出来观灯的普通百姓,只是这男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顾清随。

  顾清随看着的灯,分明是个人物灯,彩缎扎成的人物栩栩如生,除非是瞎子,谁也不会说那是百花灯。但那是事先说好的接头暗语,顾清随点了点头道:“春来花似雪。”

  “春来花似雪”本是昔年有名的大诗人闵维丘写过的一句诗。这诗虽是闵维丘所作,却不算上品,很少有人会去关注。那男人却只是淡淡一笑,将糖果子串往嘴里送了一颗,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顾清随看着他的背影,对身边的亲随小声道:“阿辛,走吧。”

  在这种人丛中接头,防的也是大统制的眼线。虽然顾清随没发觉有什么人在跟着自己,但对大统制根深蒂固的惧意让他不得不防。阿辛跟了他很多年,又是他侄子,完全可以相信,闻言便与他向一边一家小酒馆走去。这小酒馆现在也是人满为患,雾云城市民观灯累了,就来小酒馆喝两盅歇歇脚,再接着游玩,所以大堂里人多,雅座却是冷冷清清。他们进了一间早已定下的雅座,两人坐下,阿辛看了看四周,见没有旁人,便将外面的大衣脱了下来。

  阿辛的大衣下,穿的衣服和顾清随身上的一模一样。两人身材也相仿,顾清随一穿上大衣,两人便如霎时互换了个人。

  这种提防其实有点多余,但顾清随还是觉得很必要,因为即使他孤处密室,也有种大统制就站在背后的错觉。虽然换过了衣服,他还是感到一些不安。披着大衣,走出小酒馆进到人丛中,他连看都不敢看周围的人。到了外面,又在人丛中挤了一段,走到另一盏很大的花灯前,他停了下来。

  这灯做得很是富丽,看的人也很多,全都在指指点点说个不停,耳畔尽是“做得好”、“很漂亮”之类。

  顾清随根本无心观灯,只是默默地站在人群中。

  “清公。”

  那个男人的声音又在身后响了起来。顾清随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如何?”

  “榆树胡同,第七号。”

  榆树胡同就在边上,男人说这话的意思,便是告诉顾清随并没有人跟踪。顾清随没再说什么,又站了一会儿,才随着人流向一边走去。待走到榆树胡同口,他蹩了进去,完全是看累了灯准备回家的模样。

  榆树胡同和外面完全不同,十分清静,连一个人都没有。顾清随拐了个弯,知道身前身后都没有人,已走到第七号门前,顺手一推。门只是虚掩的,他一推门,便已走了进去。甫一进门,门边已有人极快地过来掩上了门,只是用手一指。

  这榆树胡同第七号,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小宅院。顾清随进了内室,里面只点了一盏油灯,有个人正独坐在桌前自斟自饮,一见顾清随进来,这人起身迎上前来低声道:“清公。”

  这人正是屈木出。顾清随向他拱拱手道:“屈木出兄。”

  屈木出淡淡一笑道:“清公,请坐。”

  顾清随坐了下来道:“谋划如何了?”

  “万事俱备。”

  屈木出仍是淡淡一笑,轻轻拍了拍手,从内室中又走出一人。一见此人,顾清随一下睁大了眼。这个出来的人,竟然生得和屈木出一模一样,连衣着都一般无二。他怔了怔道:“屈木出兄,这是令弟?”

  在顾清随想来,屈木出一定是有个孪生兄弟。但屈木出却摇了摇头道:“家母只生了我一个,这位是明安兄。”

  顾清随更是怔忡。这个名叫明安的人,怎么会和屈木出如此相似?还不待他问,这明安已走上前来,向顾清随躬身一礼道:“清公。”声音却和屈木出很是不同。顾清随更是诧异,向屈木出道:“屈木出兄,这是何意?”

  “明安兄便是行事之人。”

  顾清随皱了皱眉。这明安就算和屈木出长得一模一样,可怎么去担当行刺的重任?大统制生性多疑,见到陌生人肯定加了十二万分的小心,明安根本不可能靠近大统制的。他正在思索,屈木出已道:“清公,可能看出明安兄与我的不同吗?”

  顾清随打量了一下,摇摇头道:“看不出来,真个一模一样。”

  屈木出又笑了笑道:“明安兄,给清公看看你的真面目吧。”

  明安闻言,将手伸到脸颊边,轻轻按了一阵,突然像是脱皮一般,竟然将一张脸拿了下来。见此情景,顾清随不由惊讶地站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安这张与屈木出一般无二的脸下,竟然还有一张全然不同的脸,平淡无奇。只是这变化太过突然,顾清随几疑身在梦寐之中,他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好叫清公得知,这是我狄部绝技。”

  屈木出说着,将明安手中那张脸皮接过来,递给顾清随道:“清公请看,这张人皮面具是按我的脸做的,能看出破绽来吗?”

  顾清随呆了半晌。狄人向被视作蛮夷,有些无知的中原人甚至认为狄人茹毛饮血,等若禽兽,没想到竟然有这等神奇的面具。顾清随将这面具按了按,喃喃道:“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他顿了顿,又道:“屈木出兄,你是想让他扮谁?”

  顾清随的心思甚是机敏,已然知道屈木出的计谋了。大统制生性多疑,不会见陌生人,但若是自己的亲信,大统制当然不会多疑,那时这明安突然下手,自然手到擒来。屈木出见他已明白其中窍要,微笑道:“这个,便由清公定夺。有哪个人,大统制对他很信任,又与旁人接触不多的?”

  顾清随想了想,低声道:“大统制最信任的,自非文书伍继周莫属。只是要扮此人,难度太大。”

  屈木出点了点头道:“是。伍文书与大统制寸步不离,要掉他的包太难了。依我之见,最合适的,是议众中一人。”

  顾清随又想了想,道:“嗯,是有这么一个人,王跃乔。”

  王跃乔曾经做过大统制的文书,后来被调到礼部当一个小官。因为国务卿府文书鲁立远自杀身亡,大统制亲自下令,晋升王跃乔为新的国务卿府文书。现在名义上顾清随还是代理国务卿,但实务基本上都是王跃乔接手,可见大统制对此人的亲信。更妙的是,王跃乔并无妻孥,而且名义上还是顾清随的文书,顾清随完全可以把他叫过来。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王跃乔这人都符合要求。而大统制与他已有好几年未见,王跃乔新近才提拔上来,就算明安扮的王跃乔稍漏破绽,大统制也定然看不出来。屈木出听顾清随说了这王跃乔,点了点头道:“不错,此人正合用。”

  顾清随道:“准备什么时候下手?”

  屈木出道:“先不要惊动他。等迎春宴那天,再下手。”

  他们又将细节商议妥当,觉得此计再无破绽。迎春宴是大统制接见各级官吏的宴会,现在顾清随虽然被架空,但名义上还是各部官员之首,那一天肯定要出席,而王跃乔作为国务卿府的文书,自然跟随在顾清随身边。等迎春宴那天,伺机将王跃乔拿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掉个包,到时大统制面见的就是明安了。等大统制和明安相对时,明安突然下手,一旦成功,顾清随立刻出来主持大局。只是,顾清随对这条计策还是有点不安,他道:“只是这样一来,行事之人很是危险,只怕会被金枪班当场格杀……”

  屈木出还没说话,明安已躬身一礼道:“清公放心,明安已有必死之念。”

  他声音说得不响,却极是坚定。顾清随看了看他,淡淡道:“那就好。”

  这明安,是个死士啊。顾清随想着,心里最后一点不安也已荡然无存。这条计策神鬼莫测,大统制除非真是神人,否则定然难逃一死。他点了点头道:“好,依计行事。”

  大统制,你的世界终于要落幕了。

  走出榆树胡同时,顾清随看了看天空。暮色被花灯染作一片淡紫,似乎雾云城的正月十五是个不夜天。当大统制消失后,这个世界会转向哪个方向?顾清随已无暇再去多想。现在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大统制,必死。

  和雾云城一样,五羊城的正月十五也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虽然很多人都知道,北方的再度攻击很快就会到来,这一次将更是雷霆万钧之势,五羊城再要取胜的机会微乎其微,但越是这么想,反倒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及时行乐,趁现在还活着的时候。几乎人人都有这个念头,所以这一年的正月十五反而比往年更热闹。

  郑司楚走出工部特别司母亲的病房时,心里却有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忧伤。郑夫人自从遇刺重伤后,伤势时好时坏,一直都不能痊愈。郑司楚几乎每天都来看望母亲,但这几天母亲的伤势反倒更重,今天更是昏迷不醒。他看着母亲,心头仿佛都要滴血。

  工部特别司倒是没有五羊城别处那种病态的热闹,但华士文和陈敏思还是弄了几个灯应景。特别司本来就多巧匠,这几盏灯足有一人多高,而且是走马灯,点着后灯壁的画面在不停地转动。陈敏思说这是因为热气上升,转动灯顶的叶片才能如此。如果不是因为母亲的事,观赏一下这几盏巧夺天工的彩灯倒是乐事,但现在郑司楚也实在没有心思去看。陈敏思知道表哥因为母亲的事心绪不佳,便陪他聊天。说了一阵,郑司楚才回过神来,道:“敏思,姨母跟姨父呢?”

  陈敏思撇了撇嘴道:“我妈去串门了,阿爹一早就在工房,没出来过。”

  五羊城的水上大战之后,谈晚同首先就派出水鬼队,将北军沉船上的舷炮打捞上几门。有了实物,自然可以模仿,但陈虚心纵不通世事,亦知学人的终究落在后手。不要说短短几个月尚不足以完全将舷炮模仿成功,就算造得一模一样,以北方对武器的开发能力,只怕这几个月间他们的舷炮又有了长足的进步,因此陈虚心发了个狠,势要造出超越北军的舷炮出来。只是狠是发了,实现却难。陈虚心心思虽巧,却并不很擅长开发武器,进展相当慢。郑司楚听得姨夫正月十五还在忙,心中不安,道:“我去看看姨父,请个安吧。”

  陈敏思道:“那我带你去。不过那边很热。”

  正月十五怎么会热?但到了工房,郑司楚才知道话从何来。原来陈虚心呆的是锻工房,一群工友正在锻造钢铁,炉火熊熊,确是酷热难当。陈虚心却身著长衫,身上汗都没一滴,每当工友将锻好的铁块淬完火,就上去细看,忙得不亦乐乎。陈敏思远远地叫了一声:“阿爹,表哥来了。”

  陈虚心扭头见是郑司楚过来,将手中的铁块一放,笑着过来道:“司楚,你来了。别进来,这儿太热。”

  他一边说一边过来,走到门边,还不住拿衣角扇着脸。郑司楚心知忽冷忽热最易得病,忙向前一步道:“姨父,你别出来,会作风的。”

  陈虚心走出来,他走进去,陈敏思却仍然站在门边。陈虚心看郑司楚才站一会儿,头上已冒出了汗水,便道:“司楚,你这儿呆不惯,去歇息吧。”

  郑司楚还真的想走了,但刚来便走终究不好,他道:“姨父也要小心。现在在做什么?”

  陈虚心道:“我已将舷炮拆开来看过了,结构已没什么问题,只是我们炼的钢不成,很容易炸裂。”

  火炮炸膛,一直是个难点,何况舷炮每发一炮都要重重缩回,对钢质的要求更高。郑司楚皱了皱眉道:“难道不成吗?”

  “总是差一点。”说着,陈虚心叹了口气道,“唉,若是五羊城里有玄盖一脉的人就好了。”

  “玄盖一脉?”

  这两个字郑司楚闻所未闻。陈虚心道:“是法统的一个支统。传说大涤玄盖洞天的法统一脉,专精金石烧炼,有一套歌诀。这一脉的人若在,一定能想办法。唉,我对这些总是不熟。”

  郑司楚道:“不能去访求吗?请他们来总行吧。”

  陈虚心苦笑道:“大涤玄盖洞天是三十六洞天之一,当初师父带我去过,便是走访这一派的门人,但到了那儿才知道这观宇早已荒废,我们等了好几年也不见人,只得离开,现在都不知还有没有这一脉的人在了。”

  法统有三十六洞天之称,郑司楚倒也隐约听说过。他道:“纵然没消息,也可以去打探一下。这个大涤玄盖洞天在哪儿的?”

  陈虚心道:“这个可难。本来是东平城的东北角,但几十年前就荒废成那样,现在多半已然不存。”

  郑司楚一怔,忖道:这个确实很难。别处要访求总还好说,但东平城是东平战区所在地,现在也是北军集结的地方,去那儿访人,当真难于登天。他道:“没别的办法吗?”

  陈虚心道:“现在只好这样试。虽然麻烦,但总有一天能试出最好的比例来的。”

  虽说这样试也是个办法,但郑司楚也知道这般乱试,实在有点赌大运的意思在了。可是谁也不知道玄盖一脉的人还在什么地方,他叹了口气道:“也只有这样了。姨父,你也别太累了。”

  陈虚心笑了笑道:“我还没事,就是这些工友有点吃不消。对了,你妈怎么样?”

  郑司楚的脸色一沉道:“她今天不太好。”

  陈虚心叹道:“吉人自有天相,司楚,你别多想了。”

  刚辞别陈虚心,郑司楚和陈敏思两人回到展示厅那边,有个工友过来禀报,说年景顺将军前来。

  一听得年景顺过来,郑司楚连忙迎了出去。虽然父亲说过,年景顺只能当下属,不能当朋友了,而且郑夫人遇刺,年景顺亦是难辞其咎,但在郑司楚心中,年景顺这个自幼就在一块儿玩的朋友总是难以忘怀。

  年景顺过来,也是前来探望郑夫人伤情的。他带了些补品过来,说是对创口有好处。寒暄了一阵,年景顺便要告辞走了,郑司楚送了出去。本来也有那种如意车可坐,但他们都只想走走。只是两人并肩走时,却又觉得无话可说。

  远处,灯火灿烂,光映暮天,但这里却显得如此冷清。走了一程,年景顺突然道:“司楚。”

  郑司楚抬起头看了看他道:“阿顺,怎么了?”

  “你……你能原谅我吗?”

  郑司楚想也没想道:“这又不能怪你。”但一说出口便知说错了。年景顺根本没说要原谅他什么,自己却不假思索就说出口来,可见自己心里仍是将此事记得牢牢的,等如承认自己认为是年景顺害得母亲受伤。果然,年景顺的脸一下沉了下来,嗫嚅道:“那时……那时我真不知道。”

  那时年景顺只怕真个认为,背叛大统制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恶行吧。郑司楚心头一疼,因为他也知道,其实自己心里实在没办法原谅年景顺。他道:“阿顺,等会儿你要去哪儿玩?”

  这已是故意把话题扯开了。年景顺哪会不知郑司楚的心思,他苦笑了一下道:“回军营。”

  “回军营?今天可是十五啊。”

  年景顺道:“北军的下一波攻势很快就会发动了。鹤翎兄昨天还发来急报,要我们做好准备。”

  七天将中排名第四的高鹤翎现在在主持南安城的守御。虽然上一次他击退了东平陆战队的围城,但那实在算不得胜利,谁都知道,那次因为邓沧澜的水军已被击退,使得东平陆战队孤掌难鸣,而南安城却准备已久。但这一次北军再次南下,就将是一次势在必得的攻击,南安城虽是坚城,想要守御,实在难比登天了。郑司楚道:“高兄有什么好主意吗?”

  年景顺又苦笑了一下道:“虽说事缓从恒,事急从权,势强用正,势弱用奇,但谁都不是神仙,如果北军真个要取南安城,根本守不住,鹤翎也只有尽人事而已。”

  郑司楚没有说话。他现在虽然有“水战第一”之号,但他其实更长于陆战,这些当然比谁都清楚。他道:“高兄既然知道,他为什么不回来?”

  年景顺道:“他怎么回来?先前一战,他已经成为南安城的救星了。要是他退回来,高世乾只怕当场就要上吊,而南安城连一守之力都没有了。”

  郑司楚叹了口气。“名将”之号,有时也是个连累,邓沧澜败北,同样也是被这称号所累。高鹤翎看来是准备坚持到最后一刻了,当然他也寄希望于五羊城派出的援军。如果有五羊城赴援南安城,那坚守南安城并不是不可能的。只是这样一来,邓沧澜毫无疑问又将从水路趁虚而入。邓沧澜不是那种一败就一蹶不振的人,何况,他手下还有傅雁书那种天才。上一次,傅雁书在绝境之中还将崔王祥挡了如此之久,郑司楚亦大为咋舌,连宣鸣雷都说过,那傅驴子确实在他之上。这一次邓沧澜卷土重来,如果五羊城分兵赴援南安城,就会重陷各个击破的困境。

  要守五羊城,就必须保住南安城。但要保住南安城,五羊城又要守不住了。这等两难之事,年景顺看来亦为之手足无措。郑司楚道:“增援南安城,看来势在必行。也不要太没信心,水军坚守,应该也不是不可能的。”

  年景顺道:“我这回来也是想问问,舷炮的事有眉目了吗?”

  共和军的舷炮之利,年景顺虽是陆军亦有耳闻。如果五羊水军没有舷炮,双方水军交战,五羊城一方肯定要落于下风。郑司楚道:“现在很有进展,只是,要实用,还需要时间。听姨父说,在工艺上还有点欠缺。”

  年景顺听他这么一说,脸色又是一沉,叹道:“连陈司长都觉得麻烦,那是真没办法了。”

  郑司楚道:“我姨父说,若能找到玄盖一脉的人相助,成功的希望会大许多。阿顺,你知道这玄盖一脉吗?”

  年景顺本在走着,听郑司楚说到这个却突然站住了,道:“玄盖?大涤玄盖?”

  一听年景顺说出“大涤玄盖”四字,郑司楚大生希望,也站住了道:“是啊,你知道?”

  年景顺皱了皱眉道:“我好像听过这四个字。是哪儿呢?”他伸手弹了弹前额,却一脸颓然,看来还想不起来。郑司楚急道:“阿顺,你再想想,是哪儿听来的?”

  年景顺将手指按在了眉宇间,喃喃道:“在哪儿?哪儿?”突然他眼里一亮,叫道:“王真川!”

  郑司楚呆了呆,道:“他是玄盖一脉?”

  “没错,就是他。”年景顺眼里也开始发亮,“他也叫王靖川。此人家境豪富,是个公子哥,就是喜欢在家打铁。”

  郑司楚吃了一惊,道:“还有这种人?”

  年景顺道:“他家本来就是开刀铺的,铸的刀很出名,不过王真川爱打铁,却不为锻刀,而是设计种种玩具,构思很巧。大概是玩物丧志,所以到他这一代,刀铺生意差了不少,品质也不比以前了,可是他做出来的东西却和陈司长的可一争短长。那时我认识了他,问他为什么又叫靖川又叫真川,他说王靖川是他本名,真川是他的法统之名,因为是真字辈。”

  郑司楚又是一惊:“泰极真虚,他辈份比我姨父还高?几岁了?”

  “泰极真虚”四字,乃是法统上清丹鼎派的排行,陈虚心还俗前名叫虚心子,便是“虚”字辈。如果王真川是“真”字辈,那比陈虚心还要高一辈。年景顺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他年纪不算大,比我们只大了两三岁而已。他说他是大涤玄盖一脉的最后一个传人了。”

  郑司楚没想到居然这么巧,能够得知玄盖一脉的下落。他又惊又喜,叫道:“这人在哪儿?”

  “东平城。”

  这三个字一出,郑司楚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不过想来也是,那大涤玄盖洞天就在之江省,王真川这最后一个门人多半也是在东平城里。他想了想,又道:“阿顺,你把他具体住址告诉我。”

  年景顺道:“他是我那年去东平城偶尔结识的。你难道要去找他?”

  郑司楚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一天年景顺回去后,郑司楚一宿未眠。第二天一早,他便去见父亲了。郑昭此时已接管了五羊城政务,天天忙得不可开交,郑司楚等候了大半天才见到父亲。一见郑司楚进来,郑昭便笑了笑道:“司楚,有什么事吗?”

  郑司楚走上前来,低声道:“父亲,我想去东平一次。”

  一听这话,郑昭也吃了一惊,喝道:“你疯了?好容易逃出来,难道你要自投罗网?”

  郑司楚将陈虚心要找玄盖一脉门人的事说了,郑昭听完了,问道:“那为什么不让别人去?你自己去,太危险了。”

  郑司楚道:“我已打听过,现在东平城的封锁不像当初那样严密,城中驻满了从各地增援来的部队,要混进去并不难。何况,当初他们就不是为了抓我,我没和几个人朝过相。”

  郑昭道:“那也不必你自己去。万一你碰到了认识的人呢?”

  郑司楚道:“我也想过了,可以请姨父给我再做两张人皮面具。”

  郑昭喃喃道:“你倒是打算得很周详。”

  对郑司楚的能力,郑昭其实很有信心。但郑司楚这样混入东平城,作为父亲,他当真不放心。郑司楚生怕父亲还不同意,便道:“父亲,这人未必肯来,如果不得已,我想用强。若是旁人,只怕还办不成。”

  郑昭道:“他若不愿来,你就把他绑来吗?”这话听着似是讥讽,但郑昭心知可能性很大。那王真川身为富户,很有可能不愿来五羊城,说不定真要用强。说到用强,不论从心计还是本领来说,郑司楚都是上上之选,让他去,成功的指望很高。他看着郑司楚,眼里有些怔忡,郑司楚正被父亲看得有点发毛,郑昭忽道:“司楚,你去那儿,还是为了……”

  郑司楚心头一震,忖道:父亲看出来了?却听郑昭接道:“你那几匹飞羽吧。”郑司楚暗自舒了口气,点点头道:“也是。”

  在当初逃离东阳城时,那三匹飞羽因为没办法带,留在了左桥号。左暮桥曾经因为觉得走投无路,想要出卖郑氏一家,结果被郑昭下了摄心术昏迷,现在多半已复原了。而这个时候郑昭一家都已逃离东阳城,左暮桥当然不可能再去告发,所以没人会知道自己一家曾躲在左桥号里。丢了这三匹宝马,郑司楚不知心疼过多久,也确有心去取回来。但这次要去东平城,他最大的目的,还不是这个。听父亲说是为了飞羽,郑司楚倒是松了口气。

  郑昭又看了看他,低声道:“这样也好。只是左暮桥这人两面三刀,曾经想出卖我们,不能轻信他,你千万要小心,要当机立断,不要妇人之仁。”

  郑司楚道:“我记下了。”

  “你准备和谁一起去?”

  郑司楚犹豫了一下,道:“我想向申伯父借他那卫队一用。”

  申士图的卫队,以前有飞铁、厚土两个卫队长,飞铁已死,也有人替补上来。这支卫队身为申士图的保镖,枪马之术不行,但步下搏杀却十分了得。郑昭道:“好的,我去帮你请求。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尽快。”

  郑昭道:“那你去准备吧,明天我就给你答复。”

  看着郑司楚离去的背影,郑昭心头突然有种异样的酸楚。他曾发过誓,在此生的有生之年里,永远不对妻儿使用读心术了,但刚才却差点破戒。虽然仍然没有去读郑司楚的心,但他察颜观色,也已料到了七八分郑司楚的真实用意。

  他是不想参加宣鸣雷和申芷馨的订婚仪式!

  这孩子,其实很喜欢申芷馨,只是终究落空了。郑昭想着,却想到了自己。自己能比儿子好多少?自己终于和所爱的人共携连理,妻子也爱自己,但妻子心里却终究还有一个人。从这点上来,郑司楚似乎更像自己。

  司楚,我的儿子。他想着。

  这条提议交上去了,郑司楚本来觉得没那么容易批准,但第二天他就被叫到太守府去面见申士图。

  一到申士图的办事处,郑昭也已在内。看见郑司楚进来,申士图招呼着道:“司楚,过来坐吧。”

  现在看到申士图,郑司楚总有点不安。他先前觉得申芷馨定然会嫁给自己,几乎把申士图看作了父亲,现在见来却有点尴尬。申士图倒没有什么,等郑司楚行过礼坐下,他道:“司楚,你一定要去东平城?”

  郑司楚顿了顿,道:“姨父现在研制舷炮,遇到了麻烦。若不能请到那位王先生,舷炮要实用便将拖后,北军却日新月异,定然更有进展。申伯父,此事已非同泛泛,实已迫在眉睫。”

  特别司研制舷炮一直没有大进展,申士图自然知道。上一次东平水军的船队装配了舷炮,五羊水军本来号称天下之冠,但实战一起,便发现双方的实力已相差了许多。北方的舷炮本来便已投入实用,下一拨人马到来时,舷炮一定会越发厉害,那时只怕双方的实力会越拉越远。因此,申士图很清楚郑司楚此行的意义。只是另一方面,上一回海上之战,纯粹是靠了郑司楚的策略方才取胜,申士图对郑司楚实是有点迷信了,他若一走,申士图实在有点担心五羊城守不守得住。想到此处,申干图有些犹豫地说:“司楚,你若一走,五羊城的防卫该让谁来负责?”

  “年将军以下诸位将军都可担此重负,请申伯父放心。”

  这话郑司楚已准备了许久。海战得胜,他被五羊城的市民推许得无以复加,年纪轻轻,甚至有人称他为天下第一名将。但郑司楚人虽年轻,却是经历过生死关的,极是老成冷静。海战的战略虽是自己提出,战术上却仍是谈晚同、崔王祥和宣鸣雷在指挥。人各有长,他虽然被称为夺下邓沧澜“水战第一”称号的人,但自己清醒地知道,单以水战而论,自己远不及那三人。而陆战上,他虽然自信,却也明白五羊城七天将之能。排名第四的高鹤翎能成功守住南安城,可见七天将确非浪得虚名,有他们在城中,守御完全可以放心。只是他虽这么说了,申士图仍然有些担心,想了想道:“万一北军在你离开时发动进攻,又该如何?”

  这个问题郑司楚也想过。他道:“北方若是进攻,必定先攻南安。五羊与南安唇齿相依,不得不救,但一旦赴援南安,北军水军又必须卷土重来,趁虚而入,因此去请王先生就更为急迫了。好在他们出发总要时间,一个月内,北军的水军不会抵达五羊城的,而一个月内我应该能够将王先生带回来了。”

  申士图默然不语。郑司楚所言确是有理,只是先前那一战,郑司楚的军事天才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郑司楚若是离开,他总是不放心。郑司楚怕他仍有话要说,便接道:“申伯父,请不必多虑,我已经与年将军策划了万全之策,无论如何,一个月内是不会有大碍的。而此事不论成败,一个月内我也肯定会赶回来。”

  申士图见他这么说,这才放下了心。他道:“那么,司楚,你准备怎么去?若是扮成五羊城出发的行商,到了东平城肯定会被怀疑。”

  郑司楚道:“这个我也已经考虑停当,我扮的是雾云城来五羊进货的小商人,因为战乱,先前一直被阻在闽榕省,现在才得以返回。”

  广阳和闽榕两省,方言相当难懂。郑司楚小时虽然住在五羊城,但很小就随父亲去雾云城了,五羊方言说得已相当夹生,要扮五羊城的商人是不成了,但扮成雾云城的商人倒是毫无破绽。申士图又问了不少细节,郑司楚听他所问多深中肯綮,心里也暗暗佩服,忖道:申伯父这许多年能瞒过大统制,果然也自有他的本事。他向来未料胜、先料败,此行已考虑良久,申士图所问他皆能答上来。申士图见他对答如流,心里又不禁暗自叹道:可惜芷馨偏生不喜欢他。

  问了一阵,申士图觉得郑司楚确是已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此行也不是太难,最麻烦的倒是那王真川若是不肯来该怎么办。好在郑司楚已经做好准备,王真川真不愿来,就把他绑票绑来。他道:“司楚,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事不宜迟,明日就要出发。”

  申士图点了点头道:“好。我便让断土准备,给你们也备点干货。”

  五羊城的特产便是各种腌制海产品和荔枝干。凡是来五羊城的商人,贩走的货物有五成就是腌海产和荔枝干,郑司楚要扮成行商,当然也要备些这个以掩人耳目。郑司楚道:“是,还请申伯伯费心,那些腌货都要用陈货,不要用新货。”

  申士图一怔,马上就省得郑司楚的用意,微笑道:“司楚,你的心思倒是很缜密。”

  郑司楚扮的是因为战乱而一直被拦阻在闽榕的商人,那么带的货物必然不能是最近的新货了。虽然这仅是一个小细节,未必会被人看破,但郑司楚连这样的小细节都考虑周全,申士图心中对他不禁又高看一线,也对申芷馨最终未能嫁给他更加遗憾。

  第二日,预备的东西都已备齐了。陪同郑司楚一同出发的是断土和另一个名叫沉铁的侍卫。申士图的侍卫分铁、土两组,本来铁组由飞铁主持,厚土主持土组,断土则是土组的副组长。铁组在飞铁死后便是这沉铁主持,而厚土新近被申士图遣出外面办事去了,目前主事的正是副组长断土。申士图将两组的主事之人都交给郑司楚带去,可见其全力支持。郑司楚正在家里做最后的准备,工友突然来报,说宣鸣雷前来。

  宣鸣雷怎么这时候过来?下个月宣鸣雷便要和申芷馨正式订婚,郑司楚照理必须参加,可他实在不愿参加这订婚礼,这趟出门亦有逃避的意思在。郑司楚为掩人耳目,没几个人知晓这事,便是年景顺和谈晚同他也没告诉,何况宣鸣雷现在已正式成为水战队水天三杰之首,在水军中忙得不可开交,他这时候来不会因为没要紧的事,只怕是从申芷馨处得知自己要出发的消息。想到此处,郑司楚心头便有些刺痛。虽然他已经打定主意,要祝福宣鸣雷和申芷馨的未来,可想归想,心里却依旧有点酸。

  我毕竟没那么大度。

  郑司楚解嘲地想着,迎了出去。一出厅堂,正见宣鸣雷走进来,一见郑司楚,宣鸣雷快步上前,叫道:“郑兄。”

  郑司楚笑道:“宣兄,你怎么还有空过来?”

  宣鸣雷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进屋谈吧。”

  一进堂屋,宣鸣雷便低低道:“郑兄,你要去东平城找王真川?”

  果然是听小芷说的。郑司楚心里不自觉地一疼,脸上仍带着微笑道:“你的耳朵可真长。是啊。”

  宣鸣雷睁大了眼,低喝道:“你疯了!你知道这王真川是什么人?”

  郑司楚一怔,道:“听说他是大涤玄盖的唯一传人,对铸造有独到的心得,我姨父为开发舷炮,必须得到他的帮助。”

  宣鸣雷道:“我不知他是不是什么大涤玄盖传人,就知道他有个表兄乃是东平陆战队的工正。因为这王家是世代开刀铺的,虽然打的多是菜刀,有时他表兄也会肥水不落外人田,把军中打战兵器的单子给他两张。因为这人也爱喝酒,所以我和他在林公家中有过一面之缘,此人别的还好,却是个大统制的铁杆追随者。而且,他们有个亲戚在雾云城位居高官,绝对不会心甘情愿来五羊城的。”

  郑司楚又是一怔,道:“真的?”好在他本来就担心这王真川不肯来,已打了用武力绑架他的主意。虽然这是下策,但总算已做准备。他道:“看来,只有用强了。”

  这回倒轮到宣鸣雷吃惊了,道:“郑兄,你早就准备用强?”

  郑司楚淡淡一笑道:“这位王真川先生,此番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我是势在必得。”

  宣鸣雷长吁一口气道:“你早有准备就好,我就怕你白跑一趟,白冒这风险。”说到这儿,他也笑了起来:“郑兄,你也真不是个厚道人,说实话,当初我与你在东阳城初见,当时我若声张出来,你会不会就要动刀封我的口?”

  郑司楚当时还真个有过这种心思,但这话实在不好直说,他道:“封你的口也不是非动刀不可。那时我总算和你有过一面之缘,会把你绑几天吧。”

  宣鸣雷干笑道:“你想绑我,那也不是容易的事。好在这王真川肯定没有我的本事,你绑他定然手到擒来。”

  宣鸣雷枪马不算太出众,但身怀斩铁拳和斩影刀,若是步下,郑司楚想击败他实是未知之数。郑司楚也笑了起来:“所以我现在还在庆幸与你不是敌人。对了,宣兄,你来就是警告我这个的?”

  宣鸣雷道:“是啊。我听阿……听人说你要去找那王真川,怕你不知此人底细,还备上诸色礼品前去礼聘,到时便要上个大当了,所以来提醒你一句。”

  郑司楚心里感到一阵暖意。为了申芷馨之事,他对宣鸣雷已隐隐有了点连自己都觉得无法启齿的痛恨,但现在这点嫉恨已荡然无存,他握住宣鸣雷的手摇了摇道:“多谢宣兄。”

  宣鸣雷抽出手道:“别那么娘娘腔,郑兄,好好保重吧。上回你用的那种人皮面具倒是件利器,你可以再用用。”

  郑司楚道:“我已经准备好了。”他记起宣鸣雷在东阳城林家得知自己有这人皮面具时并没有太吃惊,便道:“你也知道这种面具?”

  宣鸣雷点点头道:“我们狄部也有这种人皮面具,只不过没有你这种轻巧。听人说,那种面具只有秋冬戴着,夏天若戴着,难受之极,谁也受不了。”

  郑司楚听宣鸣雷这般说,心中释然,心道:姨父做的这种面具见不得水,戴上后就不能沾水,就算汗水浸湿了也马上会穿绷。我本来觉得这是美中不足,听宣兄所言,他们狄部的人皮面具原来也差不多。陈虚心做的这种人皮面具轻巧单薄,戴在脸上几乎没有感觉,不撩开头发细看发线,谁也看不出破绽来。从这点上来看,他的面具又超过了狄部的人皮面具了。他听宣鸣雷说起狄部,又问道:“对了,宣兄,你们狄人……”

  他想问的,乃是申芷馨是不是已知道宣鸣雷是狄人,但宣鸣雷却会错了意,道:“老伯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

  宣鸣雷道:“不久前,我叔叔派人前来,让我引见老伯。现在,他们放弃了复国之念,已经与我们合作。”

  他只是顺口一句,郑司楚心头却是一动,道:“你叔叔是狄复组的?”

  宣鸣雷道:“你知道狄复组?”

  郑司楚微笑道:“还是几年前在西靖城军中时,同袍中有位骁骑名叫者蔑,便是狄人。一说起狄复组,他总是破口大骂,说就是狄复组多事,害得他难以升迁,我这才知道有这么个组织。”

  宣鸣雷苦笑道:“其实我也觉得如此。现在狄人还要复国,已是异想天开,没事找事,但我叔叔总是不听。现在他们总算放弃了这个执念,将来应该能够好些。”

  郑司楚忖道:狄复组果然难得人心,连宣兄都不太认同,不要说那些寻常狄人了。

  宣鸣雷此时沉吟了一下,又道:“郑兄,此番你前去,最要防的,还是那傅驴子。”

  傅雁书在前番海战中的表现,有目共睹,宣鸣雷前去伏击补给船,就是被他打了个反伏击,以至于一败涂地,自己也是死里逃生,至今心有余悸。郑司楚道:“是。不过想来不会与他照面,也不必太过担心。”

  宣鸣雷伸了个懒腰,抱拳拱了拱手道:“我要说的也已说完了,郑兄,此去祝你一路顺风,早日平安归来,我请你喝酒。”

  郑司楚心道你要请喝的,只怕还是这订婚酒。他实在不愿多说,便道:“多谢宣兄,城中之事,也有劳宣兄了。”

  宣鸣雷道:“上一次邓帅来犯,失之太急,这次他不会重蹈覆辙,北军再次南下,应该还有几个月的准备时间,你只消赶在这之前回来便可。”

  郑司楚微微一笑道:“宣兄也不要灭自己锐气。不要忘了,西原那个小小的楚都城,最终也逼退了五万远征军。”

  宣鸣雷心道楚都城能够逼退远征军,最关键的还是最后得到了阿史那与仆固两大部之助。那两部的兵力加一块儿足有八万,已超过了远征军的实力,加上楚都城断去远征军的补给。这一番北军南下,想断他们的补给是根本不可能的,五羊城所面临的困境,要远比楚都城凶险。不过郑司楚所言不要自灭锐气倒也是真的,他道:“事在人为,不见最后,谁也说不出结果。”

  此时断土与沉铁已将东西准备停当。他们扮的是个小行商,只有一辆大车,车上装满了一些腌腊干货。宣鸣雷送郑司楚出了门,拱拱手道:“郑兄,我也不多送了,路上请多加小心。”

  郑司楚道:“宣兄请回,等我的好消息吧。”他笑了笑道:“如果一切顺利,下一次邓帅再来,就要以舷炮互攻了。”

  宣鸣雷叹了口气道:“只怕,北军的舷炮又有改进了。天下之大,真是能人辈出,其实若能将北军开发舷炮之人绑来,比绑那个王真川更有用。”

  郑司楚心想这何尝不是,但那人肯定是大统制极为看重之人,要去绑那人,实在难比登天,根本不可能。他道:“天下之大,能人辈出,也不是唯有那一人,只在努力。”

  宣鸣雷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拱手道:“努力。”

  现在,也的确没别的话好说,唯有努力向前。郑司楚突然又想起萧舜华当初开解自己时说的那句话:“未来永远都属于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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